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刺目,周身人流来往穿梭。方铭停在路中间,只觉要被裹挟而去。
最近天气都不错。不见沉甸甸的乌云,也没有遮天蔽日的黄沙。阳光自云层中透出温煦的光,洒落身上。
分明如此,方铭却不可抑制感到切身的寒意。
老哥立在身前。神色熟悉,又无比陌生。
“什么。”
良久,他才勉强挤出声音。
方巍言倒是对弟弟的表现感到奇怪“小铭,你怎么了。”
方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上前一步,径自抓住老哥的手。不待人反应,便拉着往前。
来往行人避让他们,像是诧异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横冲直闯,视线纷纷投来。
无数只眼睛黏在了身上,方铭毫不在意,一路直到宿舍。
“嘭”
他关上了宿舍门。
“小铭,你这样会被扣分”
老哥提醒。
而哪怕这句话都令方铭胆寒。他把老哥推坐至床上,自顾自蹲身去掀裤腿。
刚才在医院只是摸了一下,还没确认治疗完成后腿部的实际情况。
弟弟动作太过强硬,方巍言只能看着。
直到下身传来冰凉,右裤腿被掀开了。
映入眼帘紧实的肌肉。肤色都与老哥原先的腿别无二致。毛孔舒张,皮肤称不上细腻。静脉沿小腿肚攀爬而是,静静流淌。
方铭动作顿住。
没有异常。
“小铭。”老哥坐在床前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方铭抬眼,恰好与老哥担忧的眸子对上。
这也是,老哥平常会露出的表情。
他张了张口“你为什么想在这里生活”
方巍言露出无奈的笑。
“这是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都还没有回答我。”他道,“小铭,你觉得这里哪里不好吗。”
方铭嘴唇微动。
哪里不好
确切的地方他也说不出来。实际上这几天的生活,要比从前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优渥。
他们有充足的水源,干净的房间,可口的粮食。不用担心异形侵扰,不用时刻警惕袭击。
没错,就像宣传语所说的那样,一切生活都如同末世前。
只需要遵守一些不值一提的规定。
方巍言见弟弟沉默,伸手去抚摸头发“你只是到了一个新地方,太过紧张了。”
“”
方铭皱紧眉,“我觉得我们在被监视。”
“监视”方巍言失笑,“应该是吧,这里到处都有摄像头。”
或许是为了防止危险,或许是为了管理。正因为处在监视之下,人们才会时刻警惕自己的一言一行。
“想要安全和稳定,就必须得牺牲一定自由。你能理解吗。”
方铭无言。
老哥坦然接受了这里的一切,没有对这种管理提出任何质疑。
这不像老哥会说的话。
他目光下移,再次投向那完整的膝盖骨。
已经可以自由弯曲。这是好不容易重新拥有的老哥的右腿。
他抬起手,触向那凸出的膝盖。原本残缺,只剩皮肉包裹断掉的骨头。这会儿却再看不出外伤。
一切都完美无瑕。
就好像这个安全区对外所呈现的一切。
方铭五指扣紧,头埋得愈低。
“哥。”
方巍言“嗯”
方铭“再等一个月。”
他不想舍弃这条右腿。再等一个月,等那所谓的“复诊”结束,他马上带老哥离开。
闻言,身前人像是若有似无叹了一口气。
“小铭,你只是不太习惯。”
方铭肩膀被摁住,不自觉抬起了头。
视线对上。
老哥眉间蹙着,嘴角却勾起弧度“说不定一个月以后,你就适应了。”
听见这句,方铭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浑身愈冷。
“别这副表情了。等楚悠回来,咱们一起去吃顿好的吧”
“我刚才收到了学校的联络,考核通过了。”
男人笑容更深。
“别担心,生活会变得更好的。”
方铭“”
他终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看着老哥的笑容。
宿舍楼外,像是有无数眼睛盯着这个方向。
阳光愈烈,白炽灯映照。
整个安全区笼罩在一片光明之中。欣欣向荣,一派生机。
距离治疗完右腿过去了几天。
之后再未发生什么异常的事。老哥也没再说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好似又恢复了平常。
这件事,方铭没有对任何人提。包括全楚悠。
因为他隐隐怀疑全楚悠也受到影响了。否则,怎么会在他提出质疑时,刻意回避回答。
大约这里的人都收到一种暗示,去合理化规则,忽略不合理的一切。
包括这铺天盖地的摄像头,包括孩子出生后要与母亲分离。
广播局的那个女人已经分娩了。由于有些在意那名治愈系的异能者,方铭又去了几次医务所。
然后发现,女人肚子已经瘪了下去,再住几天就能够出院。
大约认出他是那天新来的员工,女人对于他的到访并没有感到排斥。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女人面带微笑,“谢谢你。”
方铭环顾一圈,却仍未在病房里看见这人的孩子。
女人“你在找什么”
方铭“你的孩子呢。”
“他”女人面露喜悦,双手合十,“已经被神明的使者接走了。祝愿他能享受应得的一切。”
神明
14一人路过提醒您被非人类前男友盯上后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女人没有丝毫不自然,微笑解释“创始人创立了这座安全区的人,对我们而言就是神明。”
方铭不动声色“我听说他已经走了。”
“是的。”女人道,“不过他留下的神迹仍历历在目。”
这里的人对创始人有着近乎疯狂的崇拜。与全朗那次通过威吓营造的假象不同,这回,他们是真情实意对创始人感到尊敬与感谢。
虽然方铭不清楚,这其中暗示造成的影响有多大。
方铭“孩子被带走,你不介意吗。”
“我为什么”女人笑道,“他去专门的设施,能受到更好的教育。而且我也能定期和他见面,这并没有什么不方便。”
方铭看了女人一会儿,没再多言,转身打算离开。
“你似乎还不太适应这里。”
女人声音在身后响起。
“希望你能早点儿体会到这里的美好。”
方铭蹙了下眉,没有回话。
外边天色已经暗了,夕阳余晖洒落下来。
离开医务室后,他在人群中穿行。
周围人群摩肩接踵,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的确,对大多数人而言,安全区并没什么不好。许多人安逸太久,从这里出去面对那些异形,大概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哪怕受到一点儿精神控制,也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可是,方铭自觉大概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了。
一个月之后,他必须要带老哥离开。
不久,远处学校响起了放学钟声,老师带领孩子队伍从建筑物出来。
老哥也从前几天开始上岗。
不过领队的老师方铭并不认识。
他没有多留,与孩子们擦肩而过。
前行一段路,他忽然瞧见前方一道眼熟的身影。
是之前遇见的小孩儿。
不知为何没有跟上队伍。垂丧着脑袋,掌心捏着书包肩带。
由于一个劲儿盯着地,并没注意前边,险些又与人撞上。
方铭刚好离得近,瞧见后伸手一提,把人拎来了路旁。
小孩儿这才回神,愣愣抬起眼。
两人对看了一会儿。小孩儿好像不认识方铭了似的,头一埋又要继续往前。
“广播局。”
方铭道出一句。
小孩儿一顿,倏地回头。
方铭“你怎么一个人。”
孩子迟疑“老师留堂了,批评我”
是因为次次考零分
刚巧针对这点,方铭有话想问。伸手拉过孩子,准备带人去安静的地方。
“啊、等等”小孩儿想要挣脱。
方铭看去“你不想见你妈妈”
小孩儿停住,像是吃惊于他为什么知道。不过好歹没再挣扎,一大一小离开了路中间。
方铭没走太远,在附近找了个僻静适合谈话的地方。
刚巧有一张长椅。小孩儿怯生生坐去他身旁,小心翼翼“我妈妈”
方铭“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小孩儿一愣,接着脸涨得通红“你骗我”
“你之前来找过我,”方铭道,“忘了吗。”
小孩儿懵懵的。
方铭又面无表情提醒一句“广播局,零分。”
小孩儿似乎这才记起。
他完全没记人脸,完全是奔着工服去的。
“你、你那天穿了广播局的衣服,”他踌躇道,“那你为什么不知道我妈妈在哪儿。”
这正是方铭想问的。
小孩儿执拗这么认为,是因为对方母亲跟广播局的人有过接触
最重要的是,是谁告诉小孩儿积分清零以后,能跟母亲见上面。
他开门见山提出了疑问。小孩儿闻言,像是迟疑。
“我、我亲眼见到的”
“那天我偷偷去见妈妈,她被你们给接走了。”
“后来好久都不回来,我就去问老师。”小孩儿扳弄手指,“老师很生气。说我要是不听话,也会被接走。”
小孩儿抬眼“你们把妈妈接哪儿去了”
方铭“”
如果不出预料,那位被接走的母亲,大概是因为积分清零。
虽然他并不觉得小孩儿积分清零后,会被接去同一个地方。或者说,那会是一个好的去处。
“好好学习吧。”
方铭完全没有安慰人的天分。
“就算次次考零分,你也见不到你妈妈。”
闻言,小孩儿微微瞪圆了眼,像是不可置信广播局的人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他跳下长椅,貌似想说些什么。但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朝方铭膝盖踢了一脚。
“坏人”
小孩儿后退几步,头也不回跑了。
方铭目送人远去,没有半点儿反应。
直到再也看不见人,他弯下腰,抚上被踢过的膝盖。
还是有那么点儿疼。
方铭并不清楚自己的话会不会对小孩儿带来影响。虽然从最后接触来看,对方把他视作了敌对方。
不过他没有想到
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见这个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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