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陈情书(十六)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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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爆竹声吵醒,迷迷糊糊的坐起身,见案几上一立一倒放着两个空酒壶,昨晚的记忆这才一点一点的浮现在脑海中。

    原来,当日助我与师兄打退水娘娘的几个师姐中有陆师姐。

    我像刚刚得知这件事似的,怔怔的又震惊了一会儿。没办法,实在是不得不震惊。

    因那水娘娘是行魔事、修仙道,法术异于寻常邪魔,不能用对付寻常邪魔的手段对付它,许多符咒都不甚灵验,而我修为低微,又不擅于近攻,手中符咒一用完就只有拖师兄后腿的份儿了。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几个同门师姐御剑赶来,让与水娘娘缠斗许久的师兄得以喘息,师兄也终于腾出手将我丢出咒阵。

    我被甩出老远,扑通落地,当即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爬起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水娘娘根系黑水渠要尽快找一片远离黑水渠的空地重新设下咒阵

    正因如此,我头也没回,拔腿就跑,并未注意到那几个师姐当中的陆师姐。

    仙门子弟外出游猎,多是三人一组,务必配合默契,相互信任,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手中,就如同我清楚暴脾气师兄的本事,暴脾气师兄也清楚我的斤两。待我寻到空地,设好咒阵,师兄连同几位师姐便极合时宜的将水娘娘驱逐至此。

    水娘娘自成精以来怕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已然怒火中烧,杀气腾腾,恨不得把我们这一干人等通通碎尸万段。

    然,咒阵布置仓促,还是偷工减料的产物,我没有万全把握,只好将自己摆在阵眼上充当诱饵。彼时我手中唯有一捧黄土为引,深知机会仅有一次,倘若不中,必死无疑,故而全神贯注的盯着水娘娘,不敢有丝毫的分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师兄师姐。

    至于打退水娘娘之后我也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就被手心那道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刀伤吓得昏了过去。当我再醒来时便已经身处宗门,和暴脾气师兄一起被关了禁闭。

    对了,关禁闭是因为违背了“遇事听调,不可擅动”的宗门规训。

    暴脾气师兄想不通,我俩分明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保全了七个女婴的性命,不说论功行赏,也该赞誉一番才是,再不济,功过相抵总行吧怎么就非得关禁闭不可为此暴脾气师兄天天在禁闭室里骂长老们都是“瓜娃子”“哈戳戳”。

    他想不通,我想得通。

    虽说仙门弟子,受天下百姓水米养育,自当将守护一方安宁为己任,杀身成仁,视死如归,但三界之中,不论身处何处,命都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暴脾气师兄是年轻一辈剑修里仅次于师姐的好苗子,前程似锦,大有可为,再加上一个我,算起来要比七个凡人女婴的命值钱。

    这话长老们自是不方便明说,只好关我们的禁闭。

    可惜那位来自蜀地的暴脾气师兄至死也没能领悟这其中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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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想来,

    关禁闭那阵子总悄悄给我送糕点的神秘人,大抵就是陆师姐了。

    我可真够笨的,居然还在那一边吃糕点一边暗自揣摩,寻思到底哪路英雄这般肆无忌惮,明目张胆,敢在戒律堂的禁闭室里玩一手灯下黑。

    来去自如,不漏痕迹,除了陆师姐还能有谁

    其实我早该察觉。

    陆师姐不止悄悄给我送过糕点,我从禁闭室出来后,她也曾屡次三番的想要叫住我,同我说话,只不过我那时还埋怨她打我手板一事,她唤我,我总装作听不见,远远看见她在等我,也总是转身就走,以至于陆师姐无数次望着我欲言又止。

    而我却以为她同样不待见我,所以才会一看到我就眉头紧锁,长吁短叹。

    这些年来我的傲慢无礼,一定让陆师姐很伤心

    思及此处,我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恨自己小肚鸡肠,更恨自己粗枝大叶。

    陆师姐送到寒川的糕点和我当年在禁闭室收到的糕点,分明是一模一样的我竟然半点都没往那上面想天啊天啊天啊

    我羞愧万分,不由得抱着被子在软塌上狠狠打了两个滚。

    等一下。

    我猛地坐起身,心中忽然不受控制地萌生一个念头陆师姐不会是因为我从前救过她,才会对我这么好的吧

    “润青,醒了吗”

    嗯heihei嗯,陆师姐,你等一下,我很快就来。◥”

    “没事的,不急。”

    我随手抽了根竹筷,簪起不知何时散落的长发,看一眼身上的里衣,感觉还算得体,披上外袍,没找到鞋,只好光脚跑去开门“陆师姐”

    陆师姐一贯勤勉,通常卯时便起身静坐,这会早已洗漱妥当,穿戴齐整。完全用不着仔细对比,她单单是站在这里就足够我自惭形秽了。

    “润青。”

    “陆师姐,是不是要启程回寒川”

    陆师姐摇摇头,递过来一身颇为考究的道袍“回家去看看吧,润青,你这一走不知何时还能回来,看一看总归是好的。”

    我迟疑,我沉默,我低下头“陆师姐,我怕,我怕见到母亲,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我不回去,你可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你一定会受宗门责罚的。”

    陆师姐“不会的。润青,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你。”

    我有些困惑的看向陆师姐。

    陆师姐露出淡淡的微笑,眉眼清丽,若春风吹皱一池秋水。

    “你母亲膝下儿孙环绕,虽终日惦念着你,但不会寂寞孤单,可你师姐呢你走了,她永远都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你更怕她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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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当年我拜师时也穿过这样一身道袍,把我师父鸿禧给吓了一跳,连声说“这是我徒弟吗”“这不是天上的小神仙吗”“诶呦呦,为师就喜欢你这种样子货”

    我师父,怪老鸿禧,今世为数不多的化神期修士。能有此等修为,行事自当非比寻常,

    旁的且不提,他讲话当真随心所欲,拜师礼上,大庭广众,竟公然将我称作“样子货”,难听极了,难听死了,若不是为了我师姐,我才不会拜他为师。

    可我没想到,他这话说完,惹得一众长老不自觉点头,皆认为这三个字放在我身上极尽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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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有仙人之姿,却无君子之德。

    万众瞩目的拜师礼,骄矜意气的少年人,得此评议,永世难忘。

    从那往后,我便只穿宗门校服,再也没有穿过道袍。

    一晃过去十余年了,站在这里往回看,不得不说师父果然料事如神,一句“样子货”简直贯彻了我至此为止的一生。

    我抬起手,散去面前的水镜,不愿再多看一眼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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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至正月十六,候府仍有络绎不绝的宾客上门拜年。

    我戴着面具,穿着道袍,东混西混的倒是很容易就混进了府里,有仆婢拦我,我便说是二小姐请来的,仆婢怕得罪我二姐的客人,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没成想离家十多年,我二姐还那么霸道,真可怜她娶回家的那位小姐,恐怕平日没少挨欺负,也许我应当设法给那小姐捎句话,告诉她某人十年如一日的怕小虫子。

    不知不觉,我走到自己在家时住的院子。难为母亲疼我,这里竟然还保持着原样,甚至屋檐上挂着的红灯笼也还是我离开那年挂的样式。

    “仙长”迎面走来一个小丫鬟,和和气气的问我“这位仙长可是走错路”

    “府上园子太大,有些绕晕了。”我说。

    “也是奇了,竟没人给仙长引路。”小丫鬟多半是府里的管事丫鬟,很有教养,也很会说话“仙长莫要见怪,想必仙长晓得,公主如今在我们府里,她向来不信仙家道家,有些忌讳。不怕仙长笑话,相较之下,我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宁可得罪了仙长,也是不敢得罪公主的,有怠慢之处,还请仙长见谅。”

    我愣住了。

    才过完上元节,豹公主不在京城陪圣上享天伦之乐,跑到这来做什么

    好吧,不管她做什么,我得走了。

    我急不可耐,话也忘说了,装也不装了,三步化作两步拐进石头山里。从石头山穿过去,过一道月亮门,再穿过一条风雨连廊,不远处便是紧挨着后街的小门。

    我一步接着一步的加紧脚步,很快走进了死胡同。

    十几年没回家,月亮门早封上了,如今是一面竹子墙。

    算了,飞出去算了。

    我正与施法,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郁润青你上哪去跑一个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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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豹公主戴着小女孩才会戴的兜帽,长发散下来,垂落在胸前,绑成好几根细细的小辫子,上头缀着圆润透粉的珍珠,那模样,就别提有多娇俏可爱。

    可眼睛却绿的发亮,像雪地里的饿狼。

    不,恶豹,恶豹公主。

    我用另一种声音,强硬狡辩“小姐怕不是认错人了”

    灵姝眉尾轻挑,缓缓逼近,我则步步后退,直到背抵住身后的竹子墙。

    “认错人”灵姝忽然凑近,小狗似的在我衣领处嗅了嗅“郁润青,你昨天晌午服过药,晚上还喝了鹤顶红。”

    她真是狗鼻子,隔着八十里地都能闻到我身上的味,我没办法,只能洗颈就戮。

    然而我想推开她,她却朝着我狠狠一呲牙。

    “郁润青你到底修的哪门子仙成天跟女人腻歪在一块”

    “胡说什么。”

    灵姝在我肩上用力嗅了两下,随即瞪我,又是那种要把我生吞活剥的眼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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