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王凤仙动了胎气见了红,怕是留不住这个孩子。

    大夫开了药,熏了艾,让王凤仙回去后必定要卧床静养别下地,或许还能保住孩子。

    王凤仙是被章福安抱上车,又抱进的屋子里,脚都没沾地。

    原本她痛哭过之后以为泪流干了,可这会儿看着王福安忙前忙后的替她烧热水,擦手擦脚,她又忍不住淌眼泪,她只是他买来的下人而已,怎么值当他这样对待。

    “莫要哭了,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的身子也不能再动气了。”章福安又替她擦脸,安慰着她“咱们听大夫的话,该吃药吃药,该静养静养,孩子定然能平平安安生下来。”

    王凤仙喉头发紧,为孩子难过哑声的说“或许是孩子不想来了生下来只能跟着我吃苦,像我一样活着,不如不生下来,没有人期待她生下来”她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她这一辈子够苦了,赵勇并不想要女儿,她的女儿生下来就要过她这种人生吗

    她怎么对得起她的女儿

    章福安却红了眼眶说“胡说,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这孩子在你肚子里六七个月了,已经是条命了我期待她生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个红色布袋子塞进了王凤仙的手里“我是个没根的人,和你说那些认她做女儿的话全是真心的。”

    王凤仙打开了布袋子,看见了里面纯金的长命锁,章福安就着她的手打开长命锁,里面刻着爱女宝珠。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原来他说那些话全是真的,他早就去打好了长命锁,他是真心想认这个女儿

    章福安为了哄她不哭一般,又说“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只要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我就不会让她吃苦,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有子嗣,我这样多的家业银钱,以后全是她的。”

    王凤仙泪眼婆娑的望着他,知道他这个人或许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话,只是怕别人笑话他,所以故意用玩笑的语气在说。

    “莫哭了。”他又为她去擦脚。

    王凤仙喉头里发紧忙擦了眼泪说“老爷您怎么能伺候我”

    章福安笑了,动作利落的替她卸下头发“我原就是伺候人的奴才,我师父说我生下来就是奴才的料子,伺候谁不是伺候”

    王凤仙的心叫拧碎了,握住他瘦弱粗糙的手又哭上了,“不是的,老爷是大善人不是奴才,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这句话叫章福安眼眶也红了,能听到她这样说,值了。

    “不哭啊,我们谁也不要哭了。”章福安忍下眼泪,用很温柔的语气和她说“不怕你笑话我,我十二四岁被净了身进宫做奴才,早就不把自己当人看了。别看那些人叫我章大人,其实我知道他们背地里瞧不起我,笑话我只有你和平安把我当人看”

    她把他的手握的更紧了。

    “我父母早死,在这世上也没有一个亲人,凤仙”章福安也握住了她的手,鼓起勇气一般说

    “你若不嫌弃,就把这里当家”余下的话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是有丈夫的,只典当给他六个月,他一个没根的太监难不成叫她与丈夫和离

    他凭什么啊

    所以他只能说“以后我就是孩子的义父,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就找赵勇谈,认这个干亲。”又说“不,等明个儿一早就去找赵勇,热热闹闹的认干亲,叫这孩子知道她义父很期待她来的。”

    不等王凤仙说什么,外面平安就吵吵嚷嚷起来。

    是赵勇听说媳妇见了红,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看她。

    王凤仙不想见他。

    章福安虽然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却也猜到必定是吵架了,凤仙情绪不能再激动了,就出去和赵勇说明了凤仙的情况,让他过几天等凤仙情绪稳定,胎稳住了再来看她。

    又和赵勇提了要认干亲的事,怕他不肯就编瞎话说“认了干亲好保胎,好栓住凤仙肚子里的女儿平平安安的出生。”

    “女儿”赵勇愣了一下问“大夫说是个女儿了”

    章福安便告诉他,找了两个大夫诊脉,都说是女儿。

    赵勇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点了一下头说,人干亲的事他要回去商量一下。

    章福安理解,赵勇和他娘是跟着赵家族长、兄弟,一大家子人从老家逃难来的燕京,大家凡事都互相帮衬,包括娶妻葬母这些事也是帮衬着度过去的,在这种年代里帮衬着才好活下去,他是羡慕赵勇的。

    赵勇走了之后,叶同尘也跟着赵勇去了村子里,她想知道这个干亲有没有认成功。

    回去后,赵勇就把这件事和族长、兄弟说了,一大群男人坐在棺材旁商量这件事,女人们在忙着带孩子做晚饭。

    他们自家人什么话都方便说,就有人说了一句“凤仙不是在有钱人那里住几天把人住矫情了吧回来走两步路说几句话就动胎气了村子里哪个女人不是干活到生孩子那一天也没见这么娇气的。别日子到了她心野了不回来。”

    赵勇不高兴的说“她不是那种女人,估摸是听见咱们商量要她继续再典一段日子了。”

    “那不是为她好吗就她现在这个身子要是跟咱们走回老家不得死半路”那人说。

    赵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问老族长。

    老族长说“典妻这件事本来就是咱们老赵家对不起凤仙,她是个好媳妇,要不要把她留在燕京之后再来接她,你们两口子自己拿主意,但这个干亲可以认。”他说“一来章福安是个没根没后代的,认干亲也是想有人给他养老送终,不会亏待了孩子。”

    “他那么多的钱说不定死了全是你和凤仙的。”有人玩笑一样说“这买卖划算啊。”

    赵勇踢了他一脚“我赵勇不贪别人的钱。”

    老族长也点头“不是为了贪人家的家业,是这孩子以后多个干亲帮衬也好。”又说“二来,你不是说怀的是个女孩儿吗女

    孩儿入不了赵家族谱,就算章福安真要孩子跟他姓也没什么。”

    叶同尘站在外面,听着一群自认为老实的人在商量着如何一女多吃,她使用禁术来到这里是不可以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一旦插手就会影响很多人的一生,发生想象不到的蝴蝶效应。

    但她这一刻真的很想让王凤仙听听这些话。

    之后的半个月王凤仙都在卧床保胎,白天平安照顾她,虽然嘴上凶巴巴的,但一见她要下床就生气让她赶紧回去,给她煎药做饭,一点儿没偷懒。

    怕她闷还会时不时的进屋来做木雕陪她,他已经做了一个小木马和一个小娃娃,嘴上不承认是给王凤仙肚子里孩子的,但这些小玩意还能给谁

    章福安晚上从宫里回来就陪着她,有时候会教她认字写字,她经常不好意思说自己太笨。

    章福安却说她很有天赋,要是早点识字如今说不定也能留洋去读书了。

    王凤仙是不敢想那样的生活,如今她已经幸福的像是在做梦了。

    立冬以后天越来越冷,她不能下床也没闲着,给章福安和平安一人做了一身新棉衣和棉鞋。

    章福安试上之后,左看右看高兴的舍不得穿,怕她走了以后再也没人给他做这么合身暖和的棉衣了。

    王凤仙很想说,她不想走,可又说不出口。

    她叫平安进来试,平安搓着手进来看着床上的新衣服不敢信“还有我的”

    “过来。”王凤仙招手叫他来,亲手替他试上新棉衣,又要为他去脱鞋子试鞋子。

    平安忙躲开说“我自己来,我的脚很臭。”

    王凤仙就笑了,“能有多臭”

    平安却揣着鞋子不肯在他们面前试,一跛一跛的跑出去躲到自己屋子里试去了。

    “这孩子,多久了还跟我见外。”王凤仙这些日子已经把平安当成自己的弟弟了,知道他这人嘴硬心软。

    “他不是跟你见外。”章福安过来把新棉衣收起来,叹气说“他是怕你瞧见他的腿嫌弃他。”

    王凤仙想起他的跛腿。

    章福安说,平安那条腿是生了怪病,全是脓包,从腿到脚溃烂的不成样,当初他把平安从冰天雪地的街上救回来时就是那样,平安那时候很瘦,跟个小猫儿似得倒在雪地里皮包骨头。

    这么多年他找了很多大夫给平安看腿,但很奇怪,他那些脓包怎么治也不愈合,骨头都是黑的,上了多少药还是一年年的溃烂。

    后来平安嫌花钱就不愿意治了,还编瞎话骗他说他上辈子是神山上天师养的灵猫,威风凛凛的狮子猫,做了些逆天而为的事情这辈子才做了乞丐,腿上这些脓包是他的“恶果”,看不好的,得受几辈子罪才能消除他的罪孽。

    王凤仙听的神奇,“真的假的他还记得上辈子的事”

    章福安笑着说“他说他记得,他说他是灵猫,有神通的,有些事他投胎八百辈子也不会忘记。”他只当成小

    孩子胡说八道“他还煞有介事的告诉我,他上辈子待的灵山的名字,叫什么灵隐山,抱一观”

    长命锁里的叶同尘动了动,灵隐山抱一观威风凛凛的狮子猫

    她想起了,她的白色小猫小清静。

    是它吗怎么会

    可是她记忆里好像缺了一块,她记不起来小清静最后去了哪里,只记得雪白雪白的猫总在她身边,有一天不见了

    小清静投胎转世了可它为什么会遭受恶果它只是一只脾气不好的小猫而已。

    她飘出长命锁,飘进了平安的屋子。

    点着灯的昏暗屋子里,平安坐在床上正在用白布一圈一圈缠裹他溃烂的脚,那些溃烂的脓包有些还渗着血,像是很疼,他额头冒了很多冷汗。

    可他抿着嘴不吭声,缠好了才穿上袜子,怕把新鞋弄脏了,穿了两层袜子才套上新鞋,美滋滋的看着。

    叶同尘仔细去看他的样貌,没有办法把他和自己漂亮的白色狮子猫联系起来,她的小猫是灵隐山上最漂亮的小猫,白色的长毛毛威风凛凛,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可平安黑瘦黑瘦,鼻子不高,那双眼睛倒是很亮很大,他看过来,灯光下是琥珀色的。

    叶同尘实在找不出共同点,看着平安一瘸一拐的穿着新鞋出去,进了王凤仙的屋子说“做的还行吧。”

    这一点倒是像她的小猫,她给它梳理毛毛,哪怕它舒服的咕噜咕噜,也会扭过头轻轻咬她的手,露出一副高傲的表情梳的还行吧。

    若平安真是小清静,倒叫她有些难过,她的猫最爱漂亮干净,又很娇气,曾经脚划伤过一点点,它就痛的整日整夜喵喵叫,需要她抱着才安静。

    现在却闷不吭声的受着脓包溃烂的苦痛。

    没过一个月,赵勇就来告诉章福安同意认干亲,请他们族长做见证人。

    那天,章福安和平安一大早就忙着买酒买菜,摆了宴席招待赵勇和赵家的族长、兄弟们。

    在他们的见证下,章福安亲笔写了认干亲的见证书,交给赵勇和赵家族长签字,按手印。

    叶同尘特意看了这份见证书,和小箱子被烧毁的那份纸张、笔迹一模一样,上面完整的写着赵勇之女宝珠,今于燕京,赵家族长赵毅见证下过继与燕京章福安。

    赵勇收章福安过继礼金银一百两。

    日期、地点、见证人,以及赵宝珠的生母姓谁名谁,祖籍何处。

    见证上全部有写。

    赵勇不识字,他按了手印,章福安和赵族长签了名也按了手印。

    章福安吹干墨水,小心翼翼的收下见证书,吩咐平安把一百两银钱给了赵勇。

    平安依旧臭着脸,和赵勇说“收了我们家大人的钱,以后赵宝珠要改姓章,给我们家大人养老送终。”

    赵勇顿了一下皱眉说“可没说要改姓啊。”

    他旁边的兄弟也说“对啊章大人,我们可没

    说改姓,你要是想让我们赵家的孩子改姓你们章家的姓一百两可不够,至少要二百两”

    平安怒了“你们卖女儿啊”

    “不许浑说平安”章福安赶忙拉住了平安,客客气气的和赵勇他们说“是平安瞎说,不改姓,宝珠是你的亲生女儿自然要姓赵,我不在意这个,姓什么都是我干女儿。”

    他很开心,姓什么他都会视如己出,其实赵勇能同意叫宝珠这个名字,他已经很满足了。

    赵勇不再说话,黑着脸要进屋去看看王凤仙。

    章福安自然不能拦着,就在堂屋里招待赵家其他人。

    赵勇进了里屋,看见坐在床上缝衣服的王凤仙,她一直低着头也没看他,快一个月没见,她倒是被养白了不少,肚子也很大了,再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

    “胖了点。”赵勇赔着笑脸过去,想摸摸她隆起的肚子,开玩笑逗她笑一笑“你们娘俩享福啦。”

    王凤仙忽然拨开了他的手,她抬起脸双目含泪,却冰冷。

    赵勇没看过她这个样子,他觉得这个凤仙很陌生。

    她开口说的话更叫他陌生“赵勇,我们和离吧。”

    赵勇被说懵了,好好的为什么要和离

    他以为凤仙还在为之前要再典当她几个月的事情生气,便耐着心的和她解释,他没打算把她丢在燕京,继续典当给章福安,他已经想好了暂时不跟赵家人回丰海,他会留在燕京等凤仙生了孩子之后,再带上凤仙和孩子回丰海去。

    他今天来就是想跟凤仙说这件事的。

    他已经对不起凤仙一次,不能再丢下她们母女俩一次。

    可他没说完,凤仙就开始落泪,咬紧牙说“你休了我吧,你就当我是嫌贫爱富的女人,我不愿意再吃苦了,不愿意带着我的女儿跟你吃苦逃难回丰海了,我吃够苦了”

    她受够了,受够了从前她不觉得苦是因为没有人把她当人待过,可现在她知道了人生下来不是为了当牛做马,这样的男人那样的大家庭,她没有办法带着女儿回去,让女儿活成她的样子

    丰海那么远,她没有勇气带着她刚出世的孩子,跟赵勇逃难回去了,她们或许会死在半路。

    所以她下定决心,几乎哀求赵勇休了她。

    她说“我不守妇道,吃不了苦,你们骂我荡妇吧,求求你休了我。”

    赵勇错愕的愣站在原地,好半天回过神来恼怒道“你、你看上章福安了是不是他有钱,他给你穿金戴银哪怕是个太监你也”

    王凤仙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打断了他的话,她在发抖,可她还是说“赵勇做人要有良心,你可以骂我,但章福安给你钱给你妈买药你要有点良心”不要羞辱他。

    赵勇脸色难看至极,眼眶也红了。

    他们的吵架声惊动了堂屋里的人,章福安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步进里屋,怕凤仙出什么事,可没等他问,赵勇就黑着脸推开他要走。

    “赵勇

    ”王凤仙很大声的叫住了他,扶着腰从床上下地。

    章福安想扶,却又怕她的丈夫介意,只能小声说“注意身子,什么事都可以好好说。”

    王凤仙走出里屋,看着堂屋里的赵家人和赵勇,鼓起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说“赵勇,如果你还念着我伺候你们母子的好,你就休了我,当着你们赵家族长的面我王凤仙不守妇道,不想跟赵勇再过苦日子了。”

    章福安呆住了,他看见凤仙在发抖,可是她没有后退半步。

    哪怕她日后会被所有人笑话、唾骂,她今天也要和离。

    赵家人全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盯着王凤仙和章福安。

    章福安怕他们对凤仙动手,忙上前把凤仙拦在身后,平安突然从外面拿着扁担一瘸一拐的冲进来挡在他们俩身前凶巴巴的吼道“我看看谁敢在我家闹事”

    赵勇回过头来,干瘦的男人站在门口哭了,问她“你是铁了心不跟我过了”

    “是。”王凤仙回答的没有犹豫,像块落了地的秤砣。

    外面刮起大风。

    叶同尘没想到,认亲的见证书是和和离书同一天出现的。

    赵勇在她说了是之后,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就同意了和离,哪怕族长再劝说,让他好好谈谈,他也没有听。

    当场就请人写了和离书,当天就办了和离手续,离开时只和王凤仙说了一句“我们赵家记着你的恩情,不耽误你过好日子了。”

    第二天他就和赵家人离开燕京回老家丰海了,临走前他只托人把他母亲缝的孩子肚兜和玩具给王凤仙送去。

    章福安心软,又偷偷给赵勇送了100两银子,赵勇没收,但赵家其他人收了。

    赵勇离开燕京的一个多月后,王凤仙就生了。

    宝珠生在燕京下第一场大雪那天,出乎叶同尘意料的是宝珠有出生证明。

    那时燕京已经有第一家医院了,只是很贵,章福安怕王凤仙出什么事所以托关系花钱,安排王凤仙住了医院,宝珠是在保婴医院出生的,有一张简单却正规的出生证明。

    上面写了她的出生日期、性别、地点、和姓名章宝珠。

    叶同尘想,小箱子里那些分辨不清的烧毁碎片就是这些证明吧。

    而婚书是在宝珠一周岁的时候,章福安和王凤仙正式的领了婚书。

    那一天燕京很冷,迟迟没有下第一场雪,章福安特意让王凤仙戴上了他新送的翡翠耳坠,平时她总舍不得,但今天不同。

    他们领了婚书之后,他又带着凤仙、宝珠和平安拍了第一张他们的全家福。

    叶同尘在小箱子里看到的那张烧了大半的相片不是只有两个人,是四个人章福安和王凤仙并排坐着,章福安抱着一周岁的宝珠,王凤仙拉着站的笔直的平安。

    王凤仙比从前丰腴了很多,穿着好皮毛的冬衣,戴着那对翡翠耳坠,笑里透着腼腆。

    拍完照出来竟下了雪,地上薄薄的一层,章福安裹

    好宝珠的红色小斗篷抱在怀里,提醒平安小心些,别摔了。

    他没戴帽子,落了一脑袋的雪。

    王凤仙笑着替他拨掉,他突然朝她伸出了手,和她说“地滑,要小心。”

    王凤仙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和他并肩走在大雪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哭,他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抱着宝珠在和咿咿呀呀学说话的宝珠说“雪,这是雪,瞧瞧我们宝珠比雪还白净。”

    宝珠在斗篷下“阿大,阿巴”的胡乱说着话。

    这日子好的像是偷来的。

    这样的好日子,她和宝珠过了四五年。

    叶同尘只是浏览这四五年,就已经明白宝珠为何那样记挂着她的阿大。

    因为,从出生到记事,从学说第一句话,到学走第一步路,章福安都在她身边。

    燕京胡同里人人都叫她章小姐。

    人人都知道,章公公家的干女儿宝贝的不行,四岁了出门还成日里抱着。

    叶同尘想,这或许是王凤仙最好日子,也是宝珠最好的日子。

    1912年,清朝最后一代皇帝宣布退位,清朝覆灭,各地战乱不断,皇宫里的人能逃的全逃了,而章福安逃不了。

    他是副总管,是大太监,动乱开始那一刻他就被抓入狱,他在大牢里受刑心里最担心的是家被抄了,钱财没有关系,可凤仙、宝珠和平安还在,他们会被他连累的。

    平安也急坏了,到处奔走想找和章福安关系好的人救他。

    很快,章福安就被一位长官捞了出去,这位长官得过他的恩惠,把他偷偷从牢里放出去之后就告诉他,快逃,离开燕京,逃的越远越好,现在宫里除了皇帝、皇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可章福安到家后却没有见到平安。

    王凤仙说平安出去找人救他后,就没有回来过。

    王凤仙抱着哭泣不止的宝珠,也惊魂未定,她说家里来了一伙人把东西全抢了,她抱着宝珠跑出去不敢回来,遇上了来赵勇,赵勇把她们藏起来好几天,确定那伙人走了才敢回来。

    凤仙看着他,握紧他的手“咱们逃吧赵勇说丰海没有打仗,我们逃去丰海吧”

    章福安手脚冰冷,看着一片狼藉的家和吓哭了的宝珠,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害死凤仙和宝珠。

    他从地窖里把藏着的金银细软拿出来,还有一个小箱子“这里面装着宝珠的出生证明,咱们的婚书,很多重要的证件,你要拿好。”

    他又把金锭子往宝珠小衣服里塞,看着宝珠哭他也想哭,捧着她的小脸说“不怕宝珠,阿大会保护你和阿妈的,什么也不怕宝珠,没事没事的。”

    王凤仙又想起她快流产时,他也这样说没事,没事的凤仙。

    他好像总能保护所有人。

    他抱起宝珠,拉着王凤仙去找了赵勇。

    赵勇就在火车站附近躲着,他这趟来燕京就是因为听说燕京乱了,他担心王凤仙和宝珠,虽然已经和离这么多

    年,可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宝珠是他的女儿,凤仙也是他曾经的妻子,他不想她们有事。

    况且,章福安不是坏人。

    赵勇想,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章福安没有跟赵勇一起走,他把凤仙和宝珠交给了赵勇,现在他唯一能托付的就是赵勇,他想至少赵勇是厚道的,宝珠是他的亲生女儿。

    “你们先走,去丰海等我。”章福安擦干宝珠的眼泪,和凤仙说“我不能丢下平安,等我回去带上平安一起去丰海找你们。”

    王凤仙拉着他不撒手,狠下心一般把宝珠塞进赵勇怀里,拉紧章福安的手说“我不走,我留下伺候你”

    她第一次抱住了他,咬紧牙哭着说“让我留下来陪你一起找平安吧,我不怕吃苦,我也不怕坐牢,就算坐了牢我也和你有个伴”

    章福安站在闹哄哄的火车站痛哭流涕,他这辈子能遇到凤仙,能被这样好好对待过,已经值了。

    火车快开了。

    章福安抱了她一下,捧着她的脸认真说“我们都不坐牢,你听我的,带着宝珠先走,我有关系有朋友能把我和平安都送出燕京,带着你我反而不方便。”

    他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你们先去丰海,我和平安很快就到,你瞧宝珠哭的多可怜,她那么小从来没有离开过你,你就让她一个人走吗

    王凤仙到底是上了火车,她抱着宝珠,再二和章福安大声喊说“我和宝珠等你”

    乱糟糟的人群,很快就看不见章福安了。

    王凤仙带着宝珠和赵勇一路逃到丰海,等了很多年,没有等来章福安,先等来了大改革。

    她那些金银首饰,和宫里相关的东西全要赶紧销毁掉,一件也不能留,会被当成地主小姐,封建余孽。

    可她抱着一个首饰箱子,说什么都可以烧了毁了,但这些不行。

    赵勇拗不过她,趁着她半夜在隔壁屋里哄宝珠睡觉,偷偷去把那个首饰箱子找了出来,他打开看见里面是婚书、出生证、认亲见证书、典妻书她和章福安的合照。

    一样样全是她和章福安的记录。

    他把照片翻过来看见背面写着字,这些年他认识了几个字,面前能认出凤仙和宝珠的名字,以及全家福这二个字。

    突然之间,他说不清的火,都这么多年了,章福安不知是死是活,或许早就逃出国去忘了她们娘俩了,可凤仙还保留着这些东西,死心塌地的等着章福安。

    不愿意和他复婚,不愿意让宝珠改姓,更不愿意让他碰。

    他抓着这些证明快步走到炉灶旁,他要烧了这些东西

    叶同尘在长命锁里猛地晃动,长命锁掉在地上发出“铃铃”的声音。

    里屋哄宝珠的王凤仙猛地坐了一起,跳下床就冲了出来,看见赵勇抓着婚书、相片那么多的东西要丢进烧着的土灶里,扑过去一下子撞开赵勇,抱住他的手崩溃一样嘶吼“你要是烧了我也不活了”

    赵勇被吓的愣在原地,看着王凤仙,“章福安已经死了跑了他不会来找你了你留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她那么恨的瞪着他,咬牙切齿的吼道“我说了要等他,要等他一辈子这辈子等不上我还有下辈子”

    赵勇站在原地,从来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他放下手,那些凤仙和章福安的见证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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