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8 章 【阳】混沌煞8

小说:饿骨轮回[无限] 作者:晒豆酱
    秦逸在师兄走了之后哭了好久,哭到嗓子哑了才不哭。小小脸蛋哭得涨红,最后不甘不愿地睡在钟言怀抱当中,一只手还紧紧抓着那缕长发。

    “少奶奶”这时候其余的人都不敢说话,唯有小翠还胆大些,“老爷和二夫人还没回来,小的们要不要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钟言亲着小逸的脸蛋问。

    小翠看了元墨一眼,说“准备冲一冲,小的家乡都是提前挂白,有时候能把白事冲走,或许这样一冲少爷就好起来了。”

    可钟言还是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你们少爷只是睡着了,又不是不醒,咱们院里谁也不许挂白。不仅不挂,你们快把我大婚的那件婚服翻出来。”

    “您翻那件做什么”小翠紧张地问,少奶奶这是疯了。

    “当然是穿啊。”钟言慢慢地回过身,“我这身衣裳太素了,你们少爷不喜欢。”

    成婚的那件婚服早早搁置一旁,钟言那日换下之后就再没碰过,不光是大红色,任何沾红的衣裳布料他都敬而远之,生怕将这把火引到忌火命的秦翎身上。可这会儿他又给穿上了,还是那日拜堂的模样,只不过头顶没有凤冠和红盖头。

    他甚至给没了血色的嘴唇点了一点红胭脂,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等自己穿完,钟言又帮秦翎换上了婚服,龙凤金线仿佛活了一样在他们身上游走,诉说大喜良缘。

    “可惜啊,没有红盖头。”钟言说完又把那只大公鸡给抱了来,“那日我和你夫妻对拜,你可不知道让这病秧子念叨了多久”

    大公鸡在钟言手里倒不挣扎了,秦泠死后它也没再闯入过药草园,一夜之间对那些珍奇异草失去了兴趣。钟言将它放在床边,它便安安静静地守着,钟言又把秦翎给他写的那些诗拿了出来,一字一字地默读。

    秦翎还说,大雪纷飞时去城外骑马,如今钟言只想快快到冬天。

    “少奶奶少爷该吃药了。”童花同样不死心,又捧着一碗不知道什么药进来。钟言看了一眼,指向床头“放下吧,一会儿我喂。”

    “是。”童花将药碗放下,他又一次动了拿自己的心去救人的念头。不过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钟言发觉了。

    “你好好护着自己,你的心对他而言没什么用处。”钟言其实撒了个谎,神农之心对秦翎有用,最起码能让秦翎多活几年。就是因为这样有用,神农才惨遭追杀,几乎赶尽杀绝。说不定那位将军这会儿也在四处撒网抓捕神农,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肯定有人会为了百两黄金出卖身边人。

    而他却办不到为了秦翎而杀掉童花。

    “我会再想想药方的,一定有法子。”童花恨自己学艺不精,这些年有爷爷在身边所以总是贪玩,要是爷爷在,说不定大少爷有救。

    “好,你继续去写方子,我信你,我也信他一定还有救。”钟言搂着秦逸说话,就仿佛他们真是骨肉至亲,他和秦翎便是秦逸的爹娘,“再说外头还有张炳瑞呢,他去寻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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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卐,

    不知道张炳瑞那边怎么样,如今都在他身上了。

    城外,张炳瑞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仿佛走了一日一夜。

    元墨那小子夜里前来,一字不说只递给他一个空白贴皮,张炳瑞当下便明了是大少爷快不行了。秦家三少爷刚走,秦家四小姐和徐家结亲冲喜,这两件事加起来恐怕就将大少爷给伤到起不来床,必定病上加病。

    念着少奶奶对自己有恩,外加自己对不起祖宗将大棺给卖了,张炳瑞当即开始收拾行李包袱,天一亮拿着罗盘就走了。他先骑马出城,随后入山,这会儿罗盘里的悬针没有什么浮动,张炳瑞便坐下来歇歇,拿出竹筒来喝一口水。

    天色逐渐黯淡下去,野林子里的鸟兽这会儿都安静下来,在夜幕中藏好痕迹。张炳瑞常年行走山间,很是熟悉,在彻底黑天之前点起了篝火,顺手拿出一根木头当作火把。在这山里只要有火便不会被兽类盯上,外加附近有不少猎户,只要不是大雪封山的时候就不会步入险境。

    这时也是最适合他去寻尸的时辰。

    张炳瑞再次拿出罗盘,这附近有什么山墓他都清清楚楚,同时也要搜罗路边的野尸。病死的野尸是第一等,如若没有才能去惦记别家的坟,张炳瑞举着火把顺路而行,很快就闻到了腐臭味。

    只要出了城,其实很多地方都有死人,没人管也没人给收。

    张炳瑞快步向前十几步,奔到面前时却一愣,尸首早就烂了,而且被野狗啃得残缺不全,肚子大开,里头完全吃空。

    这样的肯定不成,张炳瑞抓起一把沙土盖在死尸的眼睛上,算是给他瞑了目。

    他继续顺着路去找,还要随时随地提防蹿出来的活物,忽然间他听到了另外一个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他非常熟悉的哼唱曲调。

    “嗯哼,嗯哼,嗯嗯哼哼。”

    是鬼侯,那东西又附身过来了,四处寻找有意思的人跟随或者没见过的事物凑热闹。张炳瑞有了上回的经历这次便没那么害怕,果不其然,往前十几步之后他便看到一个胖胖的女子朝他走了过来,身后背着一把琵琶。

    原来这次鬼侯附在了她的身上,张炳瑞顺着路边而行,打算给鬼侯让路。

    等到鬼侯走到旁边的刹那,张炳瑞看到它将那把琵琶拿了下来,放在手中轻拨。

    “大悲,大悲,黑发之悲,忌哉忌哉。”

    它又开始唱曲预言了,唱腔如潺潺流水并不难听,外加女子一把好歌喉实在难得,张炳瑞甚至有些听入了迷。但马上他便心里惊动,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曲词,每个词每个调都在唱大少爷的丧事不仅仅是丧事,还有他这回寻尸的吉凶,大少奶奶说鬼侯从不出错,莫非它参透了什么

    正想着,一阵恶臭的血腥气从路边的草丛中升起,好似藏着凶神恶煞,正准备伺机而动。

    “大悲,大悲,黑发之悲,忌哉忌哉。”

    鬼侯的

    歌声仍旧在耳边环绕,

    ▄,

    仿佛在回应那阵歌声。不远处就趴着一具尸首,张炳瑞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毅然决然地朝着尸首走了过去。

    风更大了,吹得他的火把快要熄灭。草丛中发出杂乱的动静,那东西正要出来。

    张炳瑞终于走到尸首面前,将荒郊野岭中的死尸翻了个面,死去的人已经不年轻了,但胜在完整。

    “唉,恐怕我是不能把你带回去了。”张炳瑞说,同时朝后头看了一眼。手下的尸首紧着动了动,布满尸斑的右手竟然碰到了张炳瑞的手。

    张炳瑞回身看向这只手,再看向身后,忽然说“少奶奶,这回我是帮不了您了,但愿您还能记住与我的约定,在旱魃出世前了结一切。”

    话音刚落,那股浓臭的血腥气冲他而来,好似千军万马。

    “啊”钟言在五更天的时候惊醒,梦里仿佛看到了张炳瑞。大公鸡就在床头趴窝,难得的没有打鸣吵他。屋里一片安静,唯有煮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让人忧心,元墨和小翠都没回屋睡,靠着墙根闭眼休息,钟言这才想起昨晚自己趴在床边睡着了。

    昨晚秦翎又喝过两次药,几乎是半碗药、半碗血,可仍旧没能将人唤醒。

    由于梦见了张炳瑞,钟言二话不说去寻身边的小纸人,可看到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坏了事。原本完好无损还能走动的小纸人已经倒在了血泊当中,腹部开了好大一个口子。

    刚站起来的钟言又一屁股坐回了床边,犹如巨石轰顶,他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可又不得不去相信,张炳瑞恐怕已经凶多吉少,遇到了不测。

    而师兄已经走了一天,到现在还没有音讯,钟言久久不能动弹,外头隐隐又响起了雷声,仿佛雷劫正朝着他们这边赶来。但他又不愿相信,抹了把脸之后拿起手腕上的六枚铜钱,一次又一次地算起了张炳瑞的卦象。

    可是无论他怎么算,每回的阴阳卦象都显示出“死去”。正当这时睡房的窗棂猛然被人拍动,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将小翠和元墨都吵醒了,两人飞速起身查看,最后却给钟言捧回了一只沾血的纸鹤来。

    “少奶奶”元墨大惊失措。

    连他们都知道这纸鹤是陈竹白的东西,就更别说是钟言,它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飞回来,疲惫不堪体力殆尽,已经处于粉碎破灭的边缘。白色纸张上沾着红色的血,钟言来不及去想张炳瑞的事,又不得不面临另外一件危机。

    师兄恐怕出事了

    如果不是什么不能应付的危险,师兄不会在眼前这个节骨眼上和自己纸鹤传信,他必定知道自己这边已经乱作一团,无心其他。可又是什么缘由让他给自己发出这个小玩意儿呢是忠告还是提醒是让自己去救他,还是快逃

    “少奶奶,这怎么回事啊”小翠急得浑身难受,仿佛上火。

    钟言摇了摇头,他一点头绪都没有了。这时纸鹤再次离开了他的掌心,飞向半空,翅膀拍打着作悬停状,似乎是要走了。但它又

    没有马上走,明显就是在等待时机。钟言和师兄心有灵犀,一下子弄懂了纸鹤的意思,这是让自己跟上它,去救他

    “不行,我得去找一趟师兄,他出了大事”

    钟言心急如焚,师兄是为了秦翎才回将军府,他不能坐视不理。可是秦翎这头钟言难以抉择,一边是陪伴多年的陈竹白,一边是岌岌可危的秦翎,他分身乏术,多想直接将自己劈成两半,一边一半。

    而昏睡多时的秦翎,偏偏在这个时候醒来了。

    瞧见他睁开双眼,钟言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进入了恍惚梦境,而后才升腾起巨大的喜悦。他马上将秦翎的手紧抓不放,瞬间忘记要说点什么,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害怕,还未开口已经眼泪成行。泪水滴落在秦翎枯瘦的手背上,眼泪冰凉,手背滚烫,仿佛这人再烧几天就能将泪水蒸干。

    “你醒了。”

    最后钟言哽咽着说,露出一个他觉着最好看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没事。”

    秦翎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时醒来了,睁眼还当是做了一场大梦,以为这两三年的夫妻恩爱皆是自己晕倒在成婚那日,是一个梦境,所以再睁眼时他又回到了拜堂这天。他方才吓得要命,还以为这些时日的相处和甘甜皆是自己一厢情愿,原来并没有什么小兔子报恩,也没有什么生死续命,这只是自己临死前不甘的心愿。

    可是当他看到竹篮里的秦逸时,秦翎顿时放下心来,好在不是梦,好在这都是真。

    “醒来了,我没事了。”秦翎说话的声音和平时无异,宛如一场好睡刚刚苏醒,“小言”

    “我在。”钟言用脸蹭着他的掌心说。

    秦翎顿了顿,他要将眼前的美景牢牢记入脑海“你穿这身,很美。”

    “嗯。”钟言泣不成声。

    “我一直都想再看你穿一回,可是你只喜欢素色,并不爱鲜红。以后还是多穿些吧,很衬你。”秦翎言语带笑,动动手指便能摸到他的眉梢鼻子,他当真不舍得啊,他还没摸够,为何老天只给他两三年,而不能再长些

    再长些,哪怕五年,十年,他都心满意足了。

    “你别哭,我马上就好起来。”秦翎擦着他的泪水,“别哭。”

    “嗯。”钟言头脑里仿佛被人拨断了一根筋,疼得要命,却不是真正的皮肉之痛。秦翎朝着床边伸了伸手,他赶紧将小逸给抱过来。

    “真好,他都快长大了。”秦翎呼吸平顺,当真看不出一点病痛折磨的样子,“往后我可以教他读书写字,你教他骑马打猎,”

    秦逸努力地昂着脑袋看向大人,似乎理解了这句话的每个字,手里还攥着陈竹白那缕长发。

    “这是什么”秦翎看到了头发。

    “师兄的。”钟言神思不定地说,“师兄说出去找一样东西,很快就回来,可是好像出了大事。”

    “大事”秦翎眉心紧皱,依次看了看身边人,还真没有陈竹白,“那你快去找,把他找回来。”

    “我”钟言不能抉择,一边是生死未卜的师

    兄一边是他,

    “我不知道”

    “快去吧,

    我没事,我等着你回来。”秦翎拍了拍钟言的手,“师兄对你我这样好,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我没事,我和小逸等着你们一起回来。”

    秦逸像是听懂了他们所谈之事,不听话地哭了出来,小手时不时地晃动着手里的头发,像是和钟言要人。钟言再次抬头看向染血纸鹤,这恐怕就是他逆天而行的反噬,连老天都逼着他做决定。

    “好,我去去就回,很快就回来,天黑之前就回来。你等我。”最后钟言狠下心来,在秦翎干燥的嘴唇上落下一吻,眼泪沾上了秦翎的面颊。秦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温柔至极地点了点头“去吧,我等着你。”

    钟言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舍放开,然而纸鹤却等不了了,已经率先一步飞出窗棂。钟言最后又抱了抱秦翎才放开了他“不管怎么样你们都不要离开这屋,只要这屋的僧骨还在,任何鬼邪都无法进来。”

    “好,我就在屋里等你。”秦翎点了点头,目送着小言的背影离开睡房,然后便将视线看向窗口,久久都没有眨动一下。

    秦家已经全乱了套。

    张开不在,后厨由柳筎打理,可是仍旧有不少家丁不听她的。为秦泠挂白的麻布还没收回来,为四小姐大婚准备的红灯笼就要挂上去,放眼望去红白相间,喜丧同时,好似红煞撞白煞那般诡异,好似白雪皑皑之上开满了通往幽冥的彼岸花。

    别说短工,就连秦家的长工都没经历过这种事,红白事撞一起办了,光是想想就瘆人万分。但更瘆人的还是大少奶奶的装扮,过门后一直穿素服的人忽然换上了大婚的红装,像一头艳鬼冲出了院子。

    曾经大少奶奶的素服引来多少非议,都说她是想要盼着大少爷早死,盼着早早守寡。如今这人疯了,大少爷快不行了她倒是穿上了喜庆的衣裳,脸上还涂了胭脂。

    然而这些人的目光都不能阻止钟言的脚步,他也不在乎了,跟着纸鹤一个垫步就上了屋檐,直接从房顶离开了这个大宅子。这些年秦家就像一口吃人的石井吞没了他太多太多,如今又要把秦翎吃进去,他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古怪的宅子,带着他能带上的人自由地奔往看不见的尽头。

    别人眼中的辉煌院落,于他眼中只是毫无生机的冰冷墙砖,而秦翎的那个小院子则是唯一温暖他的地方,他往后就算做梦也要回去。

    全城人都看到了他,看着秦家大少爷的妻子发了疯往外跑,但是无人敢拦。半边血红的纸鹤在天上变换方向,时而换一下,时而停一下,钟言抬头仰视,牢牢地跟着它往城外去。很快他们就出了城,一离开喧闹的街市外头安静了许多,钟言甚至都能听到纸鹤煽动翅膀的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师兄怎么了他去了哪里

    钟言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跟随纸鹤往东奔跑,他还在想张炳瑞到底怎么了,死在了什么地方,自己要去哪里给他收尸跑了一个时辰,钟言还没觉出疲倦可纸鹤仿佛不行了,不知是法术支撑不住还是怎么样,它慢慢地落了下

    来。

    钟言伸手去接,

    将它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

    法术就在他双手触碰的刹那消失殆尽,

    能飞的纸鹤立马变成了一只普通的折纸小玩意儿。钟言几次三番将它往上送,试图让它重新飞起来,可每一回都是徒劳。

    “怎么回事”钟言从未见过师兄的纸鹤变成废纸,就像有什么东西镇压了师兄的法术,令他逃脱无门。他不敢往更坏的地方去想,但是又无法理解发生的这一切,最后只好再拿出六枚铜钱,依次算卦。

    上回他算张炳瑞的生死,这回他算陈竹白的下落。

    “寻人,无果。”接连数十次都是这样,钟言自知自己算卦并不厉害,可也没算出这样的卦象来。这又不是在鬼煞里,寻不到生门寻不到死门,在活生生的外头哪有什么寻人无果

    正当他思索着继续追寻还是转身回秦宅的时候,周围的草木忽然簌簌抖动,好似有一张天罗地网般的法阵正在启阵,钟言刚要打出手印自保便彻底被法阵击晕过去,摇摇欲坠地往后倒退几步,最后攥着纸鹤倒在了落叶当中。

    天不知不觉开始黑了。

    秦翎的院落里寂静无声,大家都在等大少奶奶回来,连大少爷都撑着精神呢。而同时四小姐的院落里倒是张灯结彩,红色的大灯笼高高挂起,嬷嬷们正在给她试穿喜服。

    喜服要提前穿好试试,因为婚事仓促,大红吉服并不是徐家特意请绣娘花时辰来缝制的,而是去绣品铺子里买来现成,不合适的地方嬷嬷们立马给改。然而她们的喜气洋洋并没有转到秦瑶的脸上,要出嫁的女儿家反而含着泪水,看向镜中人。

    “我想去瞧瞧大哥,你们就让我去吧。”她再次开口,可是回应她的全部都是摇头。

    “诶呦,四小姐您这会儿可看不得那个。”

    “知道您和大少爷感情要好,可您是要出嫁的姑娘,咱们不去,听话。”

    “大少爷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不会让您过去,徐家的人若是知道您去看他,说不定会不高兴啊。”

    才不会,徐长韶才不会不高兴,秦瑶默默地攥着丝帕,可惜她没法子和这么多嬷嬷们相抗。她再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成婚的衣裳已经穿上,很漂亮,和长嫂、二嫂嫁人那天的样子很像。女儿家终有这样一天,她也逃不过去。

    只不过她是万幸,可以嫁一个提前知道了模样并且情投意合的男子。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去给柳妈妈看看。”等头上的金凤戴上,秦瑶扶着喜台站了起来。她从未觉着头上这样重、发丝箍得这样紧,一想到成婚那天要穿戴如此活活熬一整天就提前浑身发紧。

    这是任何男子都不能明了的悲凉,从此要离开娘家,成为别人家的少奶奶。离开这个家她就不是女儿,而是妇人。她要一步跨过火盆,也要一步跨入持家的门槛儿,从此相夫教子,收敛好自己的少女心境与喜乐。

    好在,徐长韶他人是极好的。秦瑶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好歹自己嫁了喜欢的人,他们是良配。

    千斤拔步床的最里头燃着三个香炉,秦瑶一步步往里头走,小小尖尖的绣花鞋一点点往里挪动。听到脚步声的柳妈妈从昏睡中睁开双眼,除了听见小姐的声音,她也听到了阴兵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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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候到咯,要走咯。

    “妈妈。”秦瑶终于站到了奶娘的面前,“您瞧瞧,好看吗”

    柳妈妈睁开昏花的双眼,点了点头“好看啊,终于瞧着这一日了,养女儿是艰难,从小就操心,操心十几年最操心的就是这一遭。如今我放心啦。”

    秦瑶慢慢地往下蹲,由于她从小缠了小脚,根本就蹲不稳当。缠足的苦痛历历在目,柳妈妈总想偷偷给她解开缠足布,可每回都被嬷嬷们发觉,再给缠回去。终于她蹲了下来,拉着柳妈妈的手去触碰自己花苞般的面庞。

    “这是凤冠。”她笑着哭了,自来女子嫁人都哭,从前秦瑶不懂,如今她什么都懂了,“徐家给的凤冠精致万分,价值百金。”

    “好,好。”柳妈妈两只手伸过来,像贪恋金银财宝那样摸不够,实际上她哪里是贪恋银钱,而是从这凤冠的价钱上掂量着徐家对小姐的用心。

    “这上头都是金凤,衣裳合适。”秦瑶又拉着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胸口和肩膀。

    “好,好。”柳妈妈用指尖判断针脚的细密,最后心满意足地笑了。这时趴在床上的长毛白猫跳了下来,喵呜喵呜地叫了几声,晃悠悠的,朝着秦瑶的方向倒了下去。

    就在它倒下去的瞬间,柳妈妈的手也从秦瑶的肩膀上滑落。

    而此时此刻秦翎的院子里也响起了咯噔咯噔的声音,不单单是元墨和小翠听见,这回连秦翎都听见了。

    他偏过头,瞧见两只乌龟正在奋力地往外爬。老龟的龟壳上伤痕累累,小龟如今也长大了。两条鲤鱼不安地游水,时不时地往外蹦一蹦,而那两条不被人喜欢的泥鳅仍旧缩在淤泥当中,还是不肯认主似的。

    “元墨,把泥鳅拿过来,我看看。”秦翎最终开口。

    元墨眼巴巴地看着门口,多期望少奶奶这时候立马回来。听到少爷的吩咐他赶紧去搬“您要看泥鳅做什么”

    “看看也好,别人都养不好坠龙,恐怕我也不能养好但毕竟养过一场。”秦翎说。泥鳅被搬过来了,元墨干脆又把鲤鱼和乌龟拿过来,老龟已经站在了盆壁一侧,即将翻越出去。

    可是这一回它没有了上回的力气,怎么都翻不出去了。

    咯噔,咯噔,咯噔声音越来越近,秦翎抬头看向续命绳,它宛如蜡烛芯子正在快速缩短,从四丈缩短成一丈。

    “元墨,小翠,你们过来。”秦翎用一只手拍着秦逸,躺在床上的他双目清澈,语气自如,而且身上哪里都不疼了。元墨和小翠赶紧过来跪下,腰背深深地弯了下去。

    “我走之后,不要为我守墓。”秦翎听着那催命的声音,阴兵恐怕已经收了柳妈妈的魂魄,也终于找到了这院里。

    元墨和小翠低头不回,仿佛只要不回,主子就不会死。

    “小言他是兔子成精,身边不能没有自己人,你们要跟着他走,生生世世,世世代代地跟随主子,替我好好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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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孩子仍旧不肯抬头。

    “有休书,算作和离,这样你们少奶奶就不能为我守寡了。”秦翎不忍心去想小言为自己落泪的模样,只好狠下心说,“休书在屉子里,你们要劝少奶奶远离纷争,开开心心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秦家已经约束他太久了,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我知道。”

    地上忽然滴落了几颗泪水,泥人和纸人不是不能落泪,只是要到悲痛绝境。

    “春枝、夏露、秋谷、冬华,四个大丫鬟跟着秦瑶去徐家,算是她的贴心人,从此不算我秦家的丫鬟了。童花和张开也跟着你们少奶奶走,徐莲若是想走便走,若是想跟秦瑶去也可,随她的意愿。告诉你们少奶奶,不要为我报仇,只管走就是。”秦翎安排着自己的身后事,最后看向秦逸。

    秦逸根本没有熟睡,他一直醒着,只是不哭了。

    “小逸往后就辛苦小言了,不过我很放心,他会带大我们的孩子,保护他,喜欢他。”秦翎说完后亲了秦逸一下,忽然间所有力气全失,他看向头顶,一只手慢慢地垂向床边。

    “我是等不到他回来了,但我知道,往后必定还能相见。”秦翎闭上眼睛,他太了解小言,也太相信这份情。若小言一直不死,他岂能罢休,他会不眠不休地寻找自己的转世,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结拜为夫妻。

    想到这里,秦翎忽然间不怎么怕死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闭眼就会投胎去,然后等到再次见到小言就一定会全部想起。

    “我不难过,因为我知道往后每过一日都和与你相见更近一日,心里是欢喜的。小言,你我终将相见,我会等。”秦翎的一滴泪水滑过面庞,穿着他大婚的喜服慢慢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只是不知道,今夕是何时了”

    猝不及防没了声响,元墨和小翠都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立马抬头跪行两步,狠狠地磕下头去。端着药碗的童花愣在门外,他看不到身后的院落里已经站满高大的阴兵。

    落在泥鳅面前的那只手就在这时候被咬破了,两条黑色的坠龙钻出淤泥,快速地喝着秦翎的血。唯有那只大公鸡跳上了床,仰着头,用力地在晚间啼鸣,要鸣得啼血来送秦翎这一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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