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小说:入幕之臣 作者:山有青木
    沈随风问完,时间仿佛都跟着静止一瞬。

    冯乐真眨了眨眼睛,淡定反问“本宫身上有药味吗”

    “有。”沈随风答得笃定。

    “本宫没闻到呀还不是你,总这样抱着本宫,本宫才会沾了药味。”冯乐真还在人家腿上坐着,谎话是张口就来。

    沈随风冷笑一声“我身上的药味,是生药材的青气,世子身上的药味,是熬煮过的味道,其中一味栀子黄更是泛着苦香,唯有一直服用才能”

    “没错,本宫方才遇见他了。”冯乐真老实承认。

    她不撒谎了,沈随风反而蹙起眉头“你去他寝房了”

    “没有啊,本宫没事去他寝房做什么”冯乐真不解。

    沈随风“”

    冯乐真“”

    诡异的沉默之后,冯乐真暗道不好,刚要想法子替某个不省心的圆过去,他便已经像端盘菜一样将她从自己腿上端下去,然后起身往外走“殿下先歇着,我等会儿回来陪你。”

    “就说是家丁闹出的动静被你听到了,千万别说是我告的状啊”冯乐真在他身后喊。

    沈随风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拉开房门。

    风雪有一刹灌进屋里,为热气腾腾的寝房带来一丝清凉,下一瞬房门又被沈随风关上了。

    风雪被紧闭的房门隔绝在外,呼啸的响动也一并变小了,冯乐真摸了摸鼻子,突然有点感觉对不起祁景清她上次有这种愧疚感,还是冯稷装病不肯去上课,结果被她不小心说漏嘴的时候,那可是为数不多的、她感觉对不起冯稷的事。

    但愿沈随风被她磋磨这么久后,脾气能好一点。冯乐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为祁景清祈祷。

    一个时辰后,沈随风满身寒气地回来了。

    是真的满身寒气,眼眉上还挂着晶莹的雪晶,愈发衬得一张脸俊美无双。

    冯乐真难得殷勤地迎上去,接过他解下的披风放到一边,还不忘亲自给他倒杯热水“沈先生辛苦了,赶紧暖暖身子。”

    沈随风岂会不知她在想什么,接过杯子后睨了她一眼“放心,没出卖你。”

    正是因为不能出卖她,才没向祁景清讨要她的披风。

    冯乐真放心了,又问“他情况如何”

    沈随风眉头又拧了起来“自然是又起热了,咳嗽也比先前严重,明知自己身体脆得像纸,还敢这样折腾,若非师父临终前叮嘱我要尽心医治,我今晚一定连夜离开”

    说罢,又想起什么,于是与她对视,“把你也带走。”

    冯乐真哭笑不得“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已经重新开药,等他退烧之后才回来,今晚若是不再起热,应该就没事了。”沈随风提起这件事还是有点生气,“他从前最叫人省心,近来也不知怎的了,短短几天内出去吹了两趟风,当真恼人。”

    “整天闷在屋里

    ,偶尔也是想出去透透气的,你别同他一个病患计较了。”冯乐真安抚。

    沈随风喉间溢出一声嗯,下一瞬对上她的视线,才想起自己刚才的话还没问完。

    冯乐真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要不”

    话没说完,便被他打横抱到了床上。

    “聊聊吧。”他说。

    冯乐真无奈,只好继续刚才的话题,将自己如何在凉亭遇到祁景清、又如何与他一起躲避家丁的事说了出来。

    当时推着轮椅跑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复述当时场景时,冯乐真越说越觉得荒唐。沈随风也是无言,听完好一会儿才说“让世子解释一下不就行了,何必冒雪逃走。”

    “他解释了,祁镇夫妇也未必会信。”冯乐真感慨。每个过于荒唐的决定背后,往往是因为有另一个教训在,她就是经历过,才没指望祁景清的解释有用。

    沈随风听着她一副过来人的语气,眼眸微微一动“先前给殿下布置寝房的故人,不是范公公吧。”

    “嗯,是祁景清。”冯乐真也不卖关子了。

    女子闺房,且不说是极私密的地方,单就从桌椅床到梳妆台,每一样都要做得跟多年前宫里的一样,其间势必要费不少心思。沈随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本能地蹙了蹙眉。

    没等他往深处想,冯乐真便主动开口了“当年他在京都小住那段时间,经常邀请本宫来营关做客,营关路途遥远,本宫不想来,所以推拒说怕住不惯,他便说将本宫屋里的东西都挪过来,就能住得惯了。”

    提起小时候的事,冯乐真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本宫也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他竟还记得孩童时的戏言。”

    沈随风表情逐渐微妙“世子会记得小时候的承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落水一事后,他竟还肯花心思兑现当年诺言”

    “他当年落水之后,并未怪过本宫,”冯乐真斟酌道,“只是不知这么多年受病痛磋磨后,是否还如从前一般本宫今日瞧他的样子,应该没有生怨。”

    沈随风握住她的手“世子聪明通透,亦有容人之心,知道你并非有意为之,自然不会怪罪。”

    “你不知道,当年若非本宫想去池塘赏景,他也不会跟着去,更不会出后来的事,”冯乐真捏了捏眉心,“虽然本宫不是推他的人,但他的确是因为本宫,才会有此一劫。”

    “殿下不是推他的人”沈随风猛然抬头。

    冯乐真失笑“很惊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随风蹙眉。

    还能是怎么回事,细说起来,不过是一块又臭又长的裹脚布罢了。当时在池塘边玩的,除了她和祁景清,还有不少孩童,其中冯稷最为冒失,横冲直撞间不小心推了祁景清一下,她下意识去拉时已经晚了,祁景清落水,而她伸出去的手,也成了众目睽睽之下推人的证据。

    “以冯稷的脑子,此事绝非有意设计,只会是意外,他这些年一直忌惮祁镇,除了祁镇拥兵自重不好掌

    控外,也是因为这件事一直梗在他心里,”冯乐真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不过他也不算太蠢,知道没有证据,单凭本宫一张嘴也翻不了案,所以才放心让本宫来营关。”

    “世子也不知道谁推的他”沈随风蹙眉。

    冯乐真失笑“他当时只顾着蹲在池塘边看水灯,哪能注意到后面,他昏迷几日醒来后,还为了本宫撒谎说是他自己没站稳掉进水里,跟本宫没有关系,可惜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本宫伸手了,他解释了也无用。”

    难怪她方才说世子解释了镇边侯也未必会信,原来是已经有前车之鉴。沈随风看着她此刻云淡风轻的笑容,很难像她一样轻松“那你呢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以殿下的才智,即便那时年岁小,也不该毫无反击之力才对。”

    冯乐真被他问得愣了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嗯这件事很是复杂,你可能不太懂即便是意外,也不能简单看作孩子间的意外,嗯有时候要为大局考虑”

    她越说声音越低,沈随风直接将人抱进怀里。

    “做什么”冯乐真回过神来,声音有些闷。

    沈随风抱得更紧了些“无事,只是替殿下委屈。”

    冯乐真蹭了蹭他的衣领,心底那些烦闷消散了些“都过去了。”

    “嗯。”

    夜色渐深,窗外的风雪渐小,屋里一片静谧。

    冯乐真靠在沈随风的怀中,不知不觉间已经熟睡,沈随风轻轻将她放到床上,伸手抚平她蹙起的眉头。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突然后悔方才提起这个话题。

    或许是刚刚见过祁景清,又可能因为聊了太多往事,冯乐真罕见地梦见了那个冬天、地龙烧得很暖却格外清冷的大殿。

    “父皇,儿臣以性命发誓,推祁景清的是弟弟不是儿臣,父皇你相信儿臣”她看到年仅九岁的自己跪在地上,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仍不肯掉眼泪。

    乾元帝三两步从龙椅上下来,亲自将她拉了起来“父皇信你。”

    “当真”她终于哽咽,可见也是怕的。

    “自然是真的,乐真稳重,即便偶尔贪玩,也做不出将人撞进水里的冒失事,”乾元帝拿出帕子给她擦泪,等她情绪稳定些后才缓缓开口,“但今日的事,你得认下,绝不能叫人知道是阿稷做的。”

    冯乐真眼眸微动,听见九岁的自己失声质问“为什么”

    “因为阿稷是皇子,是大乾未来的储君,而祁镇手握重兵,掌大乾第一要塞营关,若他因此恼恨阿稷,将来因此生出事端,便是大乾百姓之祸。”乾元帝眉眼沉沉,如平时一般仔细和她讲道理。

    “那我呢”

    “那我呢”

    冯乐真与九岁的自己同时开口,眼前的男人只以为,她是在质问凭什么自己要受这份委屈,可只有她和九岁的自己知晓,她问的是冯稷是未来储君,那她又是什么。

    谁说她有天子之相,比冯稷不知要强上多

    少,谁说她有他当年风范,足以做这大乾下一任主人,他现在又说什么冯稷是皇子是未来的储君,那昔日的培养与夸赞又算什么,她冯乐真又算什么

    父皇知道你委屈,可生在皇家,人人都身不由己,只要大乾能安定昌盛,这点委屈人人都要受得,你自幼跟着太傅读书,该明白这些道理,乾元帝蹲下来,为她整理衣衫,好孩子,现在去跟镇边侯道歉,直到他怒火平息为止,别怕,你是公主,他不敢对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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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慈父,也是严君,她即便才九岁,即便自诩受宠,也知什么时候能放肆,什么时候该听话。于是她点头答应,又去了镇边侯在京中的私宅,当着满院子仆从的面,跪在了他家的庭院里。

    那年的冬天确实很冷,池塘水冷,侯府的青石板地也冷,她跪了一天一夜,跪掉了最后一丝尊严,跪碎了最后的妄念与幻想,直到祁景清苏醒,仿佛老了十岁的祁镇才出现在她面前,叫人将她送回宫里。

    冯乐真看着九岁的自己从被抬上马车开始便陷入昏迷,看着乾元帝亲自将她接进宫里,又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两天两夜,直到她醒过来。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他低声安抚,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父亲。

    冯乐真坐在床边,为九岁的自己掖了掖被角,扭头看向眉眼疲惫的乾元帝“有事的,膝盖很疼,养了将近三年才好,你死之后,祁镇每年都要上书弹劾我,给我惹了很多麻烦,如今我更是来了营关任人鱼肉,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父皇你当年让我认下罪名时,可曾想过我今日处境”

    乾元帝怔了怔,抬头看向她的方向,冯乐真一愣,几乎以为他在跟自己对视。

    再次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

    冯乐真迟缓地眨了眨眼,一扭头便看到沈随风坐在床边脚踏上昏昏欲睡,她略微一动,他也醒了过来。

    “殿下。”他缓了缓神坐起。

    冯乐真“怎么没上来睡”

    “在别人府上,不好对殿下不敬。”沈随风勾唇。

    冯乐真眉头微挑“既然不好,怎么不回自己屋去。”

    “殿下昨晚在外头待了那么久,我怕你夜间会起热,索性就在这里守着了,”沈随风浅笑,“还好殿下身子康健,什么事都没有。”

    冯乐真闻言笑了一声“还得多谢沈先生费心了。”

    “殿下客气。”沈随风跟着配合。

    两人对视,俱是笑了起来,沈随风眸色温柔,没有问她昨夜梦中为何哽咽。

    因为梦见往事心情不好,冯乐真直接派人跟祁镇夫妇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侯府,一直到回到自家府邸,她才想起还有一件披风落在祁景清那里。

    “忘了要回来了,”冯乐真很是懊悔,“那件还是你给本宫买的。”

    沈随风失笑“我回去取”

    “还是算了,叫人知道了,猜出本宫昨夜与他见过怎么办,本宫可不想担上带坏他的名声”冯乐真直摇头,“等日后有机会,再同他要吧。”

    两人说着话往院里走,阿叶远远瞧见他们,立刻把手里的扫帚丢给陈尽安,自己则飞快地跑过来“殿下”

    “慢点,也不怕路滑。”冯乐真蹙眉。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阿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她,“昨日送来的,说是从塔原那边来的信。”

    “塔原”冯乐真听到熟悉的地名,接过信开始拆。

    阿叶好奇地看着她“殿下,您又没去过塔原,也不认识塔原的人,为何会有塔原那边的信不对,绯战不就是塔原皇子吗”

    冯乐真眼眸微动,拆信的手一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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