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生辰,众大臣以林静逸为尊,于前者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宫变。
在丞相府的刻意宣扬下,景烨的“急症昏迷”被传得愈发邪乎,有人说是皇陵坍塌祖先降罪,也有人说是新帝暴虐成性打杀臣子、遭冤魂索命,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尤其是近来常伴圣上左右的慧觉方丈出宫后,仅低低呼了声佛号,道,“此乃天命”,更是将民间的物议推至顶峰。
当然也有誓死拥护景烨的保皇派,但一个瘫痪在床的君王,显然不能给予他们礼法以外的任何支持,兜兜转转,最终竟找到了宋岫这儿
镇安大将军陆停云,是唯一一个敢拂林相面子的人,寿宴上说走便走,之后几天也未曾上朝。
对方虽失了亲兵,但在军中颇有威名,若能得对方相助,多少能拉拢些武将与监国的皇后抗衡。
要受害者拯救加害者,宋岫收到拜帖时,只觉得可笑。
或许在这群人眼中,维持正统才是头等大事,一句“陛下受皇后蛊惑”,便能颠倒黑白借力打力,将景烨所做的错事尽数栽赃给林相。
然而,不管是原主还是宋岫,都早已认清渣男的真面目,任由拜帖堆成小山,也没开府门一下。
却也未表露任何对林静逸的支持。
这般暧昧的态度,无疑让丞相府一派的臣子暗暗头疼,镇安大将军,那是有实打实的功绩在手上,况且自法华寺“祥瑞降世”后,对方于百姓间的声望愈发高涨,较慧觉更甚,若此人当真倒向保皇派,舆论无疑会叫他们十分头疼。
唯有霍野明白,阿岫仅仅是在等,等林静逸的第二次选择。
寿宴当晚,宫中便下旨召回所有监视青年的禁军,独独留下他,像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又像某种隐晦的示好。
果然,将军府闭门谢客的第三日,林相就派人来传了话
时机已到。
隔天,宋岫红袍加身,以镇安大将军的官职作保,称燕州一案另有隐情,三司草率结案,包庇嫌犯,要求重启彻查。
朝野哗然。
于百姓而言,此案兜兜转转,算上畏罪自缢的主谋徐驰、被株连的从犯,前后折了三万多性命,还险些害主将含冤被斩,天子亲查,竟仍未水落石出,背后之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实在可怖;
于众臣而言,青年剑指三司,逼天子认罪,与造反有何两样
偏偏林静逸点了头。
理由也很正当陛下病倒前夜夜梦魇,嘴里总念着燕州,若其中真有冤假,事情水落石出那日,或可让陛下郁结尽消。
睁眼说瞎话,保皇派却无力反驳这时候跳出来阻拦,简直是变相替陛下认了罪名,还不如在查案的过程中另做手脚。
但他们万万没料到,林静逸久居深宫,看人的眼光却极准,任命的主审官,皆是些公正廉洁、油盐不进的硬骨头,得出结果前,吃住都在刑部,并派禁军把守,最大程度避免了保皇派贿
赂或灭口的可能。
手段之雷厉,
竟丝毫未念旧情。
凡事做过,
必留痕迹,失去头顶那把曾遮天蔽日的保护伞,阳光下,自会有线索显露行踪。
先是延误燕州粮草的押运官、再是负责灭口徐驰的禁军指挥使、最后是伺候景烨笔墨的李延福能帮渣男残害忠良之人,大多为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无需重刑,便抢着将功折罪,招了个干净。
笑话,现下新帝瘫痪在床,名存实亡,他们再忠心耿耿,也换不到丁点好处。
树倒猢狲散,不外如是。
听闻此事,宋岫倒没有什么畅快的感觉,无论景烨将来的下场怎样凄惨,那些埋骨边关的将士,终究回不来了。
十月初七,宋岫回溯整整五个月的当日,三司结案,眉眼逐渐坚毅的林静逸,于金銮殿上,当众宣读了景烨的“罪己诏”。
一个连话都说不出、翻身都困难的废人,到底是如何写下这洋洋洒洒数百字,在确凿的铁证面前,已无关紧要。
丞相府需要一个令景烨退位的借口,宋岫需要一个真相,这就足够。
帝王失德,天下唾骂,林静逸顺势以景烨的名义,挑选宗室子弟过继至膝下抚养,再次压下了保皇派的反扑。
“现下动身,正巧能瞧见景烨撵驾出城,”手中端着碗深褐色的汤药,霍野门都没敲,熟络迈进宋岫主卧,“可要去外头走走”
官家辞令,是景烨深感罪孽深重、无颜再受天下供养,自请去法华寺修行,实际上,不过是新一轮朝堂交锋。
其中宋岫出力最多
被锦衣玉食地伺候算什么惩罚他要景烨月月年年对着三万将士的灵位忏悔,再无死灰复燃的机会。
可真到了渣男离京这天,宋岫反而没了凑热闹的心情,最初原主和景烨的孽缘,就起于长亭送别,他实在做不到对垃圾有始有终。
摇摇头,宋岫答,“算了,看他会脏了我的眼睛。”
“听徐伯说,今日鸡蛋和菜叶卖得极好,险些没买到大白二白的口粮,”细心替青年吹了吹汤药的热气,霍野将碗沿递到宋岫唇边,“也不知有什么用处。”
4404
还能有什么用处自然是往渣男的车上砸。
景烨将百姓视若草芥,就别怪百姓不拥护他这个失职的帝王。
至于霍野口中的大白二白,是自家宿主从山里抱回来的两只兔子,和那笼鸡崽一块,被徐伯养在后院,还专门提醒过厨娘,免得被一不小心下了锅。
分神点赞小十二的吐槽,宋岫张嘴,浅浅抿了口,“苦。”
4404打从汤泉一夜挑明心意后,某人真是越来越娇气。
偏偏霍野也肯配合。
“张院判说了,天气渐寒,你身上旧伤太多,这药必须得喝,”变戏法似的翻出几枚用油纸包好的蜜饯,霍野道,“特意挑了些糖渍多的,尝尝”
宋岫嗯了声,皱着鼻子又喝了
两口。
4404你是三岁的小宝宝吗
还要人哄。
宋岫悠悠,
情侣的乐趣你不懂。
4404只亲过一次就相敬如宾的情侣吗
4404那我真是好羡慕、呀。
一板一眼的机械音,
生生把临时补上的语气词渲染出无限嘲讽。
宋岫
敏锐察觉到青年气场的转变,霍野轻声,“怎么了哪里又难受”
秋季多雨,对方这几日总是恹恹的,偶尔会抽筋关节痛,连带着胃口也差了许多。
稳稳放下药碗,霍野俯身,熟门熟路朝宋岫小腿探去,道“揉揉”法华寺那一跪,彻底伤了青年膝盖,汤泉温养亦没见好。
青年却一反常态按住他的手,“霍野。”
霍野抬眸,“嗯”
“林静逸有意遣散暗卫,”对上男人盈满温柔的眼,宋岫到嘴边的话突然拐了个弯,“你可有想好去处”
性向相同,他与霍野的关系能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主角受,稍加推测,对方便能猜出是谁在景烨的饮食里下药,引得后者发疯。
有此先例,林静逸断断不可能再将皇宫的安危交予他手。
况且,暗卫的培养过分严酷,未满十岁的孩童,却要养蛊般与同伴厮杀争斗,一旦入选,就得变成道无名无姓的影子,终生为皇室效忠,实在有伤天和。
以林静逸的心性,断然做不到视若无睹。
如今大局已定,若无意外,林静逸应当会派他去处理燕州残局,而霍野,却被他连累的失了编制。
亲手砸坏人家的铁饭碗,宋岫难免有些愧疚。
“我是将军府的侍卫,”不假思索地,霍野道,“自然要跟着阿岫。”
遇到青年以前,他的生活里只有命令,也许旁人会可惜暗卫首领的职位,但对他来说,却是摆脱束缚。
他想和自己的心悦之人,堂堂正正走在街上。
宋岫“若要重回沙场呢”燕州那地界,远没有京都繁华。
霍野定定,“生死同往。”
他并非君子,倒是个小人,永远不会将所谓大义排在首位,可只要青年开口,纵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陪对方闯一闯。
宋岫“但我不想把你当侍卫。”
“霍野,”鸦睫垂落,他似是感到羞赧,轻轻咬了下唇,问,“那日汤泉里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霍野茫然地眨了下眼。
阿岫为何会这样问难道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生来不擅言辞,更少讲漂亮话,刚刚那番剖白,已极尽他所能。
“自然作数,”目光无意识落在青年染着水光的唇上,霍野喉结一滚,嗓音微哑,“我心悦你。”
心悦阿岫。
不是那个遥远的、活在传闻中的陆停云。
而是阿岫。
鼻息交错,他与青年四目相对,完全凭借本能,仰头,试探般细细含住那柔软的红,却又在下一秒陡然清醒,“张院判说”
“我说要继续,”惩罚般将男人下唇咬出一个小口,宋岫故意挑了个最生疏的称呼,犬齿尖尖,笑,“霍大人。”
“您听谁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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