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太后遣了御医来,给她换药。
当夜回了行宫,太后派人叫赵贞去她那里用宵夜。赵贞沐浴,换了衣服,随即来到太后房中。
太后尚未卸妆,一身常服坐在榻上。榻上是一小案,放着一叠点心和一只玉碗盛着的,红红的玛瑙似的石榴籽。
赵贞心情十分沮丧。哪怕努力装作无事的样子,萧云懿还是看出了他的情绪。
“皇上今日怎么了脚步这么沉甸甸的,一点朝气也没有。”
赵贞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只觉心中冰凉凉的。前世今生,种种苦痛重上心来。他跪在太后面前,稽首行礼。还未起身,就已经鼻眼酸涩,眼泪呼之欲出。
他忽然感觉万分孤单,好像这世间只剩太后可依靠。他忍不住抱着萧云懿的腿,埋头在她膝上。
他一声未语,默默流泪,眼泪打湿了萧云懿的衣袖。
他从小是个内敛的性子,什么事都深埋在心里,从不向人说,连萧云懿都从未见过他哭泣。突然看他这个样子,萧云懿也有些心疼了。
这毕竟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长这么大,也没流过眼泪。
萧云懿示意,左右的奴婢们都退下。
而后,她伸手搂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皇上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人,怎么哭起来了”
赵贞流泪道“孩儿想起以前不懂事,觉得愧对阿母。”
这话不知从何说起,好端端的进门来,就这样,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萧云懿听了,难免有些惆怅,安慰他道“皇上不必说这些。咱们娘儿间,没有那些愧不愧的。”
赵贞道“这世上,只有阿母对我好,只有阿母体贴我,爱护我。孩儿多想回到幼时,坐在阿母的怀中撒娇,被阿母抱着睡觉。孩儿以后,一定听阿母的话,再也不让阿母伤心失望。请阿母原谅孩儿。”
萧云懿见他泪流不止,心中也不由地动容。
自从南安王事件后,他们母子间感情就生疏了,许久都没有这样亲近过,更不曾敞开心扉。萧云懿拿手绢给他拭着泪“别难过了,阿母不生你的气。快别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你是一国之君,怎能轻易流泪。让人知道了笑话。”
萧云懿弯腰搂着他,想到先前的事,不由地也反思自己“以前阿母待你,确实太严苛了一些。阿母只是盼着你能刻苦用功,将来做一个有为之君。有时候爱之深,责之切,忽略了你的感受。你有什么话,跟阿母说出来,别憋在心里。人憋久了是要生病的。”
赵贞伏在她腿上“孩儿明白阿母的心,从未怨恨过。”
萧云懿抚摸着他头“阿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跟你父亲、祖父,都不一样。”
赵贞道“我知道,阿母这些年对孩儿态度反复,忽冷忽热,皆因不放心,担心孩儿会背叛。孩儿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孩儿自出生起,便承蒙阿母的辛勤养育教导,衣食哺喂,昼夜劬劳。登基之后
,朝堂之上,全靠阿母的庇护。养恩大过生恩,没有阿母,孩儿这条命早就没了。孩儿心中只认得阿母您。人终有一死,至于逝者,孩儿已不再好奇,也不愿再去探究。请阿母放宽心,亦莫再为往事耿耿于怀。孩儿只想和阿母在一起,和和乐乐,共享天伦。万不要再彼此猜疑。”
这样的话,前世的赵贞,是从未在太后面前说过,也说不出口的。人只有过了那个年纪,才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也只有自己做了父亲,经历了亲手杀妻戮子的惨痛,才渐渐理解太后的处境,才知道这个位置有多无奈。
只有懂得,才能释怀,也只有释怀,才能敞开心扉。
他而今只觉得,一切仇恨都不再重要。死人终究是死人,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活人想要幸福,想要快乐,就必须放下一些东西。
萧云懿双眼有些湿润,摸了摸他的脸“好了,好了,不说了。阿母知道你的心,咱们不说了。快起来吧,别把膝盖跪疼了。”
萧云懿想抱他,却发现他比自己还要高大得多,于是拉着他的手,唤他起身,让他坐到身旁,又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偎依了好一会。
萧云道道“今日厨房里新进了馄饨,用新鲜的荠菜和虾米包的,尝着皮儿薄鲜嫩,味道甚好。想叫你来尝尝呢。”
赵贞克制了情绪,坐正了。
萧云懿道“馄饨要刚煮出来的才好吃,凉了味道就不好了。你等一会儿,我吩咐厨房煮去。”
萧云懿唤了人进来,吩咐去煮馄饨。
“你先尝尝这点心,还有这刚剥的石榴。”
萧云懿一边说着,一边拈了一块点心,笑送到他嘴边“这个是栗子糕。很是香甜,吃着也不腻,倒有些清淡。是你喜欢的口味。”
赵贞吃了块栗子糕,又尝了几颗石榴籽。这石榴好吃,就是吐籽太麻烦。
萧云懿知道他很爱吃石榴,又不喜欢吐籽,还特意让人给他榨了石榴汁,装在琉璃杯中。他饮了一杯酸甜的石榴汁。
坐了片刻,馄饨送了来。
赵贞拿着勺子吃馄饨,太后含笑在一旁看着。
“好不好吃”
“好吃。”
“好吃那就多吃点。”
太后平常总叮嘱他,饮食要克制一些,不可吃太多,不消化,容易伤脾胃,倒是头一次让他多吃点。
赵贞其实没有什么胃口,然而见太后劝食,努力吃了一些。
太后许久没像今天这么高兴,叫上笑容一露,气氛都好了不少。
太后道“你们白天去打猎,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听说了一些奇怪的传闻”
太后虽未一同前去行猎,但是阿沅受了伤,又是调兵又是搜山,折腾了半夜,太后心中也疑惑,遂将赵贞身边的随行侍从叫来询问一番。
太后虽不十分了解,但心里已经有了数。
这是兄弟俩争风吃醋太后心里吃惊,这倒是很新鲜了。
赵贞低着眼,沉
默不语,像是极受伤。
他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太后。
萧云懿其实很乐意看好戏,不过眼下看赵贞这般委屈,她自然是护犊子的。顿时拉着赵贞的手,坐在自己的身边,抚着背哄他,笑说“你一个皇帝,跟臣子置什么气。任凭是什么,他还能争得过你不成”
见赵贞脸色还是不喜,太后不免数落赵意几句“我看陈平王近日是有些轻浮了。我一贯还说他稳重,而今倒是越来越沉不住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
太后道“阿沅这孩子,是有些不安分。我听说,她跟陈平王有些暧昧,两人私下里很好。不过小儿女之间,春心萌动也是正常,不好责备些什么。他们俩,倒也挺般配的。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她,便让她嫁与陈平王吧。至于你的婚事,我另为你挑合适的女子。就当她没那个福气。”
太后在男女之事上,向来是很开明,并不反对男女自由交往。
相反,她还挺喜欢看小儿女恋爱的,觉得年轻鲜活,有意思,心里常常羡慕,因此也乐得成全。
赵贞道“孩儿不愿意。”
“你是不愿意娶她,还是不愿意她嫁给陈平王。”
赵贞道“孩儿不愿意她嫁给陈平王。”
萧云懿道“那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呢”
赵贞抿着嘴,不肯回答。
萧云懿道“我看你们先前在宫里时很要好,吵吵闹闹的,这些日子又似乎疏远了。我看她现在跟陈平王之间,倒比跟你亲近得多。我当你是不喜欢她,也就不想勉强你。”
赵贞道“孩儿愿意娶她,是她不愿意嫁孩儿。”
“这事难不成还由得她了”
太后道“你可是皇帝,这世上只有你不要别人的,没有别人不要你的。任凭什么女子,但凡你想要,阿母都给你娶到手。你无需担忧。”
赵贞听了太后这话,心里这才有了底。
太后又转而问他“只不过她那个性子,最是善妒,又小心眼儿,不能容人,你当真想要娶她她连丽娘都要排挤,我倒真怕你娶了她,以后后宫没个安宁日。”
赵贞道“孩儿决心已定,不想看她嫁与旁人。”
太后道“既然你想要她,阿母也随你的心。她跟陈平王这事,阿母回头好好地斥责她。我看她是有些三心两意,怎能跟你好着好着,又去亲近陈平王。她既要嫁给你,如此朝三暮四可不行,需得好好说她。陈平王那里,我也得认真训斥他一番。男未婚女未嫁的,岂能私相授受。”
太后护起犊子来,顿时不讲什么自由恋爱了,只一味顺着说,哄赵贞高兴。
赵贞道“孩儿还有一件事,想请阿母应允。”
太后道“你说。”
赵贞道“孩儿想让太后,将丽娘指婚给陈平王为妻。萧家的两个女孩儿都在宫中,孩儿怕她们会闹得鸡犬不宁。她素来又小气,孩儿不想整日为这事儿吵吵闹闹,引得太后也心烦。”
太后道“阿母依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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