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异变发生的那一日,方巍言正在外地上大学。
出事以后,他第一时间联系了家里。
那会儿手机还能用,他一边确认家里人位置,一边往回折返。
最先失去联系的是母亲。
原本每天跟他确认安全,某一天却突然断了,换成了父亲。
对此他心知肚明,没有多问。
距离家乡越来越近。当他赶到家人躲藏地点的前一天,父亲也失去了联系。
最后见到的只有弟弟。
浑身是血,抱着父亲留下的衣物和母亲的相片,愣神看着他。
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
至少弟弟,绝不能比他先死。
方巍言气喘吁吁,在虫洞之中穿梭。
啪嗒一声,义肢因承受不住这过重的压力断开。
他重重摔倒在了地面,右膝盖的血流了一地,渗入土壤。
他像是忘了自己缺了一条腿,撑起上身还打算站起。可尝试好几次都失败了,下巴磕出了青色。
“妈的。”
方巍言很少爆粗口,尤其在弟弟面前。
可现在也不得不承认,粗话是释放情绪的最好途径。
弟弟在上边的洞穴,他要去救人,就必须往上走。
可地下的路错综复杂。跑了这么久,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确。
又或者,他其实离弟弟越来越远了
“嘭”
方巍言狠狠往地面锤了一拳。
指节磨破,渗出血色。
这十年来,他一直在尽力尽到大哥的责任。
这不仅是出于父母的嘱托,更因为弟弟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是因为柳宁清
变故大概是从联系不上弟弟和那个男人开始。
他对柳宁清心存警惕并非因为这个人的表现,而是因为弟弟。
他弟弟不善言谈,也不太跟别人交往。除他以外,能说上三句都算多。
可是对柳宁清好像并非如此。
一开始的确心存戒备,无论那人做什么都盯着。
到后来逐渐放松。依旧话不多,却明显亲近了许多。
包括今早主动出门寻找;在那人情绪低落的时候,还会转移话题。
对于不关心的人,如果不是他要求,弟弟压根不会想到做这些事。
小铭对柳宁清有好感。
这是他看到的。
不管这好感是多还是少。
这对他而言,并非一件好事。
因为一旦有了好感,就会对很多可疑之处视而不见。
所以无论对象是谁,哪怕不是柳宁清而是别人,他都不希望弟弟太过靠近。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该同意柳宁清加入。
哪怕是终生瘸着一条腿,在避难营流浪,也好过发生这种事。
方巍言拳头越捏越紧。
皮肉崩裂,血肉模糊。
右边裤腿空空荡荡,瘪在了地面。断掉的义肢滚去角落,连接部满是鲜血。
他甚至站不起来了。
虫洞无比安静,静到一种可怕的程度。
就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方巍言注视着渗出的血色。接着缓缓垂下头,埋入双臂之中。
仿佛要融入这虫洞一般,身躯越来越小,越来越暗。
弹匣空了,啪嗒一声落了地。
方铭被虫潮逼至角落。
在帮老哥驱赶虫潮的时候,更多虫子涌了过来,堵住洞口。
他再也看不见人,只得往回折返。
异虫身躯臃肿庞大,速度却丝毫不见缓。
他逃跑的时候只顾往前,压根顾不上分辨道路。
很不幸,他选了一条死路。
但哪怕前方还有路能走,他也已经走不动了。
方铭腿部与肩膀都缠满了蛛丝,速度越来越慢。
五脏六腑大概都混杂了断掉的肋骨碎片,每一口呼吸都伴随浓烈的血腥。
鼻腔有热流涌出,方铭手背抹开,低头看了一眼。
是血。
被虫潮追上压根没过多久。
他不知道老哥是否顺利逃走,更不清楚自己是否争取到了时间。
但无论如何,他大概已经无法得知结果。
方铭转过身,面向那漫天卷地的虫潮。
死亡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尤其在这个时代,前一天还交谈过的人,后一天就成了冰冷的尸体。
生死离别,在末日来临前方铭前就经历过一次。并在那之后,接连经历了父母的死亡。
或许某一天,自己也会无声无息地从这世界消失。
就这么苟活了十年。
他掀开外衣,从腰间抽出匕首。
砍刀在摔下来的途中遗失。这么小的刀子,压根造不成什么致命伤。
但这些东西既然要吃他,那也不能让它们太好过。
匕首划开身上蛛丝,双臂横立前方,做出战斗的姿势。
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蛛丝缠了毒液。视线逐渐有些模糊。
身前那铺天盖地的异虫糊作一团,甚至连头尾都已分不清。
方铭摇了摇头。
恰有一异虫飞扑而来。
他小刀翻转,刀身狠狠刺入那黏腻的身躯。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歌声回荡。
房间灭了灯,身前蛋糕点满十五支蜡烛。火光摇曳,看起来有些晃目。
方铭被家人簇拥在桌前,无言注视那燃烧的蜡烛。
“怎么了弟弟,”母亲笑着催促,“快许愿啊。”
已经十五岁,上了高中,方铭实在难以接受这盛情的祝生,只觉得难为情。
不仅爸妈,甚至连老哥也特意赶回来了,就为了陪他一起切蛋糕。
方铭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看着一家人热切的眼神,又将话咽了回去,吹灭蜡烛。
唯一的光亮消失,房间瞬间陷入昏暗。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忘了许愿。
又或者是故意的。
因为许愿这种事对一个高中生而言,实在太傻。
如果当时他许下了愿望,希望亲人平安。
那么现在,他们一家人是否还会在一起。
方铭在钝痛中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
他依稀做了一个梦,梦见家里人为自己庆生。
那是他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当他再一次睁眼,只觉浑身被束紧。呼吸不畅,像是从头到尾被包裹了起来。
天顶仍是土色的岩壁,余光瞥见一抹白色。
是蛛丝。
自己,是被蛛丝包裹了起来
就像刚才瞧见的茧团。
原来,那里边裹着的是人。
方铭脑内闪过这一想法。
虽然他不清楚那些异虫为什么没有立即吃掉他,但他明白,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方才情况危急,肾上腺素分泌。
如今躺在这里,大脑昏沉,反倒能清晰感知到一些事。
比如,血液在一点儿点儿流失;又比如,身体在逐渐变冷。
每一回呼吸,都要比上一次更浅。
死亡正在接近自己。
方铭清晰感知到这一点。
周围全是异虫,浑身上下都被这股黑色淹没。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听着无比吵耳。
而当下一秒,这吵耳的声响忽然断了,四周陷入死寂。
发生了什么事
方铭余光偏移。
大半视线都被遮挡,眼前蒙了血色,他看不清太远。只依稀望见一道模糊的光。
犹如天空的颜色,明净而透亮。
方铭已经太久没看见过天空。
在地面的时候,从来都是乌云密布,压抑沉重。
他手指微移,想要离那抹光近一些,却动弹不得。
身上的蛛丝不知何时松了,接连散开。
他竭力睁着眼,望向光的方向。
接着,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那里站了一个人。
光裸的双脚踩在泥地里,皮肤苍白几近透明,近乎能看见蓝色的静脉。
漂亮的面庞在这末世显得太过干净。一双异瞳不似人类,仿佛蔚蓝的宝石,清澈纯粹。
“”
方铭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认得这个人。
曾经是,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立在那里,自上而下望着他。表情看不出情绪。
只是一如既往,唤出他的名字。
“小铭。”
就连音色也如出一辙。
方铭心想自己果真是没救了。
否则,怎么会看见一个绝不该看见的存在。
因为早在末日来临以前,他便参加了对方的葬礼。
这个人,分明早已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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