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简内廷之事,太后也是十分赞成的。
“我心中早有这个想法,只是朝事冗杂,脱不开身,又总生病,没有心思去管这个。难为你有这见识,跟我想到一处。既如此,这件事便交给你主理,正好让你磨炼磨炼。”
萧沅沅道“我还年轻,做事轻浮。这事还是得太后主理,否则恐怕那些人心不服。”
萧云懿道“年轻怕什么,你只管放手去做。你先拟一道方案。至于所要撤并的司署及人员,拿出一份详细的名单来,一并与我过目。你是皇后,谁敢不服,你尽管处置。只要是有理有据,无需看谁的情面。”
太后这样说,萧沅沅也就放下心来,当即着手此事。
她先是命人将各司署库的账册和人员名单,全部调取来,挑选了几名识字,会算账的宫女太监,让他们分别核算。自己先心中有数,对账册中出现的一些名目,了解清楚,有问题和错漏,即刻召司署长官问话,让其陈述。
她这具身体虽还很年轻,灵魂却已历了两世,到底还是有些识人断事的经验,见识算不得浅薄。太后和赵贞,都是极精明,熟知世事的人。虽然常在宫中,然而对于一石米,一斤木炭的每日价格,都知道的清楚。听闻,当年,因膳房的奴婢们中饱私囊虚报物价,太后特意做了一件事,让人抬了抬了几筐谷子,放在御膳房门前。几筐一模一样的稻谷子摆放在一起,太后用手抓闻,便能判断这些谷子的年份,新陈,售价几何。她一个深宫的妇人,能对这些琐碎都熟知于心,着实令人吃惊。太后借此严惩了内廷贪贿,那之后,这些奴婢们便规矩多了。
萧沅沅在宫中多年,自然也长了不少见识,学了不少说话之术,知道要如何刨根问底,抓住对方言语的漏洞,让其不得敷衍狡辩。而后拿着账册和名单,亲自到各司署衙门中去看查巡视,现场问话。各司署库中所有人,她全部亲自叫到面前询问,反正也不着急,一个个来,将这些人的能力,底细,都摸清楚。
内廷虽无实权,不比前朝,却是离皇帝最近的。她自然不敢动赵贞和太后的人,却也能借此树立威望。对宫里的各种关系,包括谁与谁沾亲带故,哪个位置看似寻常实则关键,甚至包括这些内官宫女们私下的性情和隐私,谁贪财,谁好色,谁与谁结对食,谁和谁认了兄妹,谁在哪里买了田地宅子之类,都了解于心。该拉拢的拉拢,该示恩的示恩,该杀鸡儆猴的时候杀鸡儆猴。聪明有才能的,予以提拔,很快便威服了众人。
那天在御马监,她偶然见到一小丞回话,面目和善,口齿利索,模样二十来岁,清清瘦瘦。萧沅沅只觉得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及最后问起姓名,这人说了一句“奴婢叫郑六。”萧沅沅顿时想起。
她前世离宫时,有个叫郑六的宦官,曾送过她。
萧沅沅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因为那时她什么都没有了。她失去了一切,只有那个叫郑六的宦官,同她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她还送了他一只金臂钏。
十多年
后,萧沅沅回宫,还记得这人,还曾找过他,却听闻这人已死了。
她心里还遗憾了许久。
她前世性子,不讨人喜欢。除了父母,真对她好的人不多。尤其是在落魄时,还能给她好脸色的,更加几乎没有。她因此记得深。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人。
不过这一世,萧沅沅同他没有渊源。她心里略有些波澜,面上却并不表露。
萧沅沅忙碌起来,整日耳边说话的人多了,这日倒听说一件跟后宫不相干的事。
便是那太监,叫朱四的,这日从银作局回来,在她面前提起公主和曹沛。
萧沅沅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一时惊讶“公主和曹沛怎么了”
萧沅沅身旁无人,朱四有些鬼鬼祟祟,说奴婢和娘娘说,娘娘可千万别告诉皇上是奴婢说的。”
萧沅沅道“为何”
朱四悄悄说“奴婢也不知道为何,反正,皇上不许任何人在娘娘面前提起曹沛这人,说谁要是提,就要打死。”
萧沅沅道“是什么事”
朱四道“其实也没多大事,这事也跟娘娘无关,不过宫女太监们常议论罢了。奴婢也是听人说,公主一心要嫁给曹沛,可皇上不同意这桩婚事。公主现在闹绝食,已经有二五日了。外面还传言说”
萧沅沅问“传言说什么”
朱四索性将自己听说的,全抖搂了出来“奴婢也不知真假。这曹沛不是司隶校尉家的公子么他先前和陈先令家的女儿有婚约,本来去年就要完婚。可是那陈先令的女儿不知怎么,去年二月,在回乡探亲途中,被贼匪所劫。那女子性情刚烈,不肯受辱,竟然自尽了。也有说是不慎坠落了山崖。那之后,公主便吵闹着要嫁给曹沛,求太后指婚。可是皇上不乐意。前不久,公主又去求太后,还称自己和曹沛有夫妻之实,现在已有了身孕,逼迫太后给她指婚。”
萧沅沅一听,十分震惊“现在呢”
“皇上十分动怒,让人将曹沛捉拿关押起来了。还要让刑部审这个案子。”
萧沅沅问道“他可是司隶校尉家的公子,皇上以何罪名关押他”
朱思道“陈先令的女儿不是死了么。陈先令家不甘心,竟然提起了告诉,说他女儿是被曹沛所害。说是曹沛与公主私通,意图悔婚,陈家女儿不肯,所以他才谋害了未婚妻。这事有损皇家颜面。皇上现在大怒,说他谋害未婚妻,玷污公主,让刑部审理此案,将他一并治罪。”
萧沅沅问道“刑部已经结案了吗”
“还在审理,尚未结案。不过曹沛现在已经在牢狱之中。公主现在被禁了足,派人看管着,不得离开公主府。”
萧沅沅这一年多来,心思皆放在怀孕生子的事情上,没有怎么关心曹沛,竟然不知出了这么大的事。
赵贞刻意瞒着她,不许人在她面前提,显然是对她不信任。
萧沅沅不由地想起前世。
她对曹沛的事,以及性情为人都有些了解。
前世她和曹沛,意气相投,皆因胸中都有些不平。曹沛这人,挺有才华,但仕途一直不得志,虽为驸马却担任闲职,不受朝廷重用。他和公主婚后一直无子,公主疑心重,总觉得驸马不爱她,担心驸马想要纳妾。驸马脾气也是个火爆的,两人在一起就吵架,动不动就大打出手。
曹沛自然打不过公主,有一次眉头被挠出血。公主则常进宫向赵贞告状。
萧沅沅那时爱着陈平王。
萧沅沅引诱陈平王未遂,心里憋着一股气,想要发泄。找曹沛除了他相貌生的俊朗外,主要是因为他容易得手。他跟公主感情不和,又没有儿女,没有心理负担。他性子似乎又是个极强硬的。在那之前,两人见过几次面,萧沅沅感觉,他对自己有点好感。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悄悄让人召他进宫,同对待陈平王一样,邀他饮酒。
他果真来了。
和陈平王不同的是,他没有推开她,反而主动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抱上床。
他们彼此都带着报复的欲望,宣泄起来无比痛快。
她很快就对这男人欲罢不能,两人沉迷情欲中。
曹沛了解她。
他知道她跟陈平王的事,也知道她同其他男人的事,但他丝毫也不介怀。
他知道她爱赵意,爱的苦恼,会一边吻着她,一边说“他是个无趣迂腐的人,他没尝过你的好。他配不上你。”然后带着她共赴巫山。
“我要是陈平王,我一定不会拒绝你。能和你睡一次,哪怕死了也是值得的。”
他将她从这可怜的单相思里解救了出来,让她不再因为“求不得”而郁闷。
他们有时喝醉了酒,在一起发牢骚。他知道她的喜怒和怨愤。她厌恶赵贞,恨之欲死,曹沛知道她为什么恨。除了他,没人能懂。包括她的母亲也会说,皇上待你这般真心,你现在是皇后,不要不知足,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有曹沛理解她。她会和他说起自己少年之时入宫,还有被送去寺庙里的事。
这些事她从来不和人说,只和曹沛说。
曹沛则厌恶公主。
他和她说过,自己当初曾与人订婚,那女子后来死了。他说,她是因他而死,但他还是娶了别人,因为她是公主。
萧沅沅说,她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动心。
曹沛说,他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妥协。
萧沅沅说,她有贪欲。她对他动心,因为他是皇帝。曹沛说,他有贪欲,他娶她,因为她是公主。
他们都是有贪念的人,心中都有所图,然而性子又都刚烈,受不得委屈,于是,都共同有了厌恶,有了憎恨。
他们都恨姓赵的人。
他们有了共同的目的,想要推倒这一切。
可眼下这事,萧沅沅也摸不清是什么情况。赵贞不能问,她又不敢公然地去询问太后。她对朱四道“你去,不管用什么方式,想办法将这事打听清楚。陈先令的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公主究竟有没有怀孕,她跟曹沛到底如何。你一定弄明白再来告诉我,回头我重重地赏你。我要知道的水落石出。”
朱四说“奴婢这就想法子去打听。”</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