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看到冯乐真被难住,祁景清虽然对情之一事懵懂,但也不妨碍他继续逗弄“殿下若是不知如何解释,那便不解释了。”
冯乐真长松一口气“如此甚好”
“我找别人问就是。”祁景清悠悠补充后半句。
冯乐真顿时头大“你可千万别,要是被你爹娘知道,本宫就解释不清了”
本来祁镇夫妇就怕她带坏他,要是知道他们私下聊这些,只怕会不顾尊卑位份,连夜把她赶出侯府。
祁景清盯着她看了片刻,到底忍不住轻笑出声,冯乐真愣了愣,才意识到他在逗自己。
“你可真是”冯乐真蹙眉,似乎不太高兴。
祁景清脸上的笑意敛了些“父亲平日对你多有为难,我却没有替你说过话,你对我可有失望”
“本宫懂得,你若是插手太过,只怕会适得其反。”冯乐真眉眼和缓道。
在祁镇夫妇心里,她就是一个前科累累的罪犯,祁景清这个受害者越是对她好,他们便越是担心。祁景清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反而会让他们没那么紧绷,他冰雪聪明,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才每次相帮都是点到即止。
“但若他们做得太过,殿下也要告诉我,我来想法子解决。”祁景清又道。
冯乐真笑了一声“知道,本宫不会与你客气的。”
祁景清噙着笑垂下眼眸,继续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思索,冯乐真见他又成了不染尘埃的小神仙,不再追着她问男女之间那些浑事,便默默松了一口气。
大年三十,闲且喜庆,虽然屋里静得厉害,但无处不在的窗花和剪纸,都在无孔不入地将热闹送进来。
冯乐真喜欢过节,也喜欢热闹,这会儿陪着祁景清坐在屋里,只片刻就有些坐不住了。
“外面很是热闹,你不出去瞧瞧吗”她问。
祁景清顿了顿“我不习惯热闹。”
是不习惯,而非不喜欢。冯乐真沉默一瞬,突然想起在京都第一次见他时,他一直盯着她手里的糖葫芦出神
“那是什么”八岁的祁景清问。
八岁的冯乐真一脸莫名“糖葫芦啊,你没吃过”
“第一次见,好吃吗”祁景清又问。
她被他的问题逗笑了“你们营关的糖葫芦远近闻名,你竟然问我一个久居宫中的人好不好吃。”
祁景清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嘲笑,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她自幼就喜欢好看的人,八岁的祁景清更是粉雕玉琢眉眼如画,乖得像个玉娃娃一般,她看着看着便色令智昏,没忍住把糖葫芦递了过去,于是八岁的祁景清第一次尝到糖葫芦的味道。
后来她才知道,祁镇夫妇为了让这个脆弱的孩子平安长大,对他的饮食起居都有着近乎苛刻的管控,山楂这种寒凉的食物,绝对不会出现在镇边侯府里,祁景清自然也没有见过糖葫芦。
“可你吃完了一整
根,还是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可见你也没他们想的那般脆弱,”那时的她天不怕地不怕,两天后见到祁景清,还是一脸的笃定,“以后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来找我,本公主包管你在京都的每一天都是高兴的。”
直到今日,冯乐真想起自己那时的承诺,仍是觉得盲目自大,也是九岁之前的日子过得太顺,顺到她根本不知道,这世上之事并非都能如她所愿。
“想什么呢”祁景清突然问。
冯乐真回神“嗯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祁景清闻言,唇角也挂起笑意“在京都那一个月,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候。”
“是吗那本宫可真是荣幸。”冯乐真双手捧心。
祁景清被她的动作逗笑,正要再说什么,她突然起身朝他迈了一步,倏然拉近了距离。他呼吸一窒,下意识要往后退,却被她抓住了肩膀。
“别动。”她开口说话,身上的脂粉香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祁景清喉结动了动,一种说不出的燥意在心底渐渐涌动。这是二十年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像是一只小兽困在笼子里,懵懂迷茫间只想冲出去,可偏偏找不到该有的出口。
就在他困惑不解时,她已经从他眉毛上拈下一点小小的金粉。
“是先前贴对联时弄的吧。”冯乐真坐回原位,祁景清心底的小兽又挣扎两下,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看一眼她的指尖,低头错开视线“或许吧。”
“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本宫出去走走。”冯乐真拍了拍手,起身准备离开。
祁景清连忙叫住她“殿下今晚有事吗”
“今晚守岁,能有什么事”冯乐真反问。
祁景清唇角浮起“知道父亲与你不睦,我就不邀你同用年夜饭了。”
“你就是邀请也没用,本宫没打算跟你们一起吃。”冯乐真也说得畅快。她是想跟祁镇缓和关系不假,但不代表大过年的也去热脸贴冷屁股,还是跟自己人一起过年更舒服。
祁景清失笑“侯府年夜饭用得早,大约戌时就结束了,到时候我若睡不着,可否去找殿下一起守岁”
冯乐真意外地看他一眼“你想跟本宫一起守岁”
“可以吗”祁景清问。
冯乐真“可以倒是可以,但是本宫若猜得没错,你家之所以这么早吃年夜饭,是因为怕影响你休息吧你若不安分休息,反而跑来找本宫守岁”
她话只说一半,但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偶尔吃一串糖葫芦吃不坏人,偶尔熬一次夜也熬不坏人,”祁景清静静看着她,“我没那么脆弱的,殿下。”
冯乐真与他对视片刻,突然就笑了“好,那便来吧。”
说完又不忘补充,“千万别叫人看见了啊,不然”
“又让人觉得殿下要带坏我了。”祁景清自觉将后半句补上。
冯乐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
了,祁景清眉眼清明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正要收回视线时,她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
“你、你娘”她说着话,闪身躲到屏风后,躲完才想起来他这屏风根本遮不住人,于是又手忙脚乱地找躲的地方。
“柜子。”祁景清倒还算冷静。
冯乐真恍然,赶紧钻进柜子里。
几乎是柜门关上的瞬间,宋莲也走了进来。
“母亲。”祁景清双手撑着棋盘勉强起身。
宋莲连忙过来扶住他“别动别动,快坐下。”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祁景清乖乖坐下。
宋莲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也没什么事,只是瞧见厨房做了红糖煮蛋,便想着给你送一碗。”
说着话,身后的婢女便将红糖煮蛋端到了桌上。
冯乐真躲在柜子里听着母子对话,终于意识到现在的境况有多荒唐
就算宋莲看见她了,只消说一句替沈随风送药不就行了,干什么非要躲起来啊还躲在柜子里这下好了,就算没什么事也成有什么了,若是被发现了,有口说不清事小,传出去丢了面子事大。
她心里叹息,一抬手摸到柔软的毛,顿时后背一僵,等意识到摸的只是一件披风时,才哭笑不得地放松下来。
嗯披风冯乐真就着门缝里昏暗的光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是自己先前遗忘的那件。
那次从侯府回家之后,她就开始跟沈随风闹别扭,跟他要披风的事也全被抛至脑后,今日看到了才想起来,自己的披风还在他这里。
没想到竟然已经洗过,还整齐地叠放在衣柜里,冯乐真无声笑笑,手指细细抚过披风柔软的内衬,突然有些思念她那自由肆意的沈先生。
“阿嚏”沈随风突然打了个喷嚏。
陈尽安目视前方,当没听到。
“看来是殿下想我了。”沈随风自顾自地说了句。
陈尽安这才看他一眼“在我的老家”
沈随风看向他。
“一个喷嚏代表有人骂你,两个喷嚏才是想你。”
陈尽安话音未落,沈随风又连打两个喷嚏。
“看来殿下是先骂了我,又开始想我。”沈随风颇为愉悦。
陈尽安木着脸“你是大夫,能不能别总信这种无稽之谈。”
“嗐,你不懂。”沈随风若有尾巴,此刻也该翘到天上了。
陈尽安为了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勒紧缰绳策马狂奔,沈随风再顾不上得意,赶紧追了过去。
这俩人在冰雪里策马狂奔,冯乐真却躲在黑暗的柜子里,孤独地抱着她很贵很贵的披风。
“多谢母亲,只是我这会儿不太想吃东西。”祁景清的注意力全在里间柜子上,当看到她有一片衣角落在外头时,顿时心都悬了起来。
宋莲“不想吃也吃一点,红糖补气血最好了。”
“可是”她应该会喜欢。
祁景清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心念一动便点了点头“多谢母亲,我会吃完的。”
乖。”宋莲拍拍他的手,突然又皱眉,“怎么这么凉,可是衣裳穿得太单薄了”
“我没”
“你呀,总是贪凉,才会动不动就风寒。”宋莲说着,扭头吩咐婢女去里间拿件衣裳出来。
躲在柜子里昏昏欲睡的冯乐真心底一惊,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用”祁景清当即喝道,吓得走到一半的婢女不敢动身。
宋莲也吓一跳“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不冷的,沈大夫说了,穿得太厚对身体不好。”祁景清镇定解释。
宋莲一听,立刻将婢女叫回来“那还是别穿太多了,赶紧吃吧。”
“母亲自行去忙就是,我会吃完的。”祁景清笑道。
宋莲才不上当“你上次这样说完,便将药羹全给祁安吃了,这回我怎么也要亲自看着你吃完。”
本想将红糖煮蛋留给冯乐真的他“”
面对不肯离开的母亲,他只好慢吞吞拿起勺子,第一口刚喝进口中,便缓缓说了一句“溏心蛋,蛋黄流出来了。”
“喜欢吗”宋莲问。
衣柜缝里露出的衣角默默收了回去,祁景清眼底泛起笑意“喜欢。”
“那便全部吃光,连汤也不要剩下。”宋莲一脸期待。
祁景清无言片刻,只好继续吃。
他本来就不饿,加上不太喜欢甜食,这一碗红糖煮蛋吃得很是艰难,等吃到还剩几口的时候,宋莲见他汗都快下来了,顿时不忍心地将碗拿走“吃不下就别吃了。”
“我困了。”祁景清说。
“那你赶紧睡,吃饱睡好,才能健康。”宋莲说着,将轮椅推到他面前。
祁景清笑笑“我扶着桌子走回去吧,动一动也对身体好。”
“对对对,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宋莲又点头。
祁景清笑意更深,好不容易把母亲哄走,才默默擦了擦额上的汗,撑着桌子勉强移步到轮椅上,再双手推着轮子来到柜子前。
“殿下,可以出来了。”他说。
柜子里无人应声。
“真的可以出来了。”祁景清以为她没听清,便抬高了声音。
可柜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殿下”他终于急了,慌张拉开柜门,却看到她盖着披风睡得正香。
眼底的着急瞬间被柔情代替,祁景清看着她恬静的眉眼,久久无言。
跟小时候不太像了,眉眼添了几分沉稳,说话做事也不似从前张扬,可容貌却好像没多大变化,只是比以前长开了些。祁景清定定看了她许久,回过神时,手指已经快要碰到她的脸。
他倏然清醒,抿着唇将手收回,继续盯着她发呆。
冯乐真睡醒时,就看到他在自己面前睡得正熟,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没有问他为何
会出现在这里,便抱着披风轻手轻脚准备离开。
“殿下”
不知何时睡着了的祁景清倏然惊醒,声音含糊中还带着困意。
冯乐真无奈“没想吵醒你的。”
“殿下要走了”祁景清问罢,便看到了她怀里的披风。
冯乐真注意到他的视线,便抬了抬手示意“要走了,披风也带走了。”
“殿下这件披风我很喜欢,不知殿下是否愿意割爱,”祁景清这些日子一打开柜门便能看到它,如今不太想还给她,“我这里也有几件披风,殿下可以随便挑。”
“这件不行。”冯乐真拒绝。
祁景清听出她言语里的果断,怔了怔后问“为何不行”
“这件是别人所赠,本宫哪能转手,你若喜欢这样式,本宫过几日找裁缝给你做一件就是。”冯乐真笑道。
哪个别人所赠,竟珍贵到连转手都不能祁景清虽隐约猜到了答案,却还是淡声询问“是沈大夫送的”
“你怎么知道”冯乐真惊讶。
祁景清这一日来的喜悦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满地的坑洼与荒芜。他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看向她时已经恢复正常“因为这披风用的料子价值千金,只怕整个营关除了殿下,也就他能买得起。”
说罢,他故作惆怅,“还以为殿下不识货,想拿点便宜货跟你换呢。”
“合着是算计本宫呢,”冯乐真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别想了,这是本宫的。”
祁景清扬了一下唇角,笑意转瞬即逝。
冯乐真偷偷摸摸回到寝房,又简单收拾一番便是晚上了。
下属仆役们都一窝蜂来了偏院,一瞧见她从屋里出来,当即开始说吉祥话,冯乐真连忙叫停“行了行了,早上刚说完吉祥话,房顶就被积雪压塌了,你们还是省着点吧。”
“这事儿都怪卑职,沈先生先前提醒过的,是卑职没放在心上,结果害得殿下大年三十还得来寄人篱下,”侍卫长憨厚笑笑,“殿下要怪就怪卑职吧。”
“大过年的,就别说这些了,红包已经备好,都去范公公那儿领吧。”冯乐真说着,范公公恰好拿着厚厚一叠红包从偏房里出来,众人顿时一拥而上。
“都悠着点,范公公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们折腾”冯乐真笑骂,一抬头看到外面也有侯府的人在好奇张望,她扭头看了眼阿叶,阿叶立刻揣着一叠小红包出去了。
发完红包,天儿就彻底黑了,厅房里紧挨着摆了几张桌子,侍卫们配合侯府后厨的人将年夜饭用保温的食盒拎过来,转眼摆了满满几大桌。
“按咱们在京都时的规矩,今晚该是随便吃些,等到子时放过鞭炮敬过神再用年夜饭,但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咱们住在人家府邸,还是按他们的习惯过年守岁吧。”范公公解释。
冯乐真笑笑“这样也很好,大家吃完饭早些回去休息,想出去玩的就给本宫少喝些酒,成群不得单走,免得天寒地冻的
出什么意外。”
是,殿下
想看山有青木写的入幕之臣第 50 章吗请记住域名
“谨遵殿下教诲”
今日除夕,大乾最重要的节日,即便是将臣服和规矩刻在骨子里的死士,此刻也因为愉悦暂时忘了谨言慎行,冯乐真高坐主位随他们去闹,有胆大的来敬酒,她也尽数喝了。
“殿下,要不奴婢给您换成水吧,总这样喝再好的酒量也受不住呀。”阿叶低声道。
冯乐真笑笑“无妨,今日高兴。”
“那那您少喝点。”阿叶话音刚落,就看到她自行倒了杯烈酒,不等人敬便一饮而尽。
“你说什么”冯乐真歪头。
阿叶眨了眨眼“没事,您高兴就好。”
冯乐真点了点头,又倒了杯酒饮下。
酒过三巡,年轻一些的早就按耐不出,结伴跑出去玩了,只剩下几个年纪大的,与冯乐真同坐一张桌上闲谈,聊到兴起时,不知是谁突然说了句“营关虽好,却远不及京都城繁华热闹。”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一直压抑的思乡之情刹那爆发。
冯乐真眼皮微动,片刻之后缓缓开口“三年,最多三年,本宫便带你们回去过年。”
她冯乐真是人非神,前后两世都有考虑不到、强求不得的事,可唯独许出来的承诺,没有一个是落空的。
众人闻言,眼圈都有些红了,范公公第一个起身敬酒“殿下,三年之后咱们回去,可有当年随先帝巡视大乾时的风光。”
冯乐真轻笑,单手提起酒杯看向他“万人相迎,所向披靡。”
范公公笑了,皱纹平添沧桑“那老奴就提前三年恭贺殿下。”
“卑职恭贺殿下。”
“奴婢恭贺殿下。”
众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冯乐真没有多说,直接将酒一饮而尽。
“殿下吃点菜,”阿叶怕她醉了,赶紧给她夹菜,“再吃些米饭,殿下不是最喜欢吃这里的米吗前些日子还一直问总督大人一年几季稻、产量多少,生怕不够吃一样。”
“咱们在京都吃的米,也是营关这边进贡去的,味道醇香甘甜,殿下喜欢也正常,”范公公乐呵呵给冯乐真又盛了些米饭,“殿下多吃一些,营关盛产稻米,不怕吃不饱。”
冯乐真被他们的一唱一和闹的哭笑不得,只好顺应他们多吃了一碗米饭。
一顿饭渐渐吃完,人也三三两两散去,转眼便只剩阿叶一人陪着她了。冯乐真叫她将厅堂的门打开,等寒风吹到脸上,便又抿了一口酒。
“殿下,您真的要醉了。”阿叶无奈。
冯乐真笑笑“本宫有分寸。”
阿叶瞧出她心情不太好,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坐下了“奴婢陪您喝”
冯乐真闻言顿了顿,拈起酒杯在她的杯子上碰了碰,夸奖“懂事。”
阿叶哭笑不得,确定她这会儿至少得有五分醉了。
两人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聊聊过去,说说来年,不知不觉间又空了两个酒壶,阿叶也彻底醉倒在桌子下。
冯乐真昏昏沉沉,只觉万事无趣,正准备回屋休息时,突然想起祁景清说了年夜饭结束就来和她一起守岁,眼下早就过了戌时,可迟迟没见他的人影。
若是没喝酒之前,她定以为他是身体不支回去歇着了,可偏偏喝了太多的酒,她眨了眨眼,直接披上失而复得的披风,步履蹒跚地出门找人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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