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耳朵面其实根本算不上面条,就是捏个小小的面剂子,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捻,捻成猴耳朵的形状,然后丢到汤里煮一煮,再一把小青菜便大功告成了。
当然,郁润青这做法也不是正宗的猴耳朵面,她对包子,馒头,面条以及所有需要用到面粉的面食全都一窍不通,经涉数年,可以说屡战屡败,无一例外。
而这不正宗的猴耳朵面,还是那一年除夕夜,漫天大雪,天寒地冻,玹婴吵着说冷,非要吃一碗暖呼呼的热汤面,郁润青实在没办法了,才硬着头皮琢磨出来的。
那个时候,她们两个简直像极了饿坏了的大孩子,围在灶台边,烤着炉子里的火,一人捧着一大碗色香味堪忧却冒着热气的猴耳朵面,头也不抬一下,吃的浑身是汗,仿佛碗里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
那天晚上,玹婴吃撑了,肚皮肉眼可见的鼓出来,她睡不着觉,就抚着肚子说,怎么办啊郁润青,我会不会生下来一只小狗。
十多年前的事情,早已经随着岁月流逝而斑驳褪色,不过郁润青仍然会做猴耳朵面,并且厨艺较比从前要精湛许多。
她用热猪油煎了两个荷包蛋,往锅里倒入烧好的水做汤底,除了几样佐料,还洒了一捧虾米增鲜。这一次,是色香味俱全的猴耳朵面。
“瑶贞,过来吃饭了。”郁润青将面碗端到一旁的圆桌上,又转过身,剁起肉馅。
瑶贞埋头吃了会猴耳朵面,扬起脸问“你还要做什么”
“正好有块肉,给你做炸小肉丸。”郁润青笑着说“算是谢你去金陵还想着给我买橘子。”
瑶贞道“你是因为我给你买了橘子,才待我这般好”
瑶贞是闻掌教的关门弟子,亦是陆轻舟的嫡系小师妹,在郁润青这里,倒是也和自家小师妹没两样,就像瑶贞会给她买她爱吃的橘子,她也会给瑶贞炸瑶贞爱吃的小肉丸,如此亲近的关系,茶余饭后自然免不得打趣几句。
瑶贞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已经知道情情爱爱是最容易让人脸热的,平日里只要见到郁润青和她师姐在一处,必然惹的两个人都没话说才肯罢休。
郁润青被她闹得养成了惯性,依旧随口敷衍“你不给我买橘子,我也要待你好啊,不然你师姐岂能放过我。”
“她怎么不放过你”
“快些吃,当心回不去舍院。”
年轻的弟子大多都住在舍院,而舍院四周布满鱼旗,戌时过后随意行走便是犯戒,会被戒律堂夜守押在女娲神像前跪到天亮。
郁润青二十出头那会虽然可以住在小拂岭的仙府,但一边是孤孤单单独自一人,一边是热热闹闹一大群人,她宁愿受一点拘束,也乐意住在舍院,只是,总半夜三更跑出去,没少被罚跪。
瑶贞笑了一声说“回不去就回不去,我要在这里睡。”
郁润青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侧首,似乎是觉得瑶贞有些奇怪,迟疑片刻才笑着问道“你要在这里
睡”
“怎么,不行吗”
“”
郁润青眉头一动,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急匆匆的跑进了庭院。
“师父”钟知意一步迈过高高的门槛,根本无暇顾及坐在那儿吃猴耳朵面的瑶贞,紧忙对郁润青道“出事了”
“你不是在被关紧闭”
“都乱套了还关哪门子紧闭啊师父你知道吗玹婴逃出来了”
“”
“真的真的轮守的上百名修士,死的死伤的伤,好不容易才从玄冥教魔修的包围中将消息传出来。”钟知意颤抖着握住郁润青的手臂,极为惊骇的,一字一句道“据说,玹婴一剑劈开了蛮荒神域外的十二重封印,她是以自己的生生世世献道祭剑”
重葵剑的历任剑主,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恶贯满盈者不在少数,可从未有过哪一任剑主,以自己的性命祭剑,以永不轮回为代价献道。
置死地而后生,说得容易,谁敢确保自己就一定能死而复生
“师父,你”钟知意盯着郁润青,一时语塞。
在钟知意看来,玹婴以己之身献道祭剑,已然应了那句“得重葵者必成魔尊”,世间魔修必定将其奉若神明,听其差遣,毫不夸张地说,此事关乎天下人的生死存亡。
而郁润青,在揉小肉丸。
钟知意没忍住“师父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郁润青将揉好的肉丸整整齐齐摆到盘子里,单看举止,与常人无异,可她的确是看不见的,置身黑暗,周围一切于她应当是安全的,熟悉的,而不应当是危险的,陌生的。
任何突兀的事物都会令黑暗滋生出狰狞的面目。
郁润青道“小六吃炸肉丸吗”
钟知意在家中行六,乳名亦为小六,自从郁润青收她为徒,便一直这样唤她,温温柔柔的,还有点亲昵,实在很动听,以至于钟知意这等猫嫌狗厌的脾气都不好意思在郁润青跟前太放肆。
可,可
“师父这个时候还吃哪门子的炸肉丸啊你不知道玹婴跑出来意味着什么吗她被宗主封印在蛮荒神域里那么多年,受尽酷暑苦寒,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一定回来找宗主报仇雪恨倘若宗主有什么好歹,那在下一任春蓬剑主现世前,天下岂不是落在那群邪魔手里”
昼如旱魃降世,夜如数九寒冬。
玹婴被封印在蛮荒神域里整整七年。
岳观雾大抵也知道不可能封印玹婴一辈子,这七年间从未有一日懈怠。
然而时至今日,玹婴的重葵剑已经登峰造极,岳观雾纵使修炼七年又七年,恐怕也难以和她一较高下。
“你同我说这些,我能怎么办。”郁润青淡淡道“与其在这急得跳脚,不如回禁闭室冷静冷静。”
钟知意被郁润青漠然的态度气得要吐血,正欲拂袖而去,忽瞥见坐在角落里吃面的瑶贞“你怎么在这”
瑶贞咽下嘴巴里的猴耳朵面,朝钟知意笑一笑说“等着吃小肉丸啊。”
瑶贞这一笑,让钟知意彻底懵住了,一时间竟不清楚是她大惊小怪,还是这两个人过于镇定。
就在她迷茫之际,郁润青偏过头道小六,去问问陆掌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瑶贞放下筷子,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近钟知意。
钟知意看着瑶贞,隐隐觉得不太对,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郁润青就伸手握住了瑶贞腰间的衣带。
瑶贞圆圆的杏眼似猫一般微微睁大了,近乎娇憨地说“你干嘛呀,手好脏。”
郁润青道“帮我汲一盆水来。”
瑶贞道“你徒弟在这里,干嘛要指使我呢”
不等郁润青回答,瑶贞便上前一步,几乎紧贴着郁润青说“你一个劲的想把她支开,是不是嫌她碍事呀,想留我跟你单独相处吗你想对我做什么让我师姐知道了可怎么办”
郁润青默不作声的推开瑶贞,转身走到庭院里,自己去打水洗手了。
瑶贞十分开心的笑起来,那双原本清澈澄亮的杏眸,此刻透着一种诡异的,阴鸷的狡黠。
钟知意不由地后退了一步“瑶,瑶贞”
“瑶贞多好听的名字,瑶是美玉无瑕,贞是矢志不渝。”
“你,你不是瑶贞”
话音未落,钟知意便从背后拔出了她的流云伞,顷刻间伞尖的锋芒便抵住了“瑶贞”的喉咙,只要钟知意的手稍稍一动,“瑶贞”便会血溅当场。
可“瑶贞”却丝毫不躲,反而看着钟知意笑“为什么犹豫呢。”
钟知意从来是胆大包天,不畏生死的,然而此时此刻,她对上那双熟悉而又陌生的杏眸,身体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颤“玹婴,你是,玹婴”
“瑶贞”没有否认。
钟知意紧握着流云伞,指腹隐隐泛白“你把瑶贞,怎么了”
“你师父在这里,做什么要问我呢你们师徒两个,待人都这么不客气的”
“”
玹婴视线掠过脸色惨淡的钟知意,望向门外的郁润青。
她身着素衣,眼覆白绫,相较于意气风发的十三年前,如今当真称得上落魄。
可说话的语气,还是那样。
“小六,把伞放下,过来。”
“师父”
郁润青用帕子擦干手上的水珠,声音低而平淡“你想要什么”
玹婴眸光也渐渐冷下去,视线紧紧定在她脸上“你应该知道的。”
七年前,岳观雾手持春蓬剑,屡战屡胜,将玹婴打的不得不逃进蛮荒神域,而七年后,玹婴一剑斩破十二重封印,单凭一缕元神就能控制筑基期修士。
所谓不死不休,只要另一方剑主仍然活着,便是输赢难料。
玹婴此刻无比迫切的想要杀了岳观雾,想要彻彻底底的斩草除根。
可她身上,有郁润青留下的血咒,这血咒一日不除,她一日难以报仇雪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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