第 22 章

小说:入幕之臣 作者:山有青木
    冯乐真盯着湿了一块的桌布看了半晌,又重新拿个杯子倒了茶“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不知道。”傅知弦声音有些哑。

    冯乐真无声笑笑,端着杯子回到床边“能自己喝吗”

    “好像不能。”傅知弦有些无奈。

    冯乐真便将杯子放到一旁,俯身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呼吸突然相近,脂粉味和药味交融,秋老虎燥热的气息从敞开的窗户里渗入,屋内却好像透着几分冷意,即便贴得很近,也能感觉到彼此没什么温度。

    傅知弦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眸里犹如藏了一片深邃的海。

    “稍微给些力气。”冯乐真提醒。

    傅知弦回神,一只手撑住床褥,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冯乐真沉默一瞬,借着他的力把他扶坐起来,又拿了几个软枕放在他身后。

    昏迷这些时日,他身上的淤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唯有心口的伤一直没有太大变化,此刻仅仅是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鼻尖也沁出汗意。

    冯乐真看着他苍白了几分的脸色没有言语,直到他呼吸平复,才把已经冷了的水递到他唇边。傅知弦道了声谢,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喝水这样的小事,两人折腾了近一刻钟,等结束后,便是相顾无言。

    许久,还是傅知弦打破了沉默“殿下不好奇我还梦见什么了”

    “还梦见什么了”冯乐真顺着他的话问。

    傅知弦弯了弯唇角“还梦见殿下之所以会被押入天牢,是因为我用殿下的私印伪造证据,然后在中秋宫宴上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指证你谋逆。”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冯乐真语气没什么波动,好像只是在与他闲聊梦境。

    傅知弦静静看着他“因为这是皇上的命令。”

    “你是我的人,为何要听他的命令”冯乐真直直看着他,试图看穿他的一切。

    傅知弦沉默许久,道“因为我从前听命于先帝,他便也觉得,我是他的人。”

    冯乐真笑笑“天下儿郎似乎都这般觉得,当爹的留下的人和物,都该是他们的。你呢也是这般觉得”

    “自然不是。”

    “可你还是照他的吩咐做了。”冯乐真眼神微冷。

    “皇上已动杀心,我不答应,他便会想别的办法,与其如此,倒不如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

    “你掌控住了吗”冯乐真问。

    “本是掌控住了的,”傅知弦眸色变淡,“长公主府查封,殿下幽禁宫中半年,我用这半年时间,让皇上相信你再无反击之力,若无意外,我成婚那日,皇上会当着文武百官和百姓的面,赦免你所有罪名,届时会有朝臣提及当年先帝许诺的封地一事,以殿下不再适宜留在京都为由将你分封出去,皇上那样的性子,必定会答应。”

    他看向冯乐真,眼底多了几分温度,“他登基这五年,

    殿下处处受限止步不前,再消磨下去,殿下只会离想走的路越来越远,与其如此,倒不如换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或许还能涅槃而生。”

    “听起来是处处为本宫考虑,既如此,为何不主动与本宫商议”冯乐真反问。

    傅知弦笑笑“若想让皇上安心放你离开,势必要做出一些牺牲,可殿下对自己人总是太心软,我若提前说了,殿下能舍得下跟了你多年的那些属下”

    冯乐真想起前世为自己而死的那些人,眼神暗了下来“如此说来,本宫倒不如傅大人通透了,既然傅大人如此通透,那在你的梦里,本宫最后为何还是死了”

    傅知弦唇角的笑渐渐淡去,一向漂亮的眼眸蒙上了阴霾。

    他千算万算,连冯稷那一点心软都算到了,却唯独没有算到李同胆大包天,竟连长公主都敢谋害。

    “可见这世上,根本没有可以完全掌控的事。”冯乐真温和一笑。

    寝房里静了下来,冯乐真绞了手帕,垂着眼眸给他擦手。温热的帕子擦在指尖,带来一丝暖意,又转瞬变成透心的凉,傅知弦静静看着她浓密的眼睫,突然开口问“你就不想知道,为何我笃定皇上会赦免你”

    “为何”冯乐真随口问。

    “先帝去时,曾给我两道密旨。”傅知弦缓缓开口。

    冯乐真抬眸,平静看着他。

    傅知弦苍白的脸上再次泛起笑意“看来殿下已经知道了。”

    “密旨上写了什么。”冯乐真问。

    傅知弦“其中一道,是赦罪文书,不论长公主殿下犯了多大的错,只要有这道旨意,任何人都不得降罪于她。”

    冯乐真在他突然提起密旨时,便已经猜到上头的内容了,此刻听到他亲口说出来,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先帝这是笃定本宫会犯大错,还是觉得冯稷上位后肯定容不下本宫,才会立这样一道密旨”她面上带着戏谑,眼底的冷意却泄露了情绪。

    傅知弦怜惜地看着她“先帝只是想给殿下留一道护身符。”

    “那先帝还真是慈父之心,”冯乐真笑了,“本宫该如何,感激涕零吗”

    傅知弦握住她的手,安静地与她对视。

    从前她每次因为先帝的区别对待心绪不稳,他都是这样看着她,直到她平复下来。

    看着他的眼睛,冯乐真突然有些疲惫“你呢”

    “什么”傅知弦温声问。

    “当年对本宫,可是刻意接近。”冯乐真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一阵凉风吹过,蜡烛被吹熄了几根,屋里也因此暗了下来。

    傅知弦半张脸被床幔的阴影挡住,叫人看得并不真切。许久,他缓缓开口“是,但与先帝无关,与殿下在一起的这些年,我也从未做过损害殿下之事,唯一一次”

    便让她落得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听冯稷的吩咐行事,真的只是为了保住我还是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彻底得

    到他的信任”一片安静中,冯乐真再次开口,“若没有李同,我会远走封地,你是随我离开还是留在京中,自此扶摇而上平步青云”

    “留在京中,静待殿下归来。”傅知弦回答。

    冯乐真轻笑“你这时倒是坦诚。”

    “我对殿下,一向坦诚。”傅知弦也笑,一双眼眸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冯乐真沉默片刻,刚要开口说话,窗外便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接着便是烟花炸开,傅知弦怔怔扭头,便有极近绚烂的风光落入他眼中。

    他静静看着,眼睛突然有些干涩,冯乐真挽上他的胳膊,下颌枕在他的肩膀上看烟火“其实你我是同一种人,只是我的野心在脸上,你的野心在心里,两个太像的人终究会有一日陌路而行。”

    “只要殿下愿意,”傅知弦与她渐渐十指相扣,“我可以长长久久地陪殿下走下去。”

    冯乐真无声笑笑,却没有接话。

    傅知弦定定看着窗外,烟花在瞳孔中盛放,他却有一瞬分神。

    傅大人的生辰在中秋节,每一年的中秋宫宴后,长公主殿下便会为他燃放盛大的烟花,这是京都城百姓都知道的事。皇宫里的宴席他们看不见摸不着,盛大的烟花却可以将半个京都城都点亮,是以日久天长,赏月之后赏烟花,竟也成了京都百姓们的习惯。

    长公主府的后厨里,厨娘忙前忙后,总算将长寿面做了出来,秦婉进门后看到桌上素面,顿时皱起眉头“怎么这般简陋”

    “给秦管事问好,”厨娘还站在灶台前忙碌,闻言头也不回地道歉,“对不住啊秦管事,傅大人先前一直昏迷不醒,本以为长寿面不必准备了,谁知道秦管事帮帮忙,替奴婢跟殿下和大人求个情,小的一定”

    厨娘说着转过头来,就看到秦婉手里端着的素面,吓得她赶紧拦住“秦、秦管事,这可不是傅大人的面,傅大人的面在这儿呢。”

    秦婉顺着她的指示看去,才发现灶台上还有一碗,相比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放的素面,那一碗里有金针贝肉和两个形状漂亮的荷包蛋,加上葱花荤油点缀,虽比不得往年的精致,却也算过得去。

    秦婉当即把面换了,端着要出门时突然好奇“素面是给谁做的”

    “回秦管事,给陈犬陈、陈少爷。”厨娘唤陈尽安以前的名字唤习惯了,当着秦婉的面险些改不过来,“他每年中秋都会向奴婢讨一碗素面,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奴婢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便每年都帮着做一碗。”

    说罢,又怕秦婉觉得自己多用了府中的东西,连忙解释,“面是他自个儿在外头买的,奴婢只负责给煮出来,除了用点厨房的盐,别的什么都没用”

    其实陈尽安身份到底不同从前了,她也想过要做两碗一样的,但被陈尽安拒绝了,说不过是应个景儿,没必要太丰盛,她这才照旧做。

    秦婉看了一眼素面,果然是寡淡至极,别说菜和肉了,连一点荤油都没有,味道可以想到有多不堪

    。

    “我虽管家破严,却也没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一碗面的权力还是准许的。”她淡淡说罢,便端着菜码齐全的长寿面走了。

    厨娘讪讪站在原地,正纠结秦管事这话是什么意思时,陈尽安也来了,看到桌案上的面道了声谢,端起来便要离开。

    “那个”厨娘连忙叫住他。

    陈尽安停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火上还煨着葱炝鲍参,给你盛一些吧。”方才秦管事的话,是嫌她给陈尽安吃的不够好吧

    陈尽安“多谢,但不必了。”

    “还是盛一些吧,”厨娘不好说秦管事来过,并对自己提出了委婉的批评,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傅大人昏迷这段时间,眼瞧着你也跟着消瘦不少。”

    陈尽安本来已经打算端着碗离开了,听到消瘦二字又停了下来“我瘦了”

    厨娘看着他蹙起的眉头,暗笑还是第一次觉着他不像木头“瘦了,瘦了很多。”

    “那劳烦盛一些吧,”陈尽安犹豫之后缓缓开口,“瘦了不好看。”

    “哟,您还在意好不好看呢”厨娘乐出声,麻利地给他盛了不少吃食,陈尽安只好找来一个托盘,将面和吃食一起端走。

    天上的烟花还在盛放,绚烂之后又添新的绚烂,明灭的光影落下来,给每一张仰头欣赏的脸添了新妆。

    陈尽安将吃的端到距离主寝一墙之隔的偏院里,坐在寝屋廊檐下的台阶上,一边认真吃面,一边认真让烟火在瞳孔中绽放。

    今年的烟花,好像比之前每一年的都要盛大,仿佛乐师濒死前最后一支曲儿,拼尽全力,声嘶力竭,未必好听,却足以动摇人心。

    直到天空恢复宁静,光影被黑暗吞噬,傅知弦在浓郁的火药烟尘气息里,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傅知弦。”

    耳边传来她清浅的声音,傅知弦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了。他静默许久,到底还是回头看向她

    冯乐真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二十四岁生辰,安康顺遂。”

    傅知弦喉结动了动,浅笑“殿下的指甲长了。”

    冯乐真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也跟着笑了笑“你昏迷太久,我也没顾上。”

    到底还是拿来剪刀,递到了他手上。傅知弦忽略心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捏着她的手指认真修剪。冯乐真看着剪刀在他手中变成了灵巧之物,一弯一剪便修出漂亮的弧度,不免轻笑道“去了封地以后,只怕就没有这个福气了。”

    傅知弦刚醒来不到一个时辰,对今日发生的事一无所知,闻言却也没有太过惊讶“殿下若愿意,也是可以的。”

    冯乐真惊讶地看向他。

    “殿下觉得我在说空话”傅知弦笑了笑,眼底是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期盼,“在梦里,连帝位险些都是我的,万人之上的滋味我已经试过,如今醒了,殿下若是愿意,殿下若是愿意”

    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他倒

    是想换个新的活法。

    可惜冯乐真始终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傅知弦眼底的期盼如点点碎星尽数灭去,许久才自嘲一笑“看,明明是殿下自己不愿意,就别说什么没福气之类的话了。”

    “你在京都,我放心些。”冯乐真温柔地看着他。

    傅知弦眉头微挑“万一皇上还怀疑你我藕断丝连,不肯重用我怎么办”

    “你总有办法。”他昏迷这段时间是如何命悬一线,冯稷派来那些太医清楚,冯稷也清楚,她已经尽可能将他摘出来,以他的脑子,借此事彻底得到冯稷信任并不难。

    傅知弦脸上笑意淡去“看来殿下已经决定了。”

    冯乐真不语,继续看着他给自己修指甲。

    最后一根手指修完,她没有将手抽出来,只是缓缓说一句“本宫离开后,你便请冯稷做主,将婚约取消吧。”

    傅知弦定定看着她,握着剪刀的手逐渐用力到发白,但当冯乐真的手覆过来,他便一瞬泄了力道。冯乐真将剪刀从他手中抽出,随意放在桌上,这才重新看向他。

    “若我那日没有替殿下挡箭,今日我会在何处”他问。

    一年一次的烟花已经结束,屋内屋外静得骇人,两人无声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冯乐真温声道“你会的。”

    无论是自愿,还是非自愿,他都会替她挡这一箭,只是前者会留下他的性命,后者会让他化作一把尘土,从此装进她的荷包,随她天涯海角地去。

    傅知弦听懂了,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身体颤动眼角泛红,心口的纱布也渐渐透出血色。他就这样笑,笑得发丝垂下颓唐不已,却仍旧是好看的漂亮的,冯乐真温柔地看着他,直到他再无力气伪装,哀意像水一般从眼底溢出,才抬手为他擦去额上沁出的虚汗。

    “往后,长公主府无法再庇护你,也不会再阻拦你,你要走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至于我们”冯乐真在他的注视下起身,缓步朝外走去,“就算了吧。”

    傅知弦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要去追,可已经昏迷多日的身子乏得厉害,单是起身便用尽了全部力气,下一瞬便直接朝地上栽去。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冯乐真指尖颤了颤,却没有回头。

    “殿下”

    傅知弦声音沙哑,心口的血浸透纱布,洇湿了大片衣襟。他浑不在意,喘着粗气艰难开口“殿下,我还有一道密旨,殿下不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冯乐真没有停下,继续往外走。

    “你我之间,不会就这样算了,我就在京中等着殿下,等你有朝一日剑指皇位、君临天下,我就在这里等着”

    冯乐真一脸平静地走出主寝,抬眸与靠在柱子上嗑瓜子的沈随风对上视线。

    “哟,殿下这是瞧见我了”他似笑非笑,还记着方才被无视的事。

    冯乐真“他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沈随风的笑凝固在脸上。

    “劳烦沈先生处理一下。”

    冯乐真话音未落,沈随风便已经进屋去了,下一瞬屋里便传出他怒气冲冲的声音“傅大人不好好躺在床上乱动什么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吗想死就早点说,我一碗耗子药给你灌下去,保证你死得透透的,也省得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冯乐真无声笑笑,款步朝外面走去,被她留在身后的,是她住了六年的主寝,以及七岁相识、十二岁相知,毫无保留地信赖,和爱了很多很多年的男人。

    不是已经入秋多时了,天气怎么还这般的热,好似恨不得将一切都融化在这个秋天的夜里。冯乐真缓缓呼出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先帝当年赐下的这座长公主府,真的是太大太大,她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等回过神时,竟发现眼前的景色有些陌生。

    她自己的宅子,自己的家,竟也有她不熟悉的地方。

    冯乐真静站许久,转身便要离开,却在下一瞬对上了陈尽安的眼眸。

    “殿下。”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一时有些局促。

    冯乐真顿了顿“你怎么在这儿”

    “跟着殿下来的。”他坦言。

    冯乐真眼底泛起笑意“为何跟来。”

    陈尽安犹豫一瞬,到底说了实话“不放心。”

    冯乐真面露不解,不懂他为什么不放心。

    “殿下看起来很难过。”他抬眸看过来,眸色清澈坚韧。

    冯乐真与他对视许久,轻笑“是有些难过。”

    听到她亲口承认,陈尽安愈发无措,纠结半晌后尝试邀请“那奴才给殿下煮碗面”

    “你还会煮面”冯乐真惊讶。

    “会煮,”十岁时父母离世,之后一直一个人生活,煮面这种小事自然是会的,只是

    “不太好吃。”他老实承认。

    冯乐真本来没什么胃口,可一听到他说不太好吃,便生出了该死的好奇心,于是沉吟片刻之后还是随他进了后厨。

    后厨这地方,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陈尽安来得更勤,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他差不多也是清楚的。冯乐真就看着他熟练地生火烧水煮面,看着热腾腾的水汽凝结成白烟模糊他的眉眼,多日来紧绷的心绪,突然之间有了几分安宁。

    “好了。”陈尽安将一碗素面端到她面前。

    即便是前世被关押天牢那几日,她也没有吃过这么粗糙的东西,冯乐真盯着看了半晌,到底是将碗接了过来。

    陈尽安本来没觉得不对,可当看到她嫩如葱白的手扶在大海碗上时,总算意识到了什么“奴、奴才给殿下换个碗。”

    “不必,你做这东西,也就配用这种碗。”冯乐真拒绝了。

    陈尽安听出她在嘲笑自己,纠结要不要把厨娘叫来重做,冯乐真却拿了筷子,尝了好大一口。

    “唔,果然难吃。

    ”她评价道。

    陈尽安面色不变,耳朵却红得滴血奴、奴才heih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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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乐真一手扶着碗,一手拿着筷子,低着头苦吃,陈尽安本来还想拦着,但看到她用得这么香,便没有再开口。

    一碗什么都没有的素面,最后被冯乐真吃得干干净净,连面汤也喝完了,多日来没吃过什么东西的肠胃被结结实实填满,面条的热意从胃里传到四肢百骸,热得她出了一身的汗。而这种热又与夜晚的热不同,好像让她整个人都舒展开了一般。

    冯乐真打了个饱嗝,坐在小凳子上慢悠悠揉着肚子,一抬头便看到陈尽安正认真地盯着她。

    “看什么,没见过如此粗蛮的公主”她眯起眼眸问。

    陈尽安想了想“奴才只见过殿下一个公主。”意思是粗不粗蛮的,他也不太清楚。

    冯乐真气笑了,接着便听到他说“殿下怎么样都是好的。”

    这还差不多,冯乐真睨了他一眼,起身往外走,陈尽安不解地坐在原地,始终用目光追随她。

    冯乐真走到门口时,一回头就看到他还傻愣愣坐在那儿,顿时便笑了出来“还等着本宫请你起来”

    陈尽安恍然,连忙起身跟上。

    “你如今住在何处”冯乐真问。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很多遍了,每次都是随口一问,又很快抛诸脑后,一如他这个人。陈尽安垂着眼眸,依然像第一次被问起一样回答“殿下寝房旁边的院子。”

    “哦对,是本宫让阿叶安排的。”冯乐真拍了一下脑门。

    难得稚气的举动,让陈尽安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只是等她看过来时,他又变成了沉默无声的木头。

    回去时走了另一条路,路上照亮的灯笼更多些,景色也更好些,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飘着许多烟花炸开后留下的纸屑。

    冯乐真没来得及仔细看,陈尽安便挡在了她身前“殿下,我们换条路走”

    冯乐真停下脚步“为何”

    陈尽安不说话了。

    冯乐真早已经习惯他时不时的沉默,却也一如既往的和他僵持,非要听到他的答案。

    “奴才怕殿下看到这些纸屑,会不高兴。”陈尽安抿唇,到底还是说了。

    冯乐真轻笑“你倒是聪明。”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却还是猜到她今日的心情不佳与傅知弦有关。也是,一个没读过书习过武的、白纸一样的人,若没有点聪明才智,又怎能凭借一己之力闯进天牢呢。

    “但本宫还不至于触景伤情到如此地步。”她又道。

    陈尽安眼眸微动,到底还是将路让了出来。

    两人不紧不慢往前走,冯乐真看着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发现他好像比几个月前又长高了些,于是她又往前走一步,让自己的影子高过他,陈尽安察觉到她的举动,便默默放慢了步调,让自己的影子始终比她低一些。

    冯乐真玩够了,才笑着回头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陈尽安一顿,还未开口回答,远方便传来阿叶急促的呼唤,两人同时顺着声音看去,不多会儿便看到阿叶出现在路的尽头。

    “殿下您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跟奴婢说一声”她气得直跳脚。

    冯乐真失笑“本宫不过是出来散散步。”

    “散什么步哪有散步散上快一个时辰的”阿叶更生气了,却还是主动上前扶住她。

    冯乐真随她一起往外走“风风火火的,可是有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奴婢就是看不见您,心里慌”

    主仆二人相携越走越远,陈尽安孤零零停在原地,安静地目送她们离开。

    主寝还被傅知弦占着,今晚的冯乐真也住在偏房中。阿叶为她脱了外衫解了罗裙,她顿时感觉到一阵凉意,于是最后一点不适也随之消散。

    “真凉快啊”她长叹一声。

    阿叶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奴婢今日给殿下选的衣裙,比前几天的要厚一些,殿下热坏了吧。”

    “难怪今日感觉这么热。”冯乐真皱了皱眉。

    阿叶笑了一声“是奴婢的失误,奴婢明日给殿下准备一套薄衫如何别看已经是秋天,天气还热着呢,先前预备的薄衣虽然没穿过,但一直在衣柜里放着。”

    “现在拿来试试”冯乐真突发奇想。

    阿叶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应了一声连忙去了衣柜前,手指在几套崭新的衣裙间抚过几遍,最后选了条最薄的。

    冯乐真换上后,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的确凉快。”

    阿叶看着她眼底的笑意,一时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冯乐真无奈“哭什么”

    “殿下”阿叶扑过来抱住她,冯乐真的手僵了僵,最后缓缓在她后背上拍了几下。

    “殿下都好了吧”阿叶喃声问。她方才撒谎了,今日天气比昨天要凉快,殿下的衣裳也比昨天薄,可她还是会觉得热,是要好了吗

    冯乐真眸色柔和些了“嗯,都好了。”

    重来一世,了却上辈子留下的心病,自此春夏秋冬,总算是分明了。

    阿叶说不出为什么,心里既高兴又难过,莫名有许多话想跟她说,可一看到她疲惫的眼睛,便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服侍她去休息。

    等屋内一片漆黑,冯乐真也很快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时分,秦婉和阿叶都在,看到她醒了立刻围过来“殿下。”

    “殿下,你醒了”

    冯乐真眨了眨眼,看着二人凝重的面色,沉吟片刻后问“傅知弦呢”

    “一早便走了,殿下当时还睡着,傅大人便没让我们唤醒您。”秦婉回答。

    意料之中,他已经不再适合留在长公主府,既然醒了,自然要尽早离开。冯乐真点了点头,一扭头看到阿叶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得打趣“本宫只

    是睡了一觉,不是与世长眠对吧”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开玩笑”阿叶急了。

    冯乐真笑笑“看来是收到圣旨了”

    “皇上赐了营关给您做封地”虽然已经亲自接旨,但秦婉还是忍不住再确认一下。

    冯乐真一脸乖巧“是呀。”

    “您答应了”秦婉眉头皱得更深。

    冯乐真“没错。”

    “您怎么能答应呢”阿叶急了,“镇边侯一家恨您入骨,您去了他们的地盘,岂不是要被他们拆骨入腹”

    “没办法,皇上小心眼,不想让本宫太舒服。”冯乐真摊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阿叶深吸一口气“他何止是不想让您太舒服,简直是想让您死”

    冯乐真笑了“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阿叶瞪她,“您忘了自己都做过什么了人家小世子生有弱症,本来只要好好养过十岁就能慢慢恢复得与常人无异,结果八岁那年随镇边侯一同入京,被您一不留神给撞进了池塘里,自那以后身体就越来越差,也不知还有多久可活,镇边侯早就恨透了您,您自己说,光这几年营关那边就递了多少弹劾您的折子您要是去了营关,还有活路可言吗”

    “哪是本宫”冯乐真说到一半叹了声气,转移话题道,“冯稷早就看拥兵自重的镇边侯不顺眼了,他这时对本宫做什么,岂不是上赶着给冯稷送把柄放心吧,本宫不会有危险的,最多是过得艰难些,到时候避其锋芒就是,还有你别总一口一个小世子地叫,人家如今也有二十岁了。”

    阿叶张口便要反驳,秦婉却先一步开口“殿下一开始便猜到冯稷会让殿下去营关”

    冯乐真扬起唇角,答案显而易见。

    自己摆了冯稷一道,冯稷又怎会甘心就此罢休,自然要在封地的事上恶心她,而没有哪里比营关更能恶心人了

    位于极东往北之地,临近塔原和漠里,地广人稀气候恶劣不说,百姓们还不认官府只认镇边侯的祁家军,更何况她一个长公主。而巧的是,偏偏镇边侯与她有大仇,她若是去了,要么憋屈度日,要么与他两败俱伤。

    秦婉也明白其中关窍,见冯乐真心情不错,于是问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殿下呢你想去吗”

    “想去。”冯乐真回答。

    “有更好的地方可选,也只想去营关”秦婉又问。

    冯乐真抬眸看她“营关于本宫而言,便是最好的地方。”

    “为什么”阿叶忍不住问。

    冯乐真沉默许久,突然幽幽开口“祁景清与傅知弦并称大乾双绝,不分伯仲的除了文采,还有他们的容貌。”

    秦婉和阿叶同时一愣,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及此事。

    “本宫,”冯乐真勾起唇角,“心向往之。”

    阿叶“”

    祁景清就是镇边侯那体弱多病的儿子您可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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