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英在江都隘放过了长寒,可长寒过了隘口逃到北方的消息却不胫而走,以陈氏为首的一众姻亲世族得知此事,纷纷派人来帛州,颇有问责之意。
尤氏主君是很宽厚的性子,待门生如同自家人一般,向来看不惯中原世家那霸道蛮横的作风,奈何力薄势微,不能与之抗衡,只好依照陈氏的主张加派人手搜寻长寒的踪迹。
北境雪域,皑皑遍野,想找一个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全看怎么找。
尤氏一族门生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一个个头戴貂毛帽,身穿羊皮袄,脚踩兔绒靴,裹得比大黑熊还严实,可一放出去倒比中原人更怕冷,稍微刮一阵风就瑟瑟缩缩的走不动路了。
北境雪域,风过雪无痕,等他们再迈开脚时,长寒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让长寒从眼皮子底下逃脱,陈家终于忍无可忍,接连修书诘问尤氏,而陈家派来的客卿得了主君授意,如同得了尚方宝剑,竟然仰仗着陈家的威势在帛州颐指气使起来。
帛州到底是尤氏一族的地盘,尤氏主君难免心有不满,可身为主君,实在不好公然与一众仙门世家撕破脸,便只好另辟蹊径,让自己的女儿璇英去出头,横竖闹开了也有一句“少不更事”可以应付。
这正中璇英下怀。
别看璇英年少,行事好似很鲁莽,其实心里颇有成算。自打长寒踏入北境,璇英便存了庇护之心,只唯恐牵一发而动千钧,连累了尤氏满门,才忍气吞声到今日,纵使今日忍到头了,她也并没有直接发难,而是吩咐几个门生明里暗里的挑衅陈家客卿。那客卿在陈家的地位远远高于门生,一向是不怎么把门生当人看的,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挑衅,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
璇英占着在自家地盘上维护自家人的理,率领众多修士将陈家派来的人狠狠教训了一顿,随后又扬言一人做事一人当,当晚就收拾行囊离家出走了。
她这一跑,不是英雄品格,反倒有点胆怯逃避的意思,更像个做事冲动不顾后果的孩子。
陈家再怎么样,不能跟一个孩子较劲,传出去贻笑大方,而尤家一心要将那不懂事的孩子找回来向陈家赔罪,自然也是顾不上什么长寒。
记忆犹如走马灯,一转眼璇英已经孤身在外两月有余。
玹婴感觉到溯灵内时间流逝正逐渐变慢,心知差不多该遇到长寒了。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北境的雪也隐隐有了开化的迹象。璇英连着三日没找到东西吃,饿的一双眼睛歘歘放绿光,途径衡城,如登仙境,飘飘然的进了城门,就站在城门口,一鼓作气往嘴里塞了两屉小笼包,正当她准备塞第三屉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轻轻唤了一声“璇英。”
璇英双颊鼓囊囊的转过头去,只见春日晌午的阳光下,长寒一张脸苍白的几乎透明,睫毛低垂,眼睛乌冷,鼻梁到颧骨之间有一道格外明显的红痕,是赤链鞭留下的痕迹。
璇英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咽下嘴里的包
子,喃喃道“你怎么在这”
长寒道“东躲西藏,逃到这里。”
话是这样说,可长寒在北境逃亡数月,看着竟然一点都不狼狈,一身半新不旧的藏青色衣裳,不仅浆洗的干净,似乎还熨烫过,衣摆平整的简直不像话,跟她一比,璇英反而更像被追杀的人。
“唔。”璇英含糊了一声说“我也是,东躲西藏逃到这里。”
长寒嘴角微扬,笑意森森,声音倒是很柔和“伸手。”
璇英虽然莫名,但还是依言伸出了手“做什么”
长寒虚拢着的五指一松,几颗银锞子便争前恐后的落在了璇英掌心,乍暖还寒的春日里,银锞子是温热的。
“你”
“不要吃白食。”
璇英闻言不由的脸颊发烫,却还嘴硬说“谁吃白食了,我有钱。”
长寒并没有戳穿她拙劣的谎言,“那就留着以后用。”说完便转身走向对面的一家客栈。
“欸,你等等我”璇英付了包子钱,急匆匆追上去,然而刚到客栈门口便被一个容貌美艳的老板娘拦了下来。
“小姑娘,要住店吗”老板娘双臂抱怀,倚着门框,显然在这站了有一会,看璇英的眼神不大寻常,带着难以遮掩的敌意。
璇英也不傻,心知以长寒眼下这般有今日没明日的处境,决计不会同这老板娘生出什么瓜葛,便含羞带怯的微微一笑说“我找人。”
老板娘一抿唇,很是憋闷的拧身进了客栈。
璇英略有些得意的跟进去,东张西望,没瞧见长寒,正想询问店小二,便见那人提着一把剑从楼上走下来。
不等璇英开口,老板娘先急切的上了前“你要走了”
长寒望着老板娘,目光温和的一点头,“这几日多有叨扰,着实过意不去,这个还请收下,虽只是寻常素剑,但也能卖十几两银子。”她说着,将手里的佩剑递了过去。
“我不能要。”老板娘眼眶微红,含了泪意“那日若非你出手相救,我早已连人带马车从滚落山崖”
春初雪融,道路湿滑,在衡城一带车毁人亡是常有的事,老板娘运气好,遇上长寒,捡回了一条命,救命之恩自然是无以为报的。
思及此处,璇英很机灵的一步迈过去,亲昵的挨着长寒道“说什么呢怎么还不走。”
长寒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将佩剑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对老板娘道“我们告辞了。”
两人出了客栈,阳光正好,暖融融的落了一身,不远处有庙会,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长寒问“你要去哪”
璇英嘻嘻一笑说“你去哪我就去哪。”
长寒微怔“你要跟着我”
“对啊”璇英扬起头,眸子极亮,神采奕奕“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你没错,错的是那些一心想要杀了你以绝后患的人他们以为自己只手遮天,就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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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气。”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两个颠沛流离的少年人,就这样成为了生死与共的挚友,志同道合的知己。并肩同行的路上,璇英有一点心虚的问长寒“我害你脸上留了这么长一条疤,你不怪我吗”
那时的长寒,身边已然道友成群,不再是孤军奋战,乌黑的眼眸里渐渐有了从容的笑意,“为什么怪你,一道疤换一个璇英,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吗”
心脏重重一跳,指尖最末端都跟着战栗。
纵使璇英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竭力按捺着那超越友情界限的爱,唯恐被察觉,却也瞒不过与她感识相通的玹婴。
心脏传来接二连三的震颤,让玹婴产生一丝不好的预感。溯灵回溯至此,她几乎可以确认,那个在长寒飞升后堕魔的玄冥教主就是璇英,倘若她在璇英的记忆里跟着璇英一同堕魔,事情恐怕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玹婴如梦初醒一般,暗暗催动一缕元神,悄然毁去几十团柔和的,香甜的,泛着粉色珠光的溯灵。
温暖的阳光随之消失了,天地骤然昏暗,山峦之上,雷云密布,恐怖的威压似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玹婴立即意识到这是突破元婴期的雷劫。
不过短短几年而已,长寒的修为竟然已经达到了元婴期,此等天道宠儿,于各大仙门世家而言是何其惊悚,那些不愿意自降身份的主君终于肯摘下虚伪的假面,不远万里赶赴北境,合力剿杀长寒。
而尤氏一族早已与中原决裂,眼下正在为长寒此番渡劫保驾护航。
开弓没有回头箭,尤氏一族既然选择了站队长寒,自当拼尽全力,可仙门世家百年霸权也并非凭空才有的,其中元婴期之上的大修士不在少数,虽然玹婴十分清楚长寒将是这场斗争最后的赢家,但如今的局势,不管怎么看都必败无疑。
她存了一点好奇心,没有毁掉这段溯灵,利用璇英的眼睛暗暗观察着周遭情景。
这几年有不少在别处受到欺压的修士慕名来投奔长寒,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倒也凝聚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无奈修为低微,在大修士跟前,勉强应付尚且还应付的伤痕累累。
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连身为旁观者的玹婴都不自觉忧心,又何况身为当局者的璇英,她一时失神,不慎被剑气所伤,从半空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天幕漆黑,雷云翻滚,那是连元婴中后期的修士也不敢靠近的雷劫。
玹婴望着这一幕,心下了然。
仙门世家意图趁长寒渡劫之际将她赶尽杀绝,而长寒大抵是在这生死关头真正习得了天师道,即道心正一,以天地正气号令天地。
世间修士,无不畏惧雷劫,长寒引天道雷劫为法器,自然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可在那之前
女子如雪般的裙边似嵌了无数
皎洁的星子,在夜幕与狂风中飞扬,她手提着银白长剑,挡在翻滚的雷云前,目光哀戚的盯着那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至亲。
“盈月你当真要为了长寒与我兵刃相见”
“父亲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长寒”
“我苦心栽培她多年,她竟然为一个外人反咬我一口,今日若不将她斩于剑下,我此生无颜去见你弟弟倒不如葬身于此”
时至今日,陈氏主君还心心念念要为儿子报仇,足以证明这是个好父亲,一心疼爱儿女,也难怪盈月明知父亲有错却仍是难以割舍。
玹婴在心中暗暗冷笑,很期待顶着岳观雾那张脸的盈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盈月的声音从狂风中传来,似荒野里竖着一面破碎不堪的旌旗“父亲要杀她除非我死”
陈氏主君到底不舍得对长女痛下杀手,又气又急道“你糊涂你当我今日放过她她日后就会放过我们陈家你非要害了陈家满门才甘心”
盈月的争辩苍白而无力“她不会的”
陈氏主君怒瞪着盈月,终究还是举起剑来,在那剑光之下,盈月清亮的双眸落下几滴晶莹的泪珠。被父亲宠爱着长大的人,难免会为要死在父亲剑下而伤心落泪。
可就在这时,一道天雷忽然落在父女之间,声势浩大的,直接将陈氏主君震成了重伤。
“父亲”
“是是雷劫”
陈氏主君勉强支撑着,却还是吐出一口鲜血,他握住盈月的手,断断续续道“长寒,狼子野心是我瞎了眼,看错人”
他话未说完,雷云散去,长寒身着黑袍,神情漠然的悬于夜幕中,脸上那道刺目的红痕透着几分妖冶,倒真配得上那句狼子野心。
一别数年,盈月像是认不出长寒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看陌生人。
长寒看盈月的眼神,也同样是陌生且疏离的,而她手中逐渐凝结的雷团,无疑是在向盈月宣示着她的杀心“让开。”
盈月用沾了血污的衣袂拦在自己父亲身前,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含着不知多少泪花,她似乎要将生生世世的眼泪都在这一世流尽了“长寒,父亲待你,向来是胜过亲子的你不能这样对他”
长寒的眸光骤然锋利了几许,冷冷地望着盈月,“他上有父母,下有子女,富可敌国,权势滔天,舒舒服服的活了这么多年,如今还没有死,你就已经这么伤心,那阿云呢阿云死那一年才十七岁,你们毁了她的仙根,为何还要杀她灭口”
“好,我来偿命。”
盈月此刻也已经是一心求死,说完便没有丝毫犹豫的提起剑来,将剑锋架在那纤细雪白的脖颈上。
可瞬息之间,她的剑便被长寒夺去了。
长寒盯着她颈上的血痕,眼底冷意消融,却更显淡漠无情“冤有头,债有主,阿云的命不用你来偿。”
盈月喃喃道“父债子偿,我替我父亲抵命”
她这样一说,便朝着长寒手中的剑扑去,长寒始料未及,避之不及,那锋利无比的长剑,轻易刺穿了她的心口,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不断流淌,滴滴答答的落在她似月光一般皎洁的雪衣上。
盈月握紧长寒的手腕,似乎轻轻唤了一声痛,就再没了气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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