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似乎早有准备,当即笑眯眯地应下,对一旁的捕头和刀头说道“赵捕头,钱刀头,劳烦二位陪老夫走一趟吧,积压的卷宗不少,还得请一位出出力。”
虽然此时堂上还有许多衙役,但赵捕头和钱刀头却没有推辞,跟着师爷暂时离开了大堂。
吴蔚也并未将此举放在心上,转而扫视过堂下一众捕快,说道“还请诸位自我介绍一番,让我也让我认认人。就从你开始吧”吴蔚抬手指向了站在最前面,手持杀威棒的衙役说道。
对方闻言向前走了一步,高声道“回大人,小人名叫赵银,清庐县老榆木村人氏,年十八”
“你也姓赵可与赵捕头有宗亲”
“回大人,赵捕头是小人同胞的兄长。”
“哦,下一位”
吴蔚一边听着,一边提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因为今日是县令第一次上堂,衙役来的特别齐,四班衙役全来了。
衙门一般有四班衙役,一班六人,四班之中有一班是牢役,顾名思义其工作地点是县衙大牢,一般情况下这六人的牢役每两人一组,在牢房值当,三组轮班。
剩下的三班衙役的人员配置则不会分的这么细,一般来说就是在衙门,坊市和执行抓捕任务这三个工作之间轮换着来。
说来也是巧了,吴蔚在牢役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当初张宽出任清庐县令时的牢役,吴蔚曾经被张宽下过大狱,这两名牢役收了柳翠微不少好处,倒是没怎么为难吴蔚。
对方一人显然也认出了吴蔚,或许他们连做梦都不曾想到曾经的阶下囚,有朝一日竟能摇身一变,端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成了县太爷。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一人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笑容都比其他衙役谄媚许多。
除了这两个熟悉面孔外,吴蔚再也没见到什么熟人了,她出任过一阵子清庐县衙的仵作,认识几个衙役,那些人都不在这四班衙役之中了。
吴蔚心头一动,想来是和县衙后院闻到的那股血腥味有关,而牢役之所以能逃过一劫,大抵是他们工作的地点离县衙较远的缘故。
一十四名衙役做完自我介绍后,李师爷带着捕头和刀头回来了,他们每人的手上都抱着厚厚一摞卷宗。
三人将卷宗放到知县大案上,向后退去,李师爷喘着粗气说道“大人,近期的卷宗都在这儿了,请大人过目。”
吴蔚抬手拍了拍快摞成小山高的卷宗,问道“怎么这么多县衙的公务如此繁忙”
师爷回道“大人,这是自弘宣三年以来陆续积压的卷宗,大人一看便知。”
李师爷的话点到即止,吴蔚却说听懂了,弘宣三年泰州地区暴雨连绵,引发了洪水,前两任知县张宽就葬身在洪水中,清庐县衙也多处受损,之后朝廷迟迟没有派知县到清庐县来赴任,许是考虑到清庐县毗邻藩王封地的特殊性,在谨慎的挑选合适的人吧。一
直到半年多以前,朝廷才正式任命了新的清庐知县,结果这位仁兄还没上任多久,就不幸归西了。
“我知道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师爷和赵捕头留下,其余人都去做各自的事情吧。”
“是”
众人散去后,吴蔚让李师爷和赵捕头自己搬了凳子,还让他们自己给自己弄点茶水,随后就一头扎进了如小山般的卷宗里,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吴蔚翻看了几卷,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工作方法有问题,便放下卷宗,抬头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急案,大事儿,需要立刻解决的”
清庐县就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看似洪灾和时疫已经过去了,实则千疮百孔,无论是人力,物力,治安都一团糟,县内的财政和人力存在大量的亏空,就连修葺县衙的银子都是从别的县借来的,更别提那些鸡毛蒜皮来不及宣判的案件了。
比如吴蔚在卷宗内看到了这样一桩案子,两家因灾后重新修建房屋而产生的纠纷,一看日期居然已经是八个月之前的了,估计现在人家连房子都建完了,可真真是明日黄花。
所以吴蔚决定转变一下工作方法,先从最近发生的紧急案件开始处理,再回头去处理旧案,免得把新鲜的拖成了旧的,又是一碗隔夜饭。
听到吴蔚这么问,李师爷明显有些意外,原本他还想看看新上任的这位女县太爷,被这些卷宗搅得焦头烂额的模样,没想到吴蔚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
李师爷看了赵捕头一眼,说道“的确是有一件大案尚未做核准,此案是赵捕头经手的,还是请赵捕头来说吧。”
听到“核准”两个字吴蔚的神情也郑重了起来,示意赵捕头说说。
赵捕头起身回道“回大人,这件案子是十日前发生的一桩命案,前老爷已经审理宣判完毕,判了斩监候,只差一步核准便可提交刑部了。卷宗应该就压在最下面,大人可自行查阅。”
吴蔚一听他们将最新发生的案子压在最下面,心中便是一阵火起,不客气地说道“请一位过来帮我找找。”
李师爷和赵捕头一左一右来到吴蔚身边,在小山般的卷宗里,找到了最近的那一本。
“就是这本,大人请过目。”
吴蔚摆了摆手,一人从吴蔚的身边退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一人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堂上再次安静了下来。
吴蔚翻到最近的一个案子,问道“犯罪嫌疑人是否是张余氏”
一人还是第一次听到“犯罪嫌疑人”这般新颖的词,不过也很好理解,赵捕头答道“就是犯妇张余氏杀夫那件”
吴蔚蹙眉,却并未多言。
所谓的“张余氏”并不是犯罪嫌疑人的姓名,这三个字真正传达的信息是一位姓余,嫁到一户姓张人家为妻的女子。
在梁朝,寻常百姓有机会读书习字的人很少,若是家中喜得男丁还能找找关系,请读过书的人帮忙起个名字,而寻常百姓家千千万万的女儿,大都像从前的柳
翠微一般,是没有名字的。
要么是在姓氏后面直接唤齿序,比如一娘,三娘;若是这女子恰好有一门特长,那便能多一个称呼,比如柳翠微从前就被叫做柳绣娘。
这份卷宗上,张余氏已经被前任知县判了斩监候,但本着“坚持少杀,反对多杀、错杀”的死刑政策,吴蔚还是决定复盘一下。
随着目光的移动,吴蔚的表情愈发严肃,眉头深锁。
十日前,清庐县城内的一户张姓人家,前来县衙击鼓鸣冤,报案人是张家的老夫人和一儿子,一儿媳三人。
状告张家的大儿媳余氏,杀害了张家的长子。
死者张波是一位游方货郎,据张老夫人称余氏不守妇道,因张波常年在外,时常与娘家同村的一位渔夫有说有笑,被张波撞破奸情后,先是假意认错将张波灌醉,趁其熟睡,用剔骨刀一刀刺穿了张波的胸膛。
虽然余氏极力否认,称那日自己也吃了几杯酒,醒来时已经被绑了,但人证物证具在,卷宗内还附上了张家邻居的证词,证明余氏的确和那位姓王的渔夫时常交谈,说笑,那渔夫还总是赠鱼给余氏。
虽然余氏抵死不认,前任知县还是根据张家老夫人,一儿子夫妇的证词,以及物证和邻居的证词断定余氏丈夫罪名成立,判处了斩监候。
只等做了最后的核准,就可提交刑部,将余氏押解至刑部大牢,等候金秋问斩了。
梳理完整个案件,吴蔚直起身子,问道“仵作的验尸文书呢怎么没见”
李师爷和赵捕头对视一眼,赵捕头起身道“回大人,县内尚未招到仵作。”
吴蔚差点被这个回答给气笑了,反问道“没有仵作,你们是怎么断定张波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的连真正的死亡原因和时间都没弄清楚,怎么就能宣判了呢”
“回大人死者张波的胸口插着一把剔骨刀,没入胸口,一看就是被人一刀刺穿,当场毙命的”
“是你带着衙役去现场看到的”
“不、不是,是张波的家人用牛板车拉着张波的尸首,捆着余氏来县衙投案的。”
“那你有没有带人去案发现场看一看”
赵捕头挺直胸膛,回道“回大人,去了,案发现场非常血腥,流了一炕一地的血呀,太惨了。”
好家伙,吴蔚直呼好家伙,吴蔚真想立刻发明一部手机,给赵捕头的回答录下来,拿到蓝星去,给自家老爸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专业”
吴蔚实在无法接受,仅凭三个目击证人,一把剔骨刀,就能宣判一个人的死刑。
吴蔚坐正了身体,将放在案上的官帽拿起,重新戴在了头上,拿过惊堂木重重一拍“来人呐,升堂”
“啪”的一声脆响,把赵捕头和李师爷都给震懵了,在堂外侯职的衙役们听到惊堂木,纷纷从长凳上起身,拿过杀威棒朝大堂跑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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