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来信之事,在沈太守传话回来后,周知县便与伏危说了这件事。
“太守大人让我放宽心用你,若是武陵那边搞什么小动作,直接与他说就成。”
说罢,周知县看向伏危,笑了笑“你且安心在衙门待着吧。”
伏危拱手一揖“属下在此多谢大人庇护。”
周知县道“与其说是我庇护的你,不如说有你自己谋划得来的福报。”
“从年前去郡治,你在太守府筵席上大放异彩,便是猜到了有今日的处境了不,应该说你自进衙门开始,便打的是这个算盘。”
伏危低垂眼帘,不否认“为护亲人与自己,属下无路可走,唯有那么些学识,只能凭着这些学识来谋一条出路。”
周知县也没有怪罪之说,只道“凭自己的实力来保护自己,你并无过错。”说罢,看向伏危的双腿,问“这腿可去看过大夫没有,可能治好”
问出这话后又觉得不对,转而道“我听季馆长夸过你娘子的医术,他说就是这整个郡治,年轻一辈的估计也没有能比得上你娘子的医术,你娘子医术这般了得,肯定是看过你双腿的了,她怎么说”
伏危沉思片刻,抬眸望向周知县,眼神清朗“大人可知我这腿是何人所断”
周知县自然不可能直接说出自己的怀疑,所以把问题抛回去给他“你既能这么问,就是知道我能猜得出来,又何须卖关子”
伏危继而道“既然大人已然猜到,那属下也不妨直说了,替我过了一十一年苦日子的霍敏之恨我,不想看到我往后的一十一年里过上一天的好日子,若是他知我双腿治好了,恐怕还会让人来断第一回。”
周知县眉头一挑,似乎从他的话里边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微微眯眸“你是说你故意不治”
话语一顿,心里对他的话有了苗头,恍然看向他的双腿“所以你为了掩人耳目,不惜靠着这素舆出行,连去茅房都要人陪同”
伏危低头,并没有否认,也就相当于默认了。
周知县明白过来后,不禁摇头笑。
这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了几个月的幕僚,他竟然都没有察出半点端倪。
年纪不过一十一,意志竟然就如此坚定,倒让周知县多了两分佩服。
“属下隐瞒情非得已,还请大人见谅属下隐瞒之事。”
伏危说出此事也有自己的衡量。
他想瞒住的,一直都只是武陵郡的父子一人。
经过这数个月的了解,根本不担心周知县会把他治好双腿的事情说出去。
周知县轻笑“装就装着吧,对你日常有所影响,与我也没有任何的损失。”
说到这,笑意淡去,肃严道“枪易躲暗箭难防,明着来有太守给你撑腰,给暗着来就得靠你自己了,你大兄力气大,也有几下真武学,应当也能护一护你。”
伏危低头,谢过周知县的担忧。
这事便这样了,另外已快三月,药材的事就在三月初送出去,你有什么要交代的便去找洛典史。”
伏危应下,然后转动素舆朝门口而去,走到门后,朝着外头唤了一声。
书房被推开,有小衙差从外走进,朝着周知县一礼,然后把伏危推出了书房。
看着伏危这装得好似真的腿残,周知县不禁摇头一笑。
还真能装。
看着人离去,周知县笑意淡去。
能装好呀,前有勾践卧薪尝胆灭吴为例,要是没点坚韧心智也不能成大事。
医馆这边,来虞滢这处瞧病的皆是女子为主。
玉县士族家的娘子也会请她过府瞧病,倒也在士族贵眷圈中传出了些许名声。
虞滢本想着全能发展的,也没想过就这么成了古代的妇科女大夫。
给最后一个妇人看完诊后,伏安说没病人了,她才站起扭了扭脖子,活动活动略酸的手臂。
这时有药童来唤“余大夫,馆长请你过去。”
虞滢有些疑惑,她这九百文月俸好像该发了,但按理也不是馆长亲自来发呀
虞滢疑惑间走到了季管长的配药房中。
“馆长你寻我”
坐在席上的季馆长垂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连虞滢进屋也没有注意到,听到声音才恍然回神,抬起头望去。
“余娘子你且坐下。”
虞滢在矮桌对面的蒲团上盘腿而坐。
季馆长给她倒了一杯刚沏好的茶,配药房中除却药香,还有淡淡的茶香。
“我找你来是”季馆长放下茶壶后欲言又止。
“可是有什么难事困扰着馆长”
季馆长点了点头,随即把桌面一旁的信拿起递给她,道“余娘子自己看吧。”
虞滢接过,看向了信上的内容。
信上内容不多,可却直接亮明了来信人是何人,再威胁季馆长不能再用余六娘,若再用,他便会让医馆开不下去了。
虞滢眉头微皱。
这小反派怕不是个傻的
他父亲虽是太守,可这般光明正大的威胁人,就是皇子都不敢这么来呀。
虽说他的威胁有些目无王法了,可季氏医馆到底是只是一间小小的医馆,虽得知县器重,可那毕竟是太守之子。
况且那小反派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阴险小气,就是不明着来,也会暗着来耍阴招。
虞滢放下了信件,心态平和的道“季馆长若是觉得为难,我可自请辞去坐堂大夫一职。”
季馆长表情一怔,忙道“这可不成,像余娘子这样的人才,我怎能让你自辞”
虞滢无奈一笑,道“这人,季馆长应该是知道的吧。”
季馆长叹了一口气,说“这般泼皮无赖在玉县是出了名的,我也是知道些的。”
“
他能写信来威胁,他日便会派人来捣乱,我要是硬留在医馆恐怕会出事。”
季馆长面色凝重道“他的手伸得这般长,咱们知县也不能不管呀。”
说到这,他又道“我让余娘子来,不是让余娘子离开的,而是想与余娘子说一下这事,让你往后小心些,至于这信”
季馆长看向这信,沉默许久,才道“要是医馆往后真闹出些什么问题,我就拿着这信告去衙门。”
虞滢心头微暖,但还是道“季馆长大可不必为了我如此。”
季馆长摇了头,道“我是极为欣赏余娘子的,昨夜珠儿她爹考珠儿的时候,反倒被考了回去,难得她爹都答不上来了。珠儿能拜余娘子为师,往后前途无忧,老夫可不能受了余娘子的好,反过来恩将仇报。”
这余娘子想必是接受了极好的教导,看过许多他接触不到的医术,所以她的见识才识都让他大开眼界。
就针灸与缝合这一者,便比他要了解的多得多,他都要请教余娘子,又怎能放过这个人才
说了一会话后,季馆长没有同意虞滢的自辞,让她回去与丈夫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应对法子。
晚间暮食后,虞滢便把这事与伏危说了。
正脱着外袍的伏危顿了一下,看向她“那霍敏之也给医馆寄了信”
虞滢抓住了这个“也”字,诧异道“知县也收到了”
伏危点头,道“知县前两日收到的,但直接送去了郡治,给沈太守览阅,太守让知县不用在意,若武陵郡有什么动作,直接告到他那处。”
听他所言,虞滢松了一口气。
“医馆那边,你便把太守撑腰的事如实告知季馆长,他若怕事,你便离开。”
虞滢笑着摇了摇头“是我提出的离开,但季馆长不同意。”
闻言,伏危一笑“季馆长是个惜才的,我若是馆长,也不会为了这威胁而放弃你这么个能干的女大夫。”
忽然听到伏危的夸奖,虞滢脸颊微红“净说些好听的。”
伏危笑意更浓了些。
“总归有人撑腰,不必太过担忧。”
说着便把身上的外衫脱下挂在架子上。
虞滢捣着做药膏的药,揣测了片刻后,问“你说这事那霍太守知道这两封信吗”
伏危走了过来,拿过她手中的捣药的杵子还有研钵,道了声“我来。”
他垂眸捣着药,不甚在意道“兴许知道,也兴许不知道。”
“若是知道的话,他岂能不知那霍敏之是越界了”
伏危不疾不徐道“不说知不知道,便说知道吧,霍敏之与我有恩怨,对付我算是师出有名了,哪怕日后沈太守质问霍善荣为何越界,他也能扮作不知情,顶多说会教导一番长子,如此也是能说得过去的。”
说到最后,他略一哂笑“对这个换回去的嫡长子,他未必会真心待之。”
养育一十
一年说舍弃就舍弃,没有半点怜悯,又怎么会在意血缘
“我生父为霍善荣所害,那我就很有理由相信这回霍善荣就算是知道的,估计也依旧会借着霍敏之的手来打压我。”
“若是换成个独善其身保全自己的知县,定会把我逐出衙门。但他显然不清楚周知县的为人,也不知我早在沈太守跟前露过脸了,我岂会轻易的被他们父子算计了”
说到最后,伏危脸上露出了笑意。
虞滢看得出来,伏危哪怕在她面前掩盖下所有的黑暗,在说起养父霍善荣的时候,眼底的笑是冷的。
不仅笑意是冷的,就是身上也不受控制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虞滢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研钵边上的手。
伏危抬眸看向她。
虞滢温声道“可以生气,可以怨恨,但莫要长久被他们左右了情绪,影响了判断。”
伏危才知自己心中的阴郁瞒不住她,暗暗呼了一口气,对她温和一笑“阿滢你且宽心,只要你安然,我便不会让他们左右了我的情绪。”
伏危的首要逆鳞,是把他从阴暗之中拉出来,重新站在阳光下的虞滢。
虞滢听到他的话,并没有因为他有多在意她而开怀,心情反而是凝重的。
她能安然自是最好,可这世上有太多的意外了,谁能确保每个人都能平平安安的寿终正寝
就像是她这次忽然到了另一个时空,都没来得急与家人告别。可尽管如此,她也只想亲人在伤怀过后,能从悲伤中走出去,依旧过着如常的生活,而不是活在缅怀失去她的悲伤之中。
想到这里,虞滢拿出伏危手中的药杵子,放到桌面上。
在伏危的目光之下,她上前两步环抱住了他结实的腰身,埋入了他的怀中。
伏危一愣,低头看向她,虽不知她为何如此,但还是拥住了她。
虞滢用温柔的语气喊了他的名字。
“伏危。”
“嗯”
她声线更加温和“若是哪一天我不在了,我可能是回家了,你莫要为我感到难过。”
话刚落,抱着她的手蓦地收紧,像是要把她嵌入血肉之中一般,让虞滢有些难受。
“你回家我不阻拦,但绝不能比我先走一步,所以这些话,你莫说了。”
伏危的嗓音紧绷着,虞滢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也能猜得到有多严肃。
虞滢沉默了片刻,不想让他现下过于紧张,便应道“好,我以后不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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