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阳城中传出三响鼓声,城门高墙上插上了豫章军的旗帜,又有将士在城门上摇着双旗。
看到那双旗,周毅立刻下令“骁骑营即刻护送军医入城。”
两军交战,军医随时待命。
城中战事刚止,还是有危险的。
虞滢随着骁骑营的人入了城。
在城外,军医离得不远,她认得出伏危。
方才她看到伏危带着几人策马入了城,心里也随着时间流逝而牵动着。
这本书都已经偏得没边了,而且她也记得不全,这一场战役看着没有太大的凶险,可她依旧为伏危和伏震兄弟二人提心吊胆的。
她扫了一圈,找到了伏危的身影,伏危在给将士止血,且大声问“军医呢”
声音隐隐带着颤抖。
虞滢提着医箱快步跑了过去,看到伏危给止血的将士是大兄的时候,瞳孔骤然一缩,心下惊颤,但脚下还是没停,很久就在伏危身旁蹲了下来。
伏危也看到了虞滢,道“大兄胸口中了伤,我检查过,没有伤及五脏六腑,但伤口过大,流血不止。”
虞滢没敢耽搁,听着伏危的话,快速打开了医箱。
现在没有输血的设备,要是流血量过大,便是缝合好伤口,也救不活。
好在伏危及时止血,虽然效果不是非常好,但也避免了大量失血。
其他军医也立马往伤重的将士而去,动作急,却从容有序。
豫章大军入城,一部分人清理战场,戒备着降兵。
另一部分人随着周毅去府衙处理百姓与降兵的事宜。
伏危并未动身,在给虞滢打下手。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快。
伏震身上伤口多,但好在都没有致命伤,只是处理的时候费劲些。
把伏震的伤都包扎好后,伏危与士兵用担架把大兄抬到临时搭建的帐篷中,随后才去的府衙。
虞滢则留下给其他伤员包扎。
这次攻下桂阳郡,是官员开的城门,后来邢峥嵘带人赶到,两方交战不久,邢峥嵘便疯魔得敌我不分,其手下的将士自然会倒戈。
因此,伤亡并未过重,军医人手也是够用的。
周毅的承诺是作数的,到了府衙后,立刻让人熬了粥,随之走街串巷敲锣打鼓说在府衙施粥。
百姓饿得都已经吃土了,听到施粥,哪里还分什么敌军友军,只能填饱肚子,什么军都不重要。
忙碌到了夜晚,外头才安静了下来。
伏危与桂阳官员交涉了半个时辰,才到周毅跟前去复命。
“邢峥嵘的吃食中被他们放了能让人致幻的草药,剂量小不宜发现,连续下了半个月,又在他的衣服上熏有麻黄草,日夜积累,一旦过度激动兴奋便会生出幻觉,敌我不分。”
能让邢峥嵘过度激动的,最有可能的便是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斩杀自己人。
下
药的目的,无非是让邢峥嵘疯魔,杀自己人,桂阳郡便会不战而降。
可这样的计策,说得好听,是牺牲少数保全大局。可说难听些,却是挥刀向自己人。
周毅听了伏危的话后,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伏危跟了两年周毅,对其的性子也是有所了解的,对时下周毅的心思也揣摩出了几分。
开口道“此人的做法够狠,也不够磊落,可不得不承认,这做法让伤亡减到了最少。如今这战祸四起的局势,郎将缺少这样的人才。”
周毅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后,往院子外看去,无奈的道“你所言,我怎么会想不到”
战乱的局势,一味的坚持非黑即白是没有用的。
犹如自己当初被落放到玉县做知县之时,也算不得正直。
这些地方胥吏世袭,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们捞一些油水,只怕这办事也是虚与委蛇,应付交差。
思及此,周毅暗呼了一口气,问“此人是什么身份”
伏危“先前为邢峥嵘的幕僚。”
周毅“人呢”
伏危“在外头。”
“唤他进来吧。”
不一会,顾校尉和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从厅外进来,男子一身儒袍,头戴乌色纱帽,一副书生打扮。
此人名为陆昶鸣。
与伏危文武兼修不同,这人全然是文人之气。
行拜礼后,周毅问“为何向邢峥嵘下疯药”
陆昶鸣低头应“回郎将的话,是为了这桂阳郡满城的百姓和将士。”
周毅神色肃严“怎么说”
“在半个月前,邢上将差人送信去了武陵。信上道他暗藏了一批粮草辎重,若武陵郡能派援兵前来,他便带着桂阳全军与这批粮草辎重投诚武陵,效犬马之劳。”
“他自顾着自己的私欲,全然不顾城中百姓的死活,但奈何还是有一众将士誓死追随,为免造成更大的死伤,在下只能出此下策。”
顾校尉闻言,嗤笑一声“我还当那邢峥嵘真的是个什么忠臣将帅,说到底也不过欺名盗世之辈。”
伏危看着陆昶鸣,提出疑点“邢峥嵘为何舍近求远,不投靠城外豫章,而要去投靠千里之外的武陵郡守”
陆昶鸣道“这点,在下也不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武陵郡守和邢上将以前便有书信往来。”
周毅和季校尉都看向伏危,毕竟二人曾是父子关系,他应是知道些的。
便是陆昶鸣也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向了伏危。
明面上,豫章并没有查到邢峥嵘和霍善荣有什么关系。
在几人目光之下,伏危垂眸思索二人先前的交集。
须臾,伏危抬眸“霍善荣是在越巂郡从军,是我生父底下的兵,那会我父亲好似是校尉,我父亲立下军功后,他便一直追随。”
哪怕霍善荣不许旁人提起武陵郡的前太守,但伏危还是
听到过一些。
后来知道自己生父另有他人后,在还未被赶出霍家时,他暗中调查过生父。
陆昶鸣恍然道“越巂郡与西羌各部交战过,邢上将虽不是在越巂郡从军,可却是援助过越巂郡。”
在屋子的人都知道西羌各部叛乱的事。
数十年前,西羌各部不满被统治,大犯边境,后来才被赶回西羌去。
那伏太守也是因此立下赫赫战功,才去了武陵做郡守。
若是二人在此战有过交集,彼此认识倒也不稀奇了,只是关系深浅,却是不得而知。
周毅沉思半晌,问“下药一事,还有谁知道”
陆昶鸣低下头“除却三位大人,便只有在下。”
周毅闻言,沉着脸环顾几人“你们把这下药一事捂实了,不许向外透露半分。”
三人相继一抱拳。
“属下遵令。”
“在下遵令”
下了令后,周毅看向陆昶鸣“你在桂阳当任幕僚多年,对桂阳了解,我便任你暂管桂阳各务,其他官员听你调令。”
陆昶鸣头一低,并未虚以尾蛇,直接应下“属下领命。”
周毅再道“一个时辰后,桂阳所有官员都到这正厅议事。”
季校尉和陆昶鸣散去,周毅呼了一口气,站起身对伏危道“且领我去见伏震。”
伏震年纪虽大了些,也仅比他小了几岁,比不得十几岁的少年好培养,可周毅还是真的是把这人当成好苗子培养的。
十几岁的少年,要等他成长还需要很漫长的一个过程,于现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局来说,等不了。
但伏震却因先天独厚力气大如牛,悟性又高,不用培养多久就能成为一位猛将。
这样的猛将难得,便是日后豫章真坐上了那个位置,平定四方也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自然还是需要人才平乱的。
伏危与周毅去到了城门处,到了伏震的帐篷。
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把城中伤患都缝合好了,伤势过重没办法,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虞滢也正好从其他帐篷中过来,三人一同入了帐中,看着重伤的伏震,却是已经醒了。
虞滢查看了大兄的伤势后,便让他们几人说话,退出了帐外。
寒风瑟瑟,桂阳郡内,一如几个月前的南康郡一样,篝火照映在每一个士兵的脸上。
今日攻城之后的喜悦之色已然不见。
虞滢把军医聚到了一块,安排他们分三批来轮流守夜,每一个半时辰换一批。
等到伏危从伏震的帐篷中出来,已经是一刻之后了。
周毅先行回了府衙,夫妻俩走上城墙说话。
伏危简单提了一下邢峥嵘与霍善荣的事。
虞滢闻言,眉头一皱,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道“这霍善荣比我所知还要阴魂不散,有一些事情已经全然脱离了我所知,我心里也没了底。”
这也是当初她害怕的。
伏危缄默许久,走到城墙的石墙旁,双手撑在墙围上,朝着武陵郡的方向远眺而去。
神色略沉,低缓道“无碍,我迟早会亲自把他从那个高位上拉下来,让他身败名裂,再亲手手刃了他。”
虞滢不知武陵郡的方向在那个地方,但也顺着他的视线往那个方向望去,在旁静默不语。
豫章周宗主来信,让周毅大军在岭南休养一个月,等北方的寒冬过后,再挥兵北上。
与其同时,信中还提了各地的情况。
一年,各地势力已然逐渐形成。
以豫章郡,陇西郡,彭城为首三大势力形成。
彭城百姓拥护了一苦役奴隶为王,攻占了离皇城三大势力中,最靠近东都的彭城。
只怕过了凛冬后,若有两方同盟,一方便将会从这逐鹿中退出。
周毅看完了信,唤来伏危,把这事与他说了。
伏危隐约猜到了一些“郡公想拉拢彭城王”
周毅抬眉看他“你怎么觉得是拉拢彭城王,而不是陇西郡公”
伏危分析“陇西和豫章势均力敌,若是同盟,无论如何都将会有一方处于妥协的一方。这事上谁先低了一头,他日便是把彭城王给废了,天下其他势力也会择高位者而附,这个时候便不再是势均力敌,而是胜负已分。”
周毅笑了笑“你所言确实有道理,父亲也是这么想的,估计那陇西郡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不管是豫章,还是陇西,都想让这彭城归附。”
“只是这彭城王是奴隶出身,仇恨士族豪强,未必会信任我等。”周毅说到这,无奈一叹。
伏危沉吟许久,道“虽是如此,但现在东都犹如一盘散沙,彭城王若是有心,便能拿下。但如今却死守彭城,却未挥兵逼向东都,是谨慎攻下东都虚弱之际被陇西和豫章夹击还是说压根没有称帝的意思”
周毅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一时拿不住那彭城王所想。
二人沉思许久后,周毅先开口道“先不管那彭城王的心思,如今父亲来信,想让人去探一探彭城王的底。”
伏危从周毅与他议论开始,便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现在再听他说欲派人去探底,也大概猜出来了周宗主的意思。
“郡公之意,是让我去彭城”
周毅点头“父亲甚是看重伏先生,又知伏震先前多年在采石场做苦役,与那彭程王也算是有相同的经历,所以想让你们兄弟二人入使团,一同前去。”
伏危眉心微蹙,道“大兄如今这身体,只怕还得休养一阵。”
“五日。”周毅看着他道。
“只能再休养五日,父亲是下了命令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能许诺的,除却那个位置,你都可允诺。哪怕他要自立为王,占据彭城为小国,这是父亲给你的谈判的权利。”
“若此事成了,你与你兄长日后也全
然有了抗衡霍善荣的权势。”
伏危听到周毅最后一句话,抬起视线望向他,猜测“霍善荣已投靠豫章”
周毅脸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消息,在与伏危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内。
那霍善荣本就是这么一个狡诈的人。
若是他有足够的实力,他也会称王。若是没有这个实力,他则会择一强主追随,韬光养晦,有了实力后再从背后捅刀子。
“霍善荣可不止一次背主,郡公还能相信他”
周毅冷哂“可他有实力,他也知日后豫章成事会被提防,所以此番投靠时,求得一方保命符,道是成事后,他愿交付兵权,到东都做京职事官。”
伏危垂眸沉默半晌,才拱手道“五日后属下与兄长出发去彭城,六娘便托大人照拂了。”
周毅叹气“不用伏先生说,我也会看重余娘子,不仅是我,便是父亲也在信上再三叮咛要保全余娘子。”
说到这,周毅又道“豫章那边也打仗了,幸亏有余娘子教出来的缝合术,因伤而亡的将士比预计的还要少,日后论功行赏,余娘子也记一大功。”
功赏不是伏危最在意的。
他在意的是否能击败霍善荣,以绝后患。
他更在意的时候家人和阿滢的安危。
从正厅离开,伏危回了暂时所居的院子。
岭南与另外外三郡有诸多事情要商议,是以伏危也住到了府衙,以便时刻听遣。
回到房中,虞滢正站在微敞的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晚她隐约听到了一些消息。
武陵郡霍善荣好像投靠了豫章。
那原本也会参与群雄争霸,死于其中的霍善荣,竟投靠了豫章。
或许,在伏家一家安然度过所有劫难,又或许是在伏危治好双腿后,轨迹就已经发生了偏移。
又或许现在夺得岭南与三郡比小说中容易了一些,霍善荣称王的想法也随之改变了。
无论哪一种,但凡豫章定天下,那霍善荣就是有从龙之功的功臣,再要杀他,恐怕会更难。
思索间,忽然被人从背后纳入了寒凉的怀中,她一惊,这才回过神来。
雪松清香袭来,她便知是伏危。
“在想什么”伏危抱着她,下颌抵在她的肩上,低声询问。
“我听说霍善荣投奔了豫章。”她放松了身子依偎着他,语气略为凝重。
“我知道。”
“以后要报仇,难度会更大。”虞滢担忧了起来。
伏危低声道“并不难。”
“嗯”
伏危与她解释道“我站在周大人这边,那么霍善荣最后肯定要扶持周世子,是敌对的。”
“周世子与那郡公夫人素来忌惮周大人,更别说现如今大人收下了岭南和桂阳,南康,零陵三郡。功绩卓然,让人心服口服,而周世子除非也领兵出战,不然待在那豫
章城之中,毫无建树,日后未必能见得百官会诚心扶持,为了作为储君之位,他们会想方设法的除去周大人。”
虞滢明白他所言,接口道“周大人为了自保,怎么样都会与周世子争那个位置,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周世子落败,那霍善荣也没了倚靠。”
但想了想,又道“但那老匹夫惯会做没皮没脸的事,万一途中又弃主投向周大人呢”
伏危一笑“他就是想,周大人都未必看得上。”
“奸臣不侍明主,明主亦不用奸臣,周大人有明主之德,我相信周大人。”
“也是,周大人是明主。”虽然小说逐渐偏离,可现在看来,大体都没有变。
周大人若成君王,那必然是个明主。
伏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好似确定周大人能成为君王一样。
他也没有特意试探她,只当做不知。
相拥了半晌,身后的怀抱逐渐暖和后,虞滢问“方才周大人忽然差人来寻你,可是有什么急事”
伏危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要去彭城。”
虞滢一愣,随即问“什么时候去”
“五日后,与大兄一块去。”
虞滢想起伏震的伤势,想说些什么,但随即又明白,若是能有周旋的余地,伏危早就已经周旋好了,何至于让伏震一起去
她思索了一会,道“休息五日,应当也能养得好一些,在去的途中切莫被再受伤便可,我另外再给你们备一些药,以防不时之需。”
伏危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她没有多问,没有多劝,更没有太多的伤春悲秋,不骄不躁,总是能让人心情平和。
“阿滢。”他低低缓缓的唤
虞滢转身,攀上他的颈项,搂住他,轻柔的应“嗯”
四目相处间,都明白对方的眼底下那丝丝柔情蜜意是什么意思。
他们约莫半年没有过夫妻敦伦了,过去数个月虽都同在一个军中,可都不是对的地方,也不是对的时候。
现在这里虽不是他们的家,可时下分别在即,二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了。
伏危把她抵在窗前,那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吻便落了下来,缠绵悱恻。
伏危一手揽着妻子的腰,一手阖上那微敞的窗户,随之把她抱起,步伐沉稳地往床榻而去。
衣衫也逐渐落了地。
两人纷纷在床榻上坠下,难舍难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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