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沅沅道“那时一点也看不出来你同太后的关系,已经恶化到如此地步。”
赵贞道“我若是不装作乖巧顺从,心无芥蒂,太后又怎么会容许我坐在皇位上。”
萧沅沅其实早知道是因为这个缘故,但亲耳听他从口中说出来,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感慨。
“皇上那时,是故意利用我,去激怒太后吧。你们母子相斗,我成了牺牲品。”
赵贞道“南安王事件当时,朕就告诉过你,太后但凡问起关于我的事,你要实话实说,不得隐瞒。我也一再提醒过你,不要惹怒太后。”
她轻笑一声“那倒是怪我太愚蠢了,没领会皇上的真意。”
赵贞确实说话这样的话,然而只是提起别的事时,顺口一说,并未语重心长,真心实意地认真和她谈论这事。她也并未听的入心,还只当他是故意那么说,用来迷惑太后。
确实怪自己愚蠢,怪自己太自作多情。
她竟想着赵贞如此委屈,她要替他鸣不平呢。孰知傻的是自己。
“这宫里容不下天真的人。”
赵贞道“不是朕容不下,太后也容不下你如此天真。太后希望你站在她那一边,但又希望你表面上能和朕亲近。可你眼睛里只关心朕与其他女子之间的事。朕有时候,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咱们关心的不是同一件事,朕那时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没有心思理会那些儿女情长。”
“可是太后并没有想杀你。”她说道。
赵贞道“你说得对,太后确实没有杀我。太后薨逝那天,我总算知道了。”
也只有她死的那一刻,他才确定自己不会被杀了。否则,只要太后还活着一日,他就是朝不保夕,命在旋踵。
“她还是爱我的。”
赵贞道“她去世那日,我才终于知道。她只是不放心。她也疑心深重。在这个位置上,没有谁敢全心信任另一个人,所以她不信任我。但这不代表她心里不爱我。”
有些事情,非得过去了,才能看得开。他和太后之间也是这样。活着的时候,母子间相互猜忌,不曾真的贴心,死了之后,才能感念对方的恩情。
房中静悄悄的,赵贞这句话说完之后,许久,都没有人吭声。
萧沅沅道“其实当年,我出宫的时候。皇上但凡能开口,在太后面前,替我说一两句话,或者来送一送我,安慰几句,将一切讲清楚,我心中也会感激释然许多。或许也早就不再执着了,也不会有太多怨恨。”
赵贞道“见与不见,结果都是一样。安慰几句又有何益,你终归不再是我的了。咱们终归也不能再见面了。还不如直接了断。”
“对皇上一样,对我不一样。”
她说“说清楚,人心里总会好受些。”
“或许吧。”
赵贞道“当时说与不说,对朕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萧沅沅道“所以皇上只在意自己
的感受。”
赵贞沉默了一下,道朕只是不想再牵肠挂肚。有些事,需得狠下心,这样才能断了念想。人无欲才能刚强。心无旁骛,才能做君王。”
她淡淡道“那我得恭喜皇上得偿所愿。”
“朕和你不一样。”
赵贞轻轻地低语道“你如此顺遂,生在公侯之家,父母宠爱,自幼不曾受过半点委屈,不曾尝过半点辛酸。太后是你的姑母,你想入宫,就能做皇后。你要什么都能得到。朕从小却失去父母,没有依靠。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太后。可是她却从未信任过我。朕自幼被教导做君王,除了读书就是习武,每日早起晚睡,不废寒暑,一言一行,皆要受人的约束,从未有过一时半刻的任性和自由。名为皇帝,实际和囚徒无异。也就是太后去后,朕才稍得了一些自由。”
萧沅沅懂他的心思,懂归懂,然而却并没有兴趣体谅。
“皇上的确不容易。”
萧沅沅道“而今我不再关心皇上与其他女子的事情了,皇上应该高兴。我会有多远走多远,绝不再在皇上面前吵闹,惹皇上厌烦。”
赵贞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捕捉到了她话语中“其他女子”这几个字。显然这几个字触怒了她。
他淡定道“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背叛朕,勾引别的男子。你想羞辱于朕。”
“没有什么羞辱不羞辱的。若这算是羞辱,皇上宠幸别的女子,不也是在羞辱我吗我可没那意思,我只是好奇。”
萧沅沅道“世上都说做皇帝最好。我也羡慕皇上,我也想品尝一下皇上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时是什么滋味。确实美妙的很,难怪那么多人都惦念。”
她起身,又表情冷漠,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尝到了你的滋味,你也应该尝一尝我的滋味。尝一尝自己的枕边人在别人怀里逍遥快活是什么滋味。被人背叛,被人放弃,被人嫌恶,被人当成不值一提的废物。”
这回轮到赵贞沉默。
或许是醉了。这些话,本是不该说出口的。然而既然到了嘴边,憋着也没什么意思,她一向不喜欢压抑自己,说了也就说了。赵贞闻言没有生气,没有发怒,只是默然不语。
随他去吧,反正他们也早就知根知底,没什么可装的。
她欲要离去,赵贞道“你是不是一直不明白,朕当初为什么要故意激怒你,让你去得罪太后。”
萧沅沅道“你不过是跟太后有过节,想膈应她罢了。”
赵贞道“你知道吗有时候一个人太过天真,是会惹人烦的。别人吃不上饭,另一个人却在那里大吃大嚼,顺便吧唧嘴。别人为了性命在挣扎时,你却在那里哭哭啼啼,说你的情郎不爱你。谁愿意理你。”
“朕更喜欢你从灵隐寺回来的时候,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笑了笑,道“你总算知道世间险恶,知道权力的剑悬在头上是多么可怕了。经历这些事,你会更明白太后活着时,朕心中的恐惧。朕看你小心翼翼的
样子,就跟朕当初在太后面前时如出一辙。朕想,咱们这下算是知音了。你懂我,我也懂你。”
萧沅沅听到这话,只想破口大骂他一顿。
“皇上惯会在别人伤口上面撒盐是吧”
她居然还会生气。
赵贞以为她早已心如铁石,不会被任何事刺痛了呢。
赵贞坐在地上。
他举起手,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别走。”
她冷嘲道“怎么,皇上还真想跟我旧梦重温了”
赵贞不愿与她置气,努力保持着平和的语调“你留下,陪陪朕,朕可以不计前嫌,原谅你。”
她笑,有趣地打量着他表情,好像已经摸清楚了他的底线“你要我陪你做什么要我陪你,共赴巫山云雨吗也是,谁叫你当初萎靡不振了呢。房中寂寞,这便又想起我的好来了可惜,你吸引不了我呢。跟你在一块,真的好没意思。除非你有什么新花样。”
她对他全无信任,当然,也没有敬畏。
十年的夫妻,她对他已经了解的太深。哪怕是寻常的对话,也能准确地踩在红线上。带着一点挑逗,又仿佛有些鄙夷,刺激人的情绪,又吊着人胃口。
赵贞也早就习惯了她这副混账样子。
还真是原汁原味,分毫不改。挺有意思的,赵贞不但不怒,反倒心里有点想笑。她这样的女人,杀了她是不会有任何胜利感的,她根本就不怕死。无知而无畏。一段白绫就可以轻易了结她的性命,实在也不值得赵贞去畏惧。
赵贞并不与她斗嘴,只道“朕了解你。你想要的东西,这世上除了朕,没人能够给你。除了朕,也没有人能够驾驭你。朕相信你知道怎么选择。”
“是吗”她不以为然,“那我真要好好考虑考虑呢。”
她语气中带着讥诮,显然没有当真。
“你是想嫁给陈平王吧。”赵贞知道她的心思。
她没有回答。
赵贞知道自己说中了,一丝嫉妒从心中一闪而过。他避免自己陷入这种情绪。他是皇帝,不需要去嫉妒任何人。
“你不能嫁给陈平王。”他故作沉稳地说。
萧沅沅道“我偏要呢”
赵贞道“朕不允许。不论今生来世,你都是朕的人。朕何时答应给你自由,允许你另嫁了”
萧沅沅道“我嫁给谁,恐怕不是由皇上能决定的。皇上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她挣脱开他的手。
赵贞提醒道“陈平王是朕的亲弟弟,朕对他委以重任。你这样的人嫁给他,你觉得朕能放心吗朕不会给自己身边埋这样的隐患。”
萧沅沅道“那我留在宫中,皇上就能放心吗你就不怕我给你饭菜里下毒”
赵贞道“朕谅你也蠢不到那个份上。再说,你以为朕还会给你机会吗”
萧沅沅道“皇上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没有我可就走了。”
赵贞道“你去吧。”
萧沅沅不想再同他多说,径自离去了。
她出了赵贞的院落,到了外面的小花园,那时回房的必经之路。她走过漆黑的花园,才发现黑暗中有个人影,站在树下。她定睛一看,原来是赵意。他听到脚步声也回了头。
两人四目相对,他的双眼,好像月下的湖泊,在黑暗中透着光。
他神情中有些不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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