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警察提起阿卡姆分院的语气相当轻蔑,荒殿一甚至能看见对方浅色瞳仁里闪烁的不屑和讥讽。
那是个三十多岁,有着一头稀疏的棕色头发,长相不起眼,身材略微发福的警察。
在这群警察之中隐隐有领头的意思,其他的警察多以他马首是瞻。而他本人对抓捕荒殿一展现出了十足的自信,那之下还藏着股不太合时宜的兴奋。
他看荒殿一就像在看一块唾手可得的甜点,亦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荒殿一在他眼里,就代表了他背后不知名金主给的大笔贿赂,一沓行走的美金。
一般人对阿卡姆分院这种明显蹭热度的起名方式,顶多就是一笑了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有这名警察,他对阿卡姆分院的态度,就像他早就从别人那听说了些什么关于阿卡姆分院的描述,而且还是不怎么好听的词汇。
荒殿一能想到指使他不由分说就将戈登警长失踪,以及实验室爆炸的罪魁祸首,一股脑往他身上丢的人是怎么形容他的阿卡姆分院的。
“一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虚张声势的小丑,不足为惧的垃圾”他盯着那名警察一组词一组词往外蹦,在对方骤然失去笑容的时候,自己却笑了出来,“有人这么跟你说过我”
对方脸色微变,显然是被猜中了。
海塞德偏头看了被自己和本杰明挡在身后的人一眼,发自内心说“相信我,跟你这么说的人一定跟你有仇。”
他虽还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语气掺上了些微凉意。
阿卡姆分院虽然确实是披皮企业,可脑叶公司和收容在其中的异想体,却是实打实的真货。这么直愣愣的跑到他们脑叶公司的主管面前公然嘲讽他的公司海塞德很难不怀疑对方是被背后的人坑着来找死。
除非他背后的人真这么想,但那也太蠢了,他有点不信。
大概意识到荒殿一可能猜出他这次的行动背后有人指使,该名警察因为被看穿有些恼羞成怒,也有点担心自己收受贿赂被当面揭穿,就故作被激怒扣着扳机“别废话你最好老实点,别做无谓的抵抗,否则我可以现在立刻在这里击毙你你信不信”
虽说他不是警局里唯一一个拿来自那些大老板好处的警察,大家对一些哥谭的潜规则也心知肚明,但这些事都是私底下进行的,根本不能搬到台面上。
另一名警察往前走一步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胳膊“冷静点,他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你这样直接开枪可能会面临起诉,没必要自找麻烦”
在同事的劝说下,对方终于勉强冷静下来。
在他还要再开口叫荒殿一放弃挣扎,接受逮捕之前,荒殿一自己从本杰明和海塞德的身后走了出来,“我可以跟你们走,戈登警长不久前是找过我,紧接着就失踪,我作为最后接触他的人,的确可以被列为第一嫌疑人。”
“戈登警长从阿卡姆分院离开的时候差不多下午四点,你知道阿卡姆分院有多少监
控吗”荒殿一丝毫不畏惧对方的抢眼,走到他面前,“不只能清楚的拍到戈登警长离开,连当时驾驶座上坐着的另一名警察也拍得一清二楚呢。这一点上,我是不会说谎的。”
对方的面部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
荒殿一仿佛没看见一样伸出双手到举枪的警察面前,示意对方给他戴上手铐,不过这人是被什么吓住了还是怎么了,木楞楞看着他没有动,于是荒殿一把握拳的双手转向身边另一位警察,示意他来给他戴手铐。
并接着道“不过我的确在警长离开后,就也跟着立马离开了。离开阿卡姆分院一段距离之后,就没有监控可以为我作证了,所以理论上来说,戈登警长的失踪,我仍然存在嫌疑,你们有充足的理由把我带回警局审问,作为一名老实守法的哥谭市民,以及,戈登警长的朋友,我很乐意配合警局的调查,所以你们大可不必这么紧张,还一上来就暴力闯入私人领域”
他特意加强了私人上的重音。
那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接受逮捕的,气定神闲的样子,冷静远超一般人。
另一名警察还愣了一下,才带着莫名的压力,掏出手铐扣在对方自己伸到面前的手腕上。
“我就是在你们进来的第一时间掏枪扫射,也是正当的自卫,事后被起诉,我也不用去蹲监狱的那种,但是我什么都没做,这简直是值得登报表扬的善举,”荒殿一举起受限的双手,朝至今还在拿枪指着他的警察晃了晃,金属在双手间磕磕碰碰响着,他顺便还开了个小玩笑。
“你们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犯人,而实验室的爆炸,则完全是没有道理的联想,就更没有证据了,也就是说我现在只是嫌疑人,不是现行犯,你们是不是该对我保持某种程度上的礼貌。”
他说的是你们,实际上只在看一个人。
那唯一被他凝视的人不知为何脸上渐渐有种闷热潮湿的感觉。
此时警察还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从一个愿意讲道理,又彬彬有礼的哥谭人身上感觉到危险。
通常来说他们出警的时候只不愿意看到那种一推开门满屋子精良武器,比警局武器库还地道的收藏家,再就是血腥恐怖的现场,一个拿着锯子狞笑着的罪犯,他们很乐意对付那种脑子不灵光,还愿意讲道理,打算老老实实跟他们回警局,上法庭参加一场辩论,而不是痛快挑根烟,打开钱包塞偷偷给他们口袋里塞点钞票的人。
因为通常这都意味着对方是危险度约等于零的蠢货。
难道是因为对方所说的,同时占据了法理和道德,真把他堵到哑口无言,说服了他
这个想法冒出来,他就开始感觉荒谬了。
对方有没有罪,到底怎么定罪,还不是要看法庭上的操作
不过他在沉默之后,还是选择暂时让步,不耐烦的收枪道“行了,你要是想起诉我暴力执法,私闯民宅,还是等你先洗脱自己的嫌疑再说吧。现在跟我耍嘴皮子,对你没有任何帮助。有这精神头,
留着法庭上对法官说吧。”
他摆了下脑袋,“带走。”
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荒殿一刻意压低声音道“戈登警长现在只是失踪了,如果他尽快安全回来,他就可以作证我无罪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太自信了,认为荒殿一已经被拘捕就万事大吉,听见他这么说,像是对他竟然还天真的抱有妄想感到可笑,警察嘴皮子微动,“他不会回来了。”
“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确定他已经死亡。”
他绝对不可能翻身了。
他如此确信。
透露出的信息,就是在明目张胆告诉荒殿一,戈登警长自失踪起,就凶多吉少了。
或许从戈登警长决定在今天前去找他的那一刻,背后的每一环就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们为他准备好了动机因为戈登警长知道了他的某个秘密,跟污染性烟霾有关的秘密,他需要灭口,相信连证据和手法甚至是被害人戈登警长的尸体都准备好了。
他们会买通中间的所有法官,警察,证据检验科的人,确保荒殿一不可能有任何脱罪的可能。
他会是污染性烟霾释放的源头,是杀害戈登的凶手,是引爆实验室的犯人
荒殿一会被送进阿卡姆里,最终悄无声息地死在一群凶残的超级罪犯手里。
那里面可是关着小丑等一众残忍至极又邪恶的罪犯,即使阿卡姆之中的看守很严,但只要其中任何一个小环节发生一点点疏漏,就能让他顺理成章死在那里面,并且没有人会感到意外。
而从头到尾,直到他的尸体被丢出来,都不会脏了任何一个人的手。也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人或势力被发现参与其中,一切自然得就像是一个黑心的罪犯坏事做尽,最终自寻死路。
他直到死可能都不清楚自己得罪了谁,哪做错了,才招致如此祸端。
想到这里,警察露出一丝丝怜悯。
他想得完全没问题。
唯一疏漏的一点就是,荒殿一其实没有那么抗拒进阿卡姆。
因为他确信自己不会死在那里,就算阿卡姆的看守弄出多大的疏漏,把他和小丑关到一间牢房里去,他也不会死。
甚至他还期待着见到他们。
见那些活生生的移动钞票,谁掌握了超级罪犯,谁就拿捏住了投资人的命脉。
所以他表现得很顺从。
但他不会想要一个真正的罪行污点,这很影响他未来的客户和金主对他的信赖。大家总不愿意跟一个有污点的人合作,即使他们自己也不干净。
“戈登警长不能死。”荒殿一喃喃着,看了本杰明一眼。
那可是他目前在警局唯一的人脉,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关系。谁弄死戈登警长,就是剪除他苦心经营的势力。
本杰明立马意会,无声朝他勾了勾嘴角。
荒殿一稍微放下了点心。他相信本杰明的能力,他能帮他找到戈登警长,不管他用什么
法子,就算人已经没气了,至少也要把尸体给他带回来,总之,戈登警长别想死。
早就被收买了的警察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看在他快死的份上,对着他钻进警车的背影呢喃“谁让戈登那么倒霉要跟你做朋友。”
荒殿一坐在警车里,关门前,他忽然对正要关上车门的警察说“对了,忘了说,请帮我联系下韦恩集团,我的法律顾问他们会出。”
虽然他很想进阿卡姆监狱转转,但韦恩集团估计不能同意他们眼里的哥谭恐惧化身,跟阿卡姆的超级罪犯关到一块。所以幕后之人恐怕要失望了,他在警局估计也待不了多久。
提起韦恩集团,警察看他的眼神瞬间就变了“韦恩我知道的那个韦恩”
荒殿一一脸开心的跟他搭话“对啊,正好还能省笔保释金,我可真是太机智了。”
警察“”
这是省不省保释金的事吗你背后有韦恩集团这么大一靠山,你怎么不早说
“韦恩集团会帮你”警察怀疑地打量着他。
荒殿一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在跟车外出来送他的本杰明和海塞德挥手告别。
“所以,李箱也是你们抓的”他看着外面,十分随意开口提了一句。
他这么一问,把坐身边的警察给问懵了,“什么”
荒殿一扭过头,金色的眼睛里浮着深深浅浅的色泽“你说你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丢了个李箱的时候找上门,我真的很难不怀疑这也是你们干的。”
他直到现在才彻底没了表情。
“掳我员工是吧”他开口道。
还是重要员工。
主管很不高兴。动谁别动他员工。
“等等,你先说清楚,李箱是谁”
这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说,你叫李箱咳咳”
一间没有窗乌漆嘛黑的房间里,戈登警长被高举双手悬吊在半空,只有脚尖能勉强着地,额角沾着干巴巴的血渍,眯着眼模糊的看向角落里坐着的另一个人。
由于太黑,他差不多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能感知到那里有个人,对方的呼吸有些重,可能也受了伤。只不过对方待遇比他好,看起来这个叫李箱的没有被绑着。
“是。”李箱回道。
“你认识把你抓来的那些人吗,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李箱不说话了。
但就算他不说,戈登警长趁现在回忆了一下,就明白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是出了内鬼。
袭击他的人八成就是跟他一起出来的另一个警察。
他吐了口血水,跟另一名被绑架的受害者提起自己的倒霉经历,还有自己那个同事“哈现在看来,他就是烟霾污染源头那家公司收买的。”
他从艾因亚当那出来,顺口提了些关于
烟霾污染的情况,说了二样报告要出来之后,出去再回来就立马撞见对方在打电话,现在想想,那通电话估计也不是打给他老婆的,而是在向他背后的人汇报情况。
之后对方还抢着要去取报告,却被戈登拦下了,对方估计是不想让那份报告被拿回警局,或者被公开,就干脆让戈登拿着报告一块消失了。
“我是不是该庆幸他们竟然还留我一命没有当场让我彻底消失在哥谭里”他自嘲般道。
事实上,他活着,情况仍然不算多好。
后脑勺的击打伤凉飕飕的,脑袋晕晕的,血止住了,但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
当然,这些还不是问题。
问题是对方明明有机会杀死他了事,却把他留下来,那就说明,他活着还有别的用处。
他还能有什么用处戈登心里涌现出不安,他有点怀疑自己可能没法活着走出这里了。但比那更惨的是,他可能还要被折磨上一段时间。
“我希望他们是想尝试用钱收买我,然后让我出去给他们做假证之类的,而不是别的其他什么。”
这话也是说给可能监视着这里的人听的。他想表达自己不是不能谈,也没有那么刚正不阿不管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绞尽脑汁拖延时间,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或者等到救援是他现在唯一该做的事。
而和他关在一起的另一个人,可能会是一个帮助他搞清楚更多情况的突破点。
也许对方也跟这场烟霾污染有关。
可惜的是,这个年轻人十分消沉,安静缩在角落,完全没多少跟他说话的欲望。
正在戈登绞尽脑汁想再跟对方套套话的时候,有人过来了。
上锁的厚重铁门被打开,两道身影站在门口。
其中一个中年男声阴沉道“你确定将烟霾污染的脏水泼到我们头上,在背后捣鬼的,就是那家阿卡姆分院的人,那个叫艾因亚当的,对吧”
紧接着,另一道年轻男性的声音轻佻响起“我很确定。我不是把那种烟霾污染会造成的疾病症状都说给你了吗你不是马上就去看了那些病人么,怎么样,我说得都对上了吧。”
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李箱怔怔抬头。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没说话,脚步重重走向戈登。
紧接着,一拳狠狠打在戈登的肚子上,腹部猛烈的痛楚让戈登吃痛哼了一声,当下就疼出了冷汗。
“你是艾因亚当的朋友是吧帮着他算计我们是吧”
危险阴沉的语气让戈登一下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留着自己。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他可能是为了要折磨他泄愤。
戈登听出了他的声音,这个比不上哥谭几大家族,但也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声音
“你是汉克能源集团的大股东尼尔森”
难怪,难怪他会摊上这样的事。
烟霾的事故责任方
一旦二样检测结果和一样完全一致,那么汉克能源就完蛋了。光是给哥谭政府的赔款,就够他们把底裤都赔掉了。
但对尼尔森来说,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
“企鹅人会杀了我”
他作为企鹅人的手下,赔掉了企鹅人的公司丢掉了哥谭能源巨头的位子,企鹅人绝对不会放过他
一直站在门口的人这时开口了“别那么激动,我不是来帮你了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走进了走廊投射的光下。
屋子里的人都看清了他的样貌。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三件套,打着条绿色领带,外面披着件衣襟有对称的两条绿色竖条的白大褂的年轻研究员。
有着一头打理整洁的黑色偏分短发,戴着副普通的文邹邹的文员眼镜,胸前的口袋里还插着几支圆珠笔,像是刚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的,左手边手臂上,有个大大的英文字母标志k。
他走到角落里的李箱面前,自然的打着招呼“好久不见啊,李箱。”
“我真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你会选择站在怪物那一边。”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东朗”李箱叫出了面前这个熟人的名字,恍惚道,“怪物是谁”
被叫做东朗的男人笑出了声“不会吧,天才如你,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你正在和什么东西同行吗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意面对所以在装傻啊。”
李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停停手”身旁拳头和脚落在上的击打声一直没有停下。
尼尔森正在疯狂挥舞拳头发泄着自己的怒火,他每揍一下都要对戈登说“疼吧,但这不能怪我,谁叫你要跟夺走我一切的人做朋友要怨你就去怨艾因亚当都是他害得你落到我手里”
击打的声音成了一种背景的伴奏。
在伴奏里,东朗告诉李箱“你此刻正跟维系着无数世界的可能性,并不停吞吃着失败者回忆的怪物待在一起呢。”
“成功者会将它奉若带来福音的神明,却不知它是失败者的炼狱。那只怪物会将所有失败者当作垃圾一样嚼碎,起初是储存在我们脑子里的记忆,然后是你我的过去,现在,还有原本必定存在的未来,它将一切都摧毁了,最终你我都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然后被镜子里投射出的另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仿冒品所替代。”
“你之所以到现在还能保持泰然自若,不会是因为,你以为自己是那些成功者的一员吧”
东郎的表情变得怜悯起来。
怜悯之中又带着点看好戏的残忍。
“可你我分明都是些注定会被抛弃,被怪物吞吃入腹的失败者啊。”
“你说的怪物到底是”李箱脸色发白的看见尼尔森拿出了锯子,锯子上映出了戈登警长浮肿青紫的脸。
“停手吧”他想冲过去阻止,却被东朗踹倒在了地上。
东朗“别急,他没那么容易死。你不记得我是研究什么的了吗反正我会治好他的。”
“比起别人,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吧。我希望你能站在我们这边,这样到时候我们为了不像个垃圾一样被抹除而做出的努力就又多了一份胜算。”
“你放心,我不会逼迫你,我会给你时间考虑,只不过在此期间尼尔森会一直留在这里。你不用急,不过你得留意下隔壁那位警长的承受力,”东朗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李箱苍白的面庞,“你最好在他崩溃之前,想好你到底该站在谁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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