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那一天的事,全朗记忆犹新。

    他喝醉了酒,摇摇晃晃上了楼梯。

    这栋楼已经很老了,到处都贴着小广告。墙面斑驳脱落,角落结了蛛网,偶尔能瞧见灰色花纹的蜘蛛攀爬而过。

    由于酒精缘故,他走路不稳。阶梯狭窄,好几次险些摔下去。

    不过扶着栏杆,好歹是走到了门前。

    “咚咚咚”

    他伸手砸门。

    楼栋隔音效果不好,这么一敲,几乎整座楼都在回荡。

    然而他敲了很久,却一直没等来人开门。

    于是只好自己去摸钥匙。

    由于重影,好几次都没能对准。

    全朗心底满是结郁。

    赌博输了钱,喝酒也没能喝尽兴。中途接到银行的催债电话,一个劲儿催他还钱。

    再加上现在,连钥匙都对不准了。

    他越想越气,狠狠踹了一脚门。

    这下,门总算是开了。

    卧室灯内亮着。

    当意识到儿子在家时,全朗更加火大。

    “妈的,老子敲那么大声你没听见”

    儿子待在卧室做作业,戴了耳塞。

    可他不在乎这些细节。

    不开门,只是一个微小的契机。

    更多是这一天、这段时间门、这些年的不顺。

    为了宣泄心底那积攒的郁气,他随手抄起书架上的奖杯砸了过去。

    “耳聋了吗你”

    “嘭”

    奖杯摔下。

    宣泄,只揍一次远远不够。

    他不是第一次动手,他懂得分寸。

    哪怕揍得再重,也没把人送进医院里过。

    可是突然,儿子不动弹了。

    不知何时躺倒在地。

    鲜血自额角滑下,浸湿了黑发。

    全朗气喘吁吁,第一反应是对方在装死。

    “喂,起来。”

    “我又没使多大劲儿。”

    没有回应。

    男孩侧躺在地。发丝细碎,些微盖住眉眼。

    脑后鲜血蔓延,在地板逐渐扩散。

    全朗“”

    他缓缓蹲下,手朝人鼻尖探去。

    然后,不由顿住。

    没有呼吸。

    全朗身子倏地僵直。

    这怎么可能。

    他刚才分明没有那么用力。

    奖杯滚落在了地上,杯身已然变形。

    全朗还不死心,又去确认儿子心跳。

    当察觉到毫无起伏,他终于开始慌了。

    不、不会的。他不可能杀人

    惊慌失措中,全朗双手摁压在儿子胸前,拙劣模仿电视剧里的抢救姿势。

    然而没有用。儿子身体弹跳好几下,却依然没有睁眼的

    迹象。

    全朗呆住。

    要是杀了人,自己会坐牢吗,会枪毙吗。

    这是浮现在他脑内的第一反应。

    然后,他瞬间门做出了决策。

    绝对不能被发现。

    全朗清理掉儿子身下的血迹,又去储物柜深处翻出许久没用的行李箱。

    推着行李箱回到房间门,却发现儿子尸身有所移动。

    全朗揉了下眼睛。

    他记得自己是把人放到桌子底下才对,怎么现在挪出来了

    可是这个家里毕竟只剩他一个活人。全朗只当是自己太慌,记忆出现差错。打开行李箱要继续收拾。

    而在他手触向尸身肩膀时,地上人忽然睁开了眼。

    那不是属于人类的瞳色。

    几近蔚蓝的色泽,却近乎看不见瞳孔。无机质一般的眼神,一片空白。

    全朗手在半空定住。

    然后,他瞧见“儿子”歪了下脑袋,像是朝他看来。

    血依然在流,那蔚蓝的眼瞳却要比鲜血更加引人注目。

    恐怖谷。

    这是全朗第一次体会到这一名词的可怕。

    他大叫一声,急忙缩着脖子后退。

    那双眸子直直注视着他。

    忽然,微微弯了一下。

    如同冰水自头顶浇下,全朗一个寒颤。浑身上下只剩恐惧。

    这玩意儿绝对不是全楚悠。

    虽然他也称不上多爱自己儿子,但“人”和“怪物”的区别他分得出来。

    这个东西,这个东西

    只是披了他儿子皮的怪物

    不知是因为过于恐惧,还是生死存亡之际的条件反应。全朗整个蹦了起来,朝起书桌旁的椅子,朝怪物砸了下去。

    一下,又一下

    他目呲欲裂,眼底充血。

    椅脚断了就换椅座,直到把那怪物砸得血肉模糊,再也看不清原样。

    在莫大的恐惧与压力下,他再一次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然后按照原计划。把人装进行李箱,埋进后山。

    那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空气潮湿。

    他穿了雨衣。

    雨水冲刷泥土,很好掩盖了他的踪迹。

    他每天惴惴不安,担心警察会查到自己头上。

    但很快,他就不用再担心了。

    因为末世来了。

    原本在收拾完尸体后,全朗还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才会把儿子错认成怪物。

    不过等末世以后,一切逻辑都说得通了。

    怪物的确存在。

    而儿子,早在很久以前就被感染了。

    如果是这样,自己当时恐怕并没能成功除掉那只“怪物”。

    所以,这个披了自己儿子皮的家伙才会从地狱回来。

    周围喧喧嚷嚷,但全朗立在其中,只觉身体冰凉。

    “老大”

    男人叫了好几声,却依然没听见回应。

    如今人都出来了,不正该是老大大显身手的时候吗。

    他疑惑回头,却见老大脸色非同一般的苍白,不由一愣“老大,你怎么了。”

    全朗这才回神,看向自己这个不成器的手下。

    对方还在催促。

    全朗眉头一拧,一脚踹开了人。

    “没用的东西。”

    男人摔了个屁股墩,一脸懵逼。

    全朗“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滚吧。”

    “咦老大”

    这人不明所以,还想求情。

    但全朗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离开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没搞懂领主大人气势汹汹过来、又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但大人的心思不是他们该揣测的,因此只是稍作停顿,很快去追。

    顺便撵走了被炒鱿鱼的前副手。

    “陈哥不对,陈耗子,”同伴嘲笑改了称呼,“你惹老大不高兴了,以后自求多福吧。”

    目送众人远去,方巍言眉间门依然蹙着。

    他同样没太理解事情的发展经过。

    本以为对敌在所难免,可那位领主又忽然走了。

    是因为什么。

    他回头看向身后人。

    全楚悠立在后边,表情看不出变化。

    四目相对,仅是朝他笑了一下。

    “”

    方巍言收回视线。

    就算问这个人,大概也得不出答案吧。

    无论如何,虽然暂时逃过一劫,但不确定那些人还会不会来。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方巍言刚想要出发去找弟弟,忽然见远方一道熟悉的人影。

    弟弟手里抱着狙击,朝这边靠近。

    方巍言一怔。

    待人走近后问“你刚才是在埋伏”

    方铭默认。

    方巍言“胡闹”

    且先不谈失去领主后避难营会变得有多混乱;刚才就算真开了枪,也大概率不会成功。

    从这两天收集到的情报来看,领主是防御性异能,且实力强大。不仅可以主动施展,还能被动防御。一旦察觉杀意,就会自动展开防护。

    区区一枚子弹,是不可能击穿防护壁的。

    方铭“我知道。”

    事实上一旦开枪,便相当于正式挑起矛盾。

    可哪怕为了避免全朗对两人出手,他也得另外做好打算。

    虽然不知为什么,那人中途折返了。

    “算了。”

    已经发生的事方巍言不想再过多苛责,“收拾一下,咱们尽快出发吧。”

    方铭没有动作。

    方巍言“怎么”

    方铭“还得找关于异形的情报。”

    “现在已经说不准哪里更危险。”

    方巍言摇头。

    “出去还能碰碰运气,

    待在这儿,

    那些人估计还会来找事。”

    方铭“”

    见弟弟不说话,方巍言又看向身旁。全楚悠也正看着方铭。

    他忽然察觉到什么,眉间门微蹙。

    “你们两个,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直到回到办公室、躲进属于自己的房间门,全朗才总算放松了一些。

    窗外传来斗兽场殴打的激烈声响。全朗却已看不进去,来回踱步。

    那只怪物出现在他面前,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一个理由。

    为了复仇。

    虽然全朗自诩自己拥有力量,可大约是曾经阴影的缘故,总觉得不敢直面那人。

    何况已经过去十年。

    那只怪物发生了何种变化,他不得而知。

    贸然动手,戳穿对方怪物的身份,恐怕反而会激怒对方。

    在房间门里徘徊许久,全朗最终在办公桌前停下,眼底闪过一丝狰狞。

    只有唯一一个办法。

    为了活命,必须先下手为强。

    那怪物伪装成人类,刻意隐瞒了身份。虽然不知缘由,但在如今对方扮作人类的当下,为了不暴露,行动都必须遵从人类的逻辑。

    也就是说,目前伪装成“普通人”的全楚悠,没有办法对他下手。

    他要利用这一点。

    他如今今非昔比,有这么多手下。还有避难营的群众。

    就算把这整座避难营作为祭品

    这一回,他也得彻底杀死那只怪物

    事情已经瞒不下去了,关上门,方铭简要朝老哥解释了经过。

    听完话,方巍言长舒一口气。

    原来如此。

    难怪他总觉得弟弟和全楚悠之间门气氛诡异,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以前是弟弟的朋友。

    他和弟弟相差六岁,成年以后差距不算大,但对于小孩儿而言却跨越了好几个阶段。

    他上初中开始住校,弟弟刚上小学;等弟弟好不容易上了初中,他又跑外地读书去了。

    因此对于弟弟的朋友,他并不算熟识。

    至于这两人最近在谋划的,是为了杀死这里的领主。

    也是全楚悠的亲生父亲。

    当得知全楚悠与这里领主的关系,方巍言无疑是震惊的。

    而更震惊的,是这个父亲曾经试图动手杀死儿子。

    虽然未遂。

    但也足以理解全楚悠就算冒险,也想要杀了领主的心情。

    可是

    方巍言沉下脸。

    理解和赞同是两回事。

    全楚悠本人也就罢了,如今要把弟弟卷进去,他无法同意。

    方巍言“这

    件事到此为止。”

    方铭“哥”

    方巍言并未理人,径自朝向全楚悠。

    “如果你实在想要报仇,我不会阻止,但别把我弟弟卷进去。要动手,等我带小铭离开再说。”

    全楚悠“”

    “还有,”方巍言神情复杂,“我明白你恨你爸,可他现在太过强大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好好珍惜吧。”

    话落以后,屋内陷入寂静。

    方巍言明白两个年轻人或许要好好考虑一下,朝外走去。

    “你们先收拾,我去补充备品。”

    “等我回来,咱们就出发。”

    撂下这句,门身嘭地一下合上。

    屋内只剩方铭和全楚悠两个。

    方铭视线落在紧闭的门板上,道“我会继续”

    “你哥说的有道理。”

    闻言,方铭倏地看过去。

    全楚悠“太冒险了。”

    方铭张了张嘴,最后将话咽下。

    这件事的确很困难。

    尤其现在全朗盯上了他们。

    他不确定全朗是否注意到了全楚悠的存在。如果发现,肯定更不会放过。

    继续执行刺杀计划,会有很大风险。

    可是

    方铭觉得不甘心。

    从小到大,全朗曾对全楚悠做过的一切,哪怕他只是旁观,都觉得无法忍受。

    更别提这个男人还动手杀了全楚悠。

    没受到任何惩罚,反倒在这里作威作福。

    世上有许多不合理的事。

    而他尤其,对这一事实感到不快。

    这时,眉间门传来些微冰凉。

    方铭抬眼,见是全楚悠抬手抵住了他的眉心。

    四目相对。

    全楚悠轻声道“你就这么想杀他”

    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方铭并非单纯想“杀”那个人,而是想要那人为至今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全楚悠“是因为我”

    方铭挥开人的手,硬邦邦道“我只是单纯看不惯。”

    全楚悠笑了笑,没有在意。

    连当事人都不想着复仇,方铭虽然不快,但也只得暂且放弃。

    这时,他听见身旁人开口。

    “别担心。”

    “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做,这里也不会维持太久。”

    听见这话,他不由看了过去。

    那人微弯着眼。

    许是光线暗淡缘故,表情看不太真切。

    “你”

    方铭张了张嘴,想询问对方哪来的依据说这种话。忽然,屋内的门被一把推开。

    是老哥回来了,形色匆匆。

    “快,咱们必须马上走。”

    “避难营要封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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