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族近千载的寿命相比,佘褚离开思幽的时间不过须臾。
然而从前觉得几乎与一次日落日升没什么区别的数月时光,这一次随着经历的不同,好像也变得与十年才开一次的花、百年才落的一次星般惊艳恒久。
佘褚在踏入界门时,忍不住回了头。
摩侯柔黎见状,开口说“你要是想迟上几日再回,也无妨。”
佘褚摇了摇头。
“既然决定要回来,迟几日早几日并没有分别。更何况,我若真迟上几日回来,你能向我保证,摩侯族不会借机谋利、不利于我吗”
摩侯柔黎轻轻咳嗽了几声。他摸着暖手炉,神色温柔缱绻。
“不能。”他说,“如果你迟上几日回,我一定会帮摩侯族抢占此事先机。”
佘褚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她熟悉的思幽魔族,奉行拿到手的才是真的,从不会为些虚假的表面情谊而割肉。
摩侯柔黎会将自己出发的时间主动告诉她也是因为这点。若她依然是他眼中理智强大的七杀尊,那他依然仍是隐居幕后的贪狼尊;可若是她显露出软弱不足来,他也不介意夺回权柄,重新显于人前。
他们俩的关系就像他说得一样,只有在毫无利益冲突的交界地里才是纯粹的,一旦回了思幽,重新承接起二尊的身份,他们之间就有族群党派的利益之争。摩侯柔黎不会错失机会,佘褚不会给他机会。
两人一同回了思幽,临到魔宫才分别。
摩侯柔黎未在魔宫真正领职,他将佘褚送至金风殿前,便告辞回了族中。
琴琴画画从界门守卫处得了消息,早早就守在了金风殿前翘首以盼。见佘褚从摩侯家的车架上下来,两人一边急急迎了上去,一边瞥见车架渐远,还要嘀嘀咕咕道
“尊上怎么跟着摩侯族回来了,他们一族最是狡诈虚伪,可千万别被骗了。”
佘褚听得好笑,她故意道“送我回来的是贪狼尊,你是说他狡诈虚伪吗”
琴琴闻言,立刻捂住了自己嘴,漂亮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这才拉着佘褚的胳膊撒娇道“我什么都没说,尊上也什么都没听见。摩侯族确实不好嘛,如果不是他们沽名钓誉,靖女小时候怎么会过得那么惨。”
提到靖女,佘褚想到自己先前的吩咐,问琴琴“靖女现在在哪儿”
琴琴愣了愣,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画画上前替她解了披风,将那件披风仔细叠好后回答了佘褚。
“靖女在长老院。她回来后便去见了破军尊,随后便持令查封了星辰阁。这星辰阁在我们这儿规模不大,与长老院不少人倒是交情不错。它被靖女查封,长老院不敢对破军尊发怒,便将责任全归结在了靖女身上。即便查封星辰阁一事有破军尊作保,他们也还是寻了别的由头,停了她的职,把她发配至长老院守门了。”
琴琴闻言诧异道“这几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吗我说怎么没见到靖女。”
画画无奈道“这几日你都在整理库房没有出门,哪里去知道这些。”
琴琴有些羞愧,往日里什么新鲜的消息都是她先来告诉画画和佘褚,这一次佘褚主动询问,竟然还是画画替她圆的场,她深感自己无用。
“库房整理的怎么样你亲自处理,一定都井井有条了吧”
佘褚是真心不觉得这是她失职。她们的本职工作是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并不是打听各方消息。便是琴琴往日因性格活泼,总能探听到许多隐秘那也只是她额外做的,并不是必须做到的。
提到库房,琴琴总算提起了点精神,她自豪道“所有东西都归类好了,即便尊上现下要寻一百年前岐宫主送您的东西,我也能立刻寻出来给您”
佘褚闻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夸奖道“这不是做得很好嘛。”
琴琴抿着的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她跟着佘褚回了屋子,要替她更衣沐浴,从她腰带处解下了那枚掐金丝的香囊,琴琴举起来看了看,面露嫌弃道“这是谁送给尊上的也太小气了,都不知道送个新的。”
佘褚见状连伸手道“小心些,朋友送我的,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琴琴看佘褚一副很紧张的模样,也收了轻慢,小心翼翼地将香囊收了起来,嘴里还说“是什么朋友呀我认识吗岐宫主和魔主送您的宝物,您都没这么仔细过。”
佘褚闻言沉默了,她总不能说这是乌陵行看中的瑶君送的。
年轻的七杀尊准备随便找个借口忽悠过去,正巧画画捧着她的衣裳走回。
回来后,画画正巧看见琴琴将香囊收入檀木盒里,顺口说了一句“这香囊看起来有些眼熟。”
佘褚知道画画记性好,心想难道是画画也看过晏清的画像,画像上有这样配饰吗
画画并不知道佘褚内心的想法,她放下了衣服,准备替佘褚擦身,同时说“我好想在魔主的宫里见过类似的。”
此话一出,佘褚愣住了,琴琴弯了眼。
她揶揄地看了佘褚一眼,笑道“原来是魔主送的呀,尊上也不早说,害我又说错话。”
“不”佘褚非常肯定这香囊是晏清一直待在身边的,而且她从没有见乌陵行佩戴过。她抬头问画画“你确定是在扶桑宫见过吗”
画画一怔,她仔细回忆了片刻,慎重回答“是的。我记得二年前,您曾遣我帮魔主寻他收藏的一柄玉剑,在整理库房的时候,我确实见过这样的金丝香囊。”
说着,画画又看了盒子中的物件一眼,回想道“不过也不完全是一样,魔主的那枚花团中间欠着的是赤红宝珠,这枚用的莹蓝清玉。不过香味倒是一样,都是冷桂的味道。”
佘褚听得越发迷惑了。
晏清一直很宝贝的香囊竟然是一对,其中一枚还收在了思幽魔主的扶桑宫里。他知道吗应该不知道吧。
佘褚去看那枚放在蚕丝上金丝香囊,心中有种说
不出的古怪感。她隐隐觉得,这香囊应当与思幽有些关联,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
晏清与思幽毫无关系,上次火海一行是他初次到访地界,还是匆匆而走,连乌陵行都没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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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两枚相似的香囊罢了,或许做出这香囊的工人卖予的商人,本就是个左右逢源的个性,一枚进献了穹苍最终落于晏清之手,一枚进献思幽最终收入魔主宝库也说不定。
佘褚若有所思。
在琴琴要将这枚香囊收好藏起的时候,她又叫住了自己的侍女。
佘褚看了看画画帮自己换好的华服,吩咐琴琴“帮我把它配上,不必收起来了。”
琴琴有些惊讶。但她不会违逆佘褚的心意,见佘褚这么说,也就捧着盒子走了回来,替她重新将香囊系在了腰带上。
别说,金色的香囊和思幽以深色为尊的服饰传统还挺相配。画画给佘褚取来的又是一枚古朴的金簪,这样一套搭配起来,倒显得浑然一体,好似这香囊本就属于思幽一样。
琴琴时刻不忘哄佘褚高兴,夸奖佘褚眼光独道。
佘褚清楚自己的品味,对此也只是笑笑。
画画替她整理好了衣裳,问她“尊上现在是要去长老院接靖女吗”
佘褚道“对。”
画画提醒道“尊上,按照思幽的归去,您回来后第一件要事该是谒见魔主。未免长老院多事,您最好先见魔主,再见靖女。”
琴琴附和道“对对对,最好和魔主再讨个御令气死他们,整天就知道拿传统、规矩压人,就该也压压他们”
佘褚明白了。她离开的这段时间,看来长老院没少找金风殿的茬。这两姑娘守殿守得辛苦,在这儿积了一肚子的怨言呢。
反正得违逆长老院的意思,她干脆把两人一起带上出气了。
两姑娘对扶桑宫已经熟门熟路了,碰见扶桑宫的侍女还能笑眯眯打个招呼。
琴琴瞧见端着茶水垂着头的侍女,见她神色紧绷了然道“魔主今日心情不好吗”
侍女原本眉目间透着忧愁“自从靖女大人来过后就一直不好。”说着她又飞快看了佘褚一眼,复露出笑脸道“不过既然七杀尊回来了,我想魔主的心情很快就会好了”
佘褚“”我是什么灭火用的救急水吗
琴琴闻言倒是为佘褚说话,她叉着腰数落同僚“你们不能总把安抚魔主的工作扔给我们尊上呀。破军尊特意挑了你们来,不就是为了照顾魔主的日常起居吗这是你们分内的职责,不是我们尊上的。”
侍女闻言撇了撇嘴角,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跟着七杀尊好脾性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琴琴修为低,没听清,忍不住问了句“你说什么呢”
侍女朝佘褚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飞快道“七杀尊,魔主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他如今就在乌金亭呢”
说罢,侍女又羡慕地看了眼琴琴画画,端着托盘走了。
琴
琴还想说什么,被画画拉住。画画无奈低声说“好啦,你见好就收吧。”
琴琴不满,小声道什么嘛,就是她们太偷懒,总哄不好魔主,我们尊上才总是得牺牲休息的时间,替她们来善后。”
画画心想,这也怪不了扶桑宫的侍女们,还不是得怪魔主脾气太坏吗
但思幽绝大部分人都以魔主为精神向往,没人会认为乌陵行会有错,毕竟在魔族心中,魔主就是完美的代名词,是至高无上的具现化。
画画虽是魔族,却不是在思幽长大的。她对乌陵行的盲目崇拜没有琴琴那么深,所以看问题更能看得出实质。
这也是为什么她明知乌陵行看到佘褚会开心的原因,却从来没有和佘褚说过的原因。
因为在她看来,乌陵行实在是太麻烦了。
他的喜欢是麻烦,他的讨厌也是麻烦,可以说,他这个人的存在对她的主人就是麻烦。
画画想帮佘褚撇清麻烦还来不及,哪有还替她揽回麻烦的道理。
听到乌陵行心情不好,佘褚已经露出了头痛的表情。
她耐着脾性带着两人走到了乌金亭,果然看见了坐在池边发呆的乌陵行。
思幽也到了冬季了。
乌金亭外的池水已经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空中停滞着被法力凝固住在半空的雪花,迎着思幽白日里的光,一闪一闪地好似夜幕里落下的星星。
这是思幽少见的美景。然而琴琴和画画都没有出声惊叹,因为只要佘褚未离宫在外,每年她都会回来陪乌陵行赏雪,她们陪着一起见过了无数次正常落下的初雪,远比这池水上如今凝固住的雪花更美更灵动,早已司空见惯了。
是呀,早已见惯了。
这样的场景乌陵行早就见够了。
她这次跑了出去,走过了那么多地方,又遇见了新朋友,差点乐不思蜀,乌陵行却还是一直待在小小的扶桑宫里,守着这一池冷冬。
迟来的愧疚感深深击中了佘褚。
她咳了一声,向乌陵行欠身行了礼。
“七杀尊见过魔主,向你问安。”
乌陵行听到声音,猛地回过身来。
日光照在他深邃锋锐的五官上,竟莫名让佘褚想到了她曾见到的日照金山。
“阿褚你回来了”
佘褚听见乌陵行不确定的问她。
她向前了一步,摊开手道“任务提前完成了,所以我也提前回来了。”
乌陵行眨了眨眼。
他原本身上满是郁气,却在这一刻如被日光照射的春雪般尽化了。
年轻的魔族原本是要笑的,却在要笑的那一刻生生止住,硬是板住了脸,恶声恶气道“你不是让靖女回来传话,说外面任务重要,不陪我回来过节的吗”
“那你现在回来又干什么”
乌陵行装得怒气沉沉,他背后被凝住的初雪却暴露了他的心绪。
扶桑宫的雪终于流动了起来,六角的雪花浸透了光,如风、如精灵般跳跃着落下。
佘褚看着乌陵行背后下起的小雪,忍俊不禁。
她说“回来陪你。”
听到这句,乌陵行其实已经没了脾气。然而这一次,佘褚在说完这句话后,竟然还多问了一句。
她问乌陵行“乌七,我这次出去发现外面真漂亮,你想也出去看看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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