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两相思(七)

    这天夜里,陆轻舟难得睡得很沉,连梦也没有。

    一觉醒来时,已然清晨,窗外莺啼燕语,水声潺潺,窗随意的半敞着,偶有一阵微风拂来,携着淡雅清新的花香。

    陆轻舟撩开纱幔,朝外望去,只见郁润青靠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脚尖抵着矮柜,手捧着一卷书,懒懒地一摇一晃,那素净的白衫映着枝叶与窗棂的光影,似是一副清凌凌的水墨画。

    “润青。”

    “咚”

    摇摇晃晃悬了半晌的椅子腿终于落了地,郁润青不复方才的散漫,坐姿端正了看过来,轻声唤道“陆师姐”

    眼前这一幕,令陆轻舟不由自主地心头一跳。

    其实昨晚郁润青那样问她之前,她已经有过相同的思虑。

    永远无法恢复过往记忆的郁润青,十九岁的郁润青,年轻,懵懂,稚嫩,和她相隔着如此遥远的凡尘半世,她的心意是否还会一如既往。

    陆轻舟思来想去,始终不能笃定自己的答案,可当郁润青盯着她,开口的一刹那,她的本能替她做出了回答。

    束起纱幔,起身走到郁润青身旁,指腹抚过她潮润的脸颊,陆轻舟知道,那是清晨尚未凝结的露水。

    “身上这么凉,在这坐多久了”

    许是因为确认了彼此的心意,郁润青不再胡思乱想,患得患失,只看着陆轻舟抿唇一笑,乌眸明澈,目光灼灼“没多久,我起来还不到半个时辰。”紧接着又问“吵醒你了吗”

    陆轻舟摇摇头,未待开口,郁润青便将早就沏好的茶水递给她。放置不足半个时辰的凉茶,在夏日的晨间格外清爽,而杯中还漂浮着两颗芬芳扑鼻的丁香。

    陆轻舟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

    郁润青眼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得意“我就是知道。”她要故弄玄虚,又迫不及待地想被夸赞“在狐仙堡那日,你给我沏了一盏热茶,可自己却不喝,我摸了一下你的杯壁,是凉的,杯底还有一颗丁香,所以我猜你有晨起饮凉茶,含两颗丁香的习惯。”

    小狗在摇尾巴。

    陆轻舟饮下凉茶,含着丁香,摸了摸她散乱的长发“要我帮你梳吗”

    那日在狐仙堡,陆轻舟也这样问过。

    “嗯,好啊。”郁润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是不大会束发,平时都是我师姐帮我”她忽然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平时”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了,一下子止住了声,可很快又仰着脸,忧心忡忡地问“我师姐真的没事,对吧”

    陆轻舟心神一空。

    太顺风顺水了,叫她差一点忘记,十九岁的郁润青,心里是装着一个人的。

    “我说再多,你也不肯信,还是等宗主回来,你眼见为实”

    “我信。”郁润青微微睁大眼,很有可亲可怜的无辜之态“我没有不信”

    陆轻舟用木簪挽起她柔软乌黑的长发,愈发温声细语“别担

    心,我想要不了多久,你便能见到宗主。”

    郁润青果然受到安慰“这样,就太好了。”她说着“太好了”,眉眼间却暗藏着一丝怅然。

    陆轻舟心知肚明,对于年少的郁润青而言,相比青梅竹马的阿檀,形影不离的师姐,宗主是陌生且遥不可及的。

    “我今日须得下山一趟,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

    “要当然要。”

    那一丝怅然转瞬即逝了。

    若非逼不得已,年少的郁润青从来不会去深究自己的心。

    陆轻舟想,她对岳观雾究竟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还是爱而不自知恐怕此生都无法得到答案。

    按捺住心中的酸涩,陆轻舟垂下眼帘,抵住她的发顶“别乱动,还没梳好呢。”

    郁润青很乖顺的不动了。

    之后的几日,郁润青经常随着陆轻舟下山,奈何陆轻舟事务繁忙,她只能独自在附近闲逛,待到陆轻舟得空,两人才好寻一处清净地方,喝喝茶,说说话,小眠片刻,十分的短暂。

    不过亲眼见证了陆轻舟到底多忙,能在夹缝之中拥有如此短暂的相处,郁润青倒也满足,总胜过自己一个人了无生趣。

    这一日傍晚,终于得闲,想着陆轻舟接连数日都没有好好歇一歇,郁润青本打算吃过晚饭回去倒头就睡的,可一进院门,迎面就撞见了风尘仆仆的钟知意。

    “师父”钟知意一见她,简直像蒙冤受屈的苦主见了主持公道的青天大老爷,那叫一个悲喜交加,只差抱着她的大腿怆然涕下“师父我家先祖不是盗墓贼”

    关于流云伞和钟氏先祖的故事,还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那时候,风铃山还是一处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这荒郊野岭间有这么一个无名野洞,因为人迹罕至,野洞也只是寻常洞穴,不足为奇。直至许多年后,北方闹了饥荒,百姓逃难于此,落地生根,繁衍生息,由一个难民组成的小村落渐渐汇聚成热闹的县城,这山里的烟火气自然也越来越浓,有砍柴的樵夫,有打猎的猎户,有采药的大夫,还有玩耍的孩童。

    风铃山算是个风水宝地,满山也没有要人性命的野兽毒蛇,因此附近的孩子都很愿意到山上玩,总是成群结队的到处疯跑。

    此情此景,大人看了难免心惊,毕竟这山里有那么一个野洞,倘若孩子一时不慎跌落洞中,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因此全县城百姓不谋而合的给这野洞取了个响亮的名号,即为吃小孩洞。

    吃小孩洞起初只是为了吓唬孩童,以免有孩童丧身于此,可日久天长,代代流传,这吓唬孩童的故事竟流传成真事,甚至连当地县志上都有关于吃小孩洞的记载平安县,风铃山,食童洞,深有千丈,内藏乾坤,吞食孩童上千。

    待到钟家先祖游历至平安县的那一年,风铃山上已经空无一人了,百姓都称山上的吃小孩洞成了精,只要小孩子进了山里,便会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不必寻找,定然是被吃小孩洞给吃

    掉了。

    钟家先祖彼时正值年少,一腔热血,无畏无惧,听闻平安县一年间被吃小孩洞吃掉了数百名孩童,便决心要下洞一探究竟。

    然而那洞里虽险,却并没有什么妖邪精怪,只有一把在黑暗中沉寂千年万载的流云伞。

    “所以吃小孩洞是怎么回事”

    “是有人借着吃小孩洞的传闻从中掠童后来被我家先祖揭穿,叫官府处以了磔刑”话至此处,钟知意又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师父我家先祖不是那翻尸倒骨的盗墓贼”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好几遍了。”

    郁润青并不理解钟知意此刻的心情,她自幼以家族为荣,以祖辈为傲,将“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家训挂在嘴边,时刻奉行,倘若先祖是那等穿掘夺宝,道貌岸然的盗墓贼,她半生的骄傲与信仰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

    查明真相的那一刻,钟知意只觉劫后余生,恍若隔世。

    “不过,既然不是盗墓,为何你家先祖要守口如瓶”

    “嗯这个”

    见钟知意难以启齿,一旁的瑶贞便替她解释“不是盗墓,只是恰巧进到人家的墓里,拿走了人家的陪葬品。”

    郁润青“”

    瑶贞的解释和郁润青的沉默让钟知意暗暗红了脸“可,可我家先祖事先也不知道那吃小孩洞里会有个墓穴啊,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下洞的,本意是好的啊,师娘你说是不是”

    陆轻舟笑着点点头。

    钟知意见状,顿时有了底气,继续说道“后来我和瑶贞去了风铃山,也下了那吃小孩洞,本想着带流云伞故地重游,见一见它的鸿蒙之主,可它却怎么也不肯靠近墓穴。我想是因为它作为陪葬品被送进墓穴后,千年万载都不得重见天日,所以生了畏惧之心。”

    郁润青道“那你们可查明墓穴的主人是谁了”

    钟知意道“洞中倒是有碑文,可惜沧海桑田,碑文早已模糊了,只知墓主人名唤流云,死于十七岁。”

    “十七岁”

    “没错。据我祖父说,先祖当年游历四方,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流云伞的伞柄和伞骨是由千丝藤所制,所以才将其带出了墓穴,那个时候,流云伞还并没有显露出它的不寻常之处我的意思是,也许,墓主人刚得到流云伞,就死于非命了。”

    且不说千丝藤是上古灵植,世间罕见,那伞面也是数以万计的天蚕丝纺织而成,更是极为难得,这样一件法器,不敢与春蓬和重葵齐名,却也称得上当世一流。

    墓主人十七岁得此法器,已经很了不得,而在她死后,埋葬她之人又将这件法器留在了她的墓穴,只为陪伴她的尸骨。

    钟知意非常笃定道“可以想见,墓主人一定出身高贵,且倍受宠爱。”

    郁润青并不认同“若按你说的,为何将她葬在荒郊野岭”

    钟知意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因为风铃山是一块风水宝地啊。”

    郁润青摇摇头“年少早逝,若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舍不得将她孤零零的葬在那里,无人看护,无人祭拜,千年万载的寂寞。”

    瑶贞闻言,不由叹了口气“看样子,我们是弄不清楚流云伞的来历了”

    “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望着一筹莫展的三人,陆轻舟道“或许可以试着引出流云伞之中的溯灵。”

    钟知意一怔“这不是禁”

    她话尚未说话,便被郁润青一把捂住了嘴。</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