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言从头痛中醒来,却不知身在何处。
身体疼得像四分五裂,可是却看不到任何伤口,他平躺着往回吸气,试图想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想着想着,他看到手指捏着一个染血的纸鹤,顿时将昏倒前的一切记起。
师兄出事了,秦翎也快不行了
“啊”强忍疼痛,钟言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好像还在原地,仍旧是那片满是落叶的野林。只不过法阵的存在令他强烈不适,显然这附近还有高手。
“什么人”钟言听到了脚步声,他急于回到秦家去,也急于弄清师兄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你可终于醒来了。”很熟悉的声音出现,钟言下意识地抬头一瞧,悬崖高处站着一抹玄青色身影,正是光明道人。
“你到底要做什么”钟言已经气血攻心,瞬间变回了白发红眸的鬼形,外加他这身正红色的喜服甚是艳丽,宛如恶鬼出山,眼神中再无怜悯。
“我不做什么啊,我只是想让你陪我一起炼丹去。”光明道人说着说着就坐下来了,两条腿在悬崖边上打晃,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着急和沉稳,“我知道你是什么。”
钟言试着打开手印破坏他的法阵,然而等待他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到后来他完全放弃了破阵,也不理会光明道人的话,而是四处观察寻找破阵的命门。
然而他这点把戏被光明道人看了个明白,他把手里的拂尘晃来晃去,充满童真地问“你明明是恶鬼,为什么要与凡人相处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钟言发出一声嘶吼,草木震动,树枝被他吼得纷纷折断。他不相信这个光明道人就是最初来到院里的那位,他怎么看都和那时候不一样。
光明道人反而歪了歪头“我就是我啊。”
“你究竟要干什么要我的命还是要谁的命”钟言抬头仰望,“我昏了多久,我到底留在这里几天了”
光明道人像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你以前在秦家可不是这样的你都睡好几天了,我怎么知道你这样不禁打,一个法阵下去就昏倒叮咛大睡。”
“好几天了”钟言又差点没有站住,往后一直倒退直到背后靠住了一棵树。好几天,自己居然在这里昏睡了好几天,那么师兄和秦翎
“我是光明道人,只不过我不是那个光明道人,上上回咱们相见时我还是小孩之身,如今我到这个身子里来啦。”光明道人继续摇晃拂尘,仿佛那根本不是法器而是一样玩意儿,可以随便在手里玩耍,“上一个已经死了,转世投胎去了,这辈子轮到我。”
“这具身子叫光明道人,又不是我叫这个,上一个人咽气之前会找到下一个,说什么看到一眼便知晓就是这个了,活几百年将人世悲喜看尽,谁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炼丹倒是有意思,可以炼出各式各样的仙丹药丸,只不过有些丹药需要鬼邪相助。”
“你既然是顶顶厉害的恶鬼,又是饿鬼道,为何不和我一同去深山炼丹,非要参
合人家的事呢满院子的人弄得不人不鬼,连个活人都快没了。”
“走吧,咱们一起走吧,你以你的恶鬼之力助我成就大业,到时候我们一起享用丹药,岂不更好吗”
“而且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自小有天眼,能看清轮回和实像,我见到你夫君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只不过天机不可泄露。他迟早是会死的,根本活不长久,他这辈子轮回转世就是来人间受苦,你以为你能保得住他吗”
“让我离开这里。”钟言没再继续问他什么,而是如死了一般说话。他算不出来这是几天后,但是他比谁都清楚秦翎或许撑不了这么多天。但愿,只能说但愿他还在世。
然而光明道人摇摇头“我好容易找到你这样的恶鬼,我不放,除非你相助我炼丹。还有你那纸鹤是什么玩意儿好玩吗”
钟言面如死灰“你把我骗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助你炼丹”
光明道人晃着腿点头道“当然啊,人间悲喜与我何干,也与你无干。不过有位将军找过我,要以千金为礼求我为他炼出长生不老之药,我才不答应呢。我逍遥自在,要千金做什么呢只不过看着你追随纸鹤好玩儿,所以将你留在这里罢了。”
“你瞧,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要不要离开那不人不鬼的院子和我在一起玩儿啊”
“玩儿玩儿”钟言喃喃重复,自己被困在这里几日居然就是因为他想玩儿,一个小小道童不懂人间疾苦和哀愁只想着玩儿。
“走吧,你我一定会炼出世上最宝贵的丹药,说不定真有长生不老的药效呢。”光明道人站了起来,外表看去他是个俊朗少年,可内里却是一个顽童,连眼神都透露着不谙世事的童真。但钟言却恨透了他的童真。
“走吧,别贪恋秦家的事了,我炼丹需你相助,有鬼才行。”最后光明道人从悬崖上跳了下来。
“如果我说不呢”钟言放弃了打通法阵的念头,虽然光明道人内里是顽童,可身上确实有真真正正的道行。
“你说不也没用,我就要你陪着我。”光明道人跺了跺脚,“我偏要你,你家哪个鬼我都不要。”
“我不会陪着你,我只会杀了你。”钟言冷冷地说。
“你杀不了我,但是我可以将你困在此处长长久久,困个一年半载你就同意了。”光明道人随手招了招,法阵将四周牢牢笼起,连一阵风都吹不进来。
“那我要是想要杀了自己呢”钟言二话不说取下头上的金簪,簪子上头还是秦翎专门选的腊梅样式。他不带思索,直接将簪子刺入咽喉,鲜红的血顺着他青白脖颈细细流淌,将原本就是红色的衣衫染出了一片暗红湿润的痕迹。
光明道人到底年龄小,一下子被这架势吓唬住了。“你要做什么”
“你不放我回去我就死在这里,反正秦翎若是有事我也不想活了,你休想我跟随你去炼丹。”钟言的语气已经没了大悲大痛,反而是一种心死悲凉。
见光明道人不开口不答应
,那根金簪又往里一寸。滚烫黄金进入皮肤,烫得钟言伤口处冒出了白烟。
如此惨烈,如此疼痛,钟言却不皱眉头一下。现在没什么疼能让他掉眼泪了。
光明道人吓得连连后退,最后才甩甩拂尘“好吧,我放你回去看一眼,不过你看完还是会被我抓走的。你别想逃走,看完我就抓你进山。”
随着他再一招手,身边困住钟言好几日的法阵全部消失了,鸟兽的声音又一次回到了钟言耳边,带着树木苦涩气味的风也吹到了钟言面前。他顾不上拔掉脖子上的簪子,抬步朝着今生永不会认错的方向跑去。他甚至顾不上重新幻化人形,真真正正以恶鬼之形行走人间。
他本就不是全人,却爱了一个全人。
时辰已经过了正午,恐怕再有一个时辰日头就会西沉,风从脚下掠过,他甚至暂时察觉不到自己对光明道人的恨了。他只想着秦翎,只想要秦翎,只要他还活着钟言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可以不复仇,不去找寻真相,他要马上带着秦翎离开。
他也相信秦翎一定会等着自己,因为他们说好了的。读书之人从不食言。
他不会死,他不能死钟言一路狂奔,这幅样子走城门必定进不来,他翻过了城墙随后又重重落在地上,累得肋下针扎般疼痛。过路之人看到他全部受到了惊吓,但是又认不出他就是秦家的大少奶奶,只知道青天白日里见了鬼。
而光明道人一直紧紧跟在他的后头,等着将钟言带走。恶鬼难找,饿鬼就更难了,他才不会让他离开。
曾经熟悉的街市在钟言眼中全部变了模样,褪去活着的色彩。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若是当时没被法阵打昏,必定是不带犹豫地先回来再说。可是师兄那边又发生了什么张炳瑞又死在了哪里是谁干的
一边跑一边想,钟言最后紧紧抱着一线希望。院里还有僧骨,还有灵宠,还有童花,这些一起算上能否护住秦翎几日,最起码要让自己回来看一眼
他亲手从鬼门关一次又一次拉回来的夫君,不能就这样走了。
最起码让自己看上一眼。
然而等到钟言跑到秦家大门的时候,高高挂起的白色纸灯笼上明明白白是“奠”
字。
钟言双腿一软,跪在了门口。
而奠字白纸灯笼的旁边还挂着两排红色的灯笼,上头是他和秦翎成婚那日有过的“囍”。
原来今日是秦瑶出嫁的日子。
钟言几次三番试着站起来,可是脚下总是打滑,膝盖骨发酸,双腿不住地打颤。或许自己想错了呢,或许这个白灯笼是挂秦泠的,不是挂秦翎。一定是,一定是了,秦翎没有那么容易死,他说过要等自己回来。
有了这份信念,钟言终于又站了起来,他再次翻墙进入,可奇怪的是家仆们都不在了,偌大的院落里空空荡荡,徒留白红相间的灯和挂彩。他好似进入了另外一个世间,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但他什么都顾不上,照直了朝他和秦翎的院子急奔。
他这两三
年的爱恨情仇都在这个院子里了,最后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然而等到他再次回到他和秦翎的院子,已经空无一人。
草药园没有人打理,公鸡也不在了,大丫鬟们没了踪影,元墨和小翠也不见踪影。他往前试探着走了两步,小心地看向房门,他们一定都在屋里吧,都在商量着给大少爷喝什么药,说着大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
钟言笑了笑,仿佛都听见他们说话了。
可是等到他走近,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僧骨都被搬走了,只有两条鲤鱼、两条泥鳅以及两条不动的灵龟。
“我回来了。”钟言又笑了笑,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鲜血喷溅到桌上的白灯笼上,给黑色的奠字抹了最浓墨重彩的一刀。
人没了,秦翎没了,钟言捂住心口却哭不出来,因为他还不敢相信,他冲进房里寻找,人没了,药炉子没了,他们的床褥衣物、纸墨笔砚腾空而飞一般。仿佛秦翎的存在被彻底抹去,也抹去了他们这两三年的恩爱。
秦翎死了。
他这一死,围绕他的那些阴险诡计也跟着烟消云散。只因为自己回来得太晚,未曾和他说最后一句,未曾见他最后一面。
“长嫂”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钟言愣愣地转了过去,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软弱。
秦烁站在他身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或者说是特意等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不是人,果然,你可算是显出原形了。”
钟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脖子上还扎着秦翎送他的金簪子。
“大哥早就死了,咽气之后即刻下葬,连停灵都没停。也是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早给他预备着的棺材里藏着一具尸首,像是有人特意给他找的替身,给他续命呢。”秦烁如今心愿已成,再没有什么顾忌,“这几日我将家仆都轰赶出去,就是等着你回来呢,我不能让这么多人知道我们秦家取了一门鬼妻。”
“秦翎呢”钟言往前了一步。
“入土了,棺材盖都钉上了,钉得严丝合缝。只不过我心善,还是让他进了秦家早早为他选好的坟。这院早就该散了,四个丫鬟给小妹,她今日出嫁就能带走,其余的人我看着不痛快,干脆一口气轰出去。”秦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嫂,你说我这样办得对不对啊”
“埋在哪儿了”钟言不理会他别的,只想知道秦翎如今在哪里。他不能把秦翎孤零零地扔在坟里,得去陪着他睡觉。
“这就不需要让长嫂知道了,大哥一死,长嫂也不必为他守寡。往后秦家就是我做主,长嫂不必费心了。”秦烁字字刺心地说,他贪婪地凝视着钟言的悲恸。大哥终于死了,心头大患一除他怎么能不痛快呢从小到大就没有一日像今日这样痛快。再也没有人挡在他的前头,明明行动不便还占尽上风。
“哼,你以为你真的是人吗”跟着钟言回来的光明道人坐在房梁上,调皮地挑着尾调说,“你也不是啊。”
那日他在院里就看出周围没几个活人,可是当时没有人相信。
“你胡说什么”秦烁抬眼才看到他,“原来是道人啊,我尊你为高人才称呼一声,如今我秦家的事已经解决,就不劳你”
“你根本就不是人啊,还不如你大哥那个病秧子呢。”光明道人跳下来,指着秦烁笑,“你就是一个引火烧身的纸人啊你是纸人”
钟言顿时撩起了眼皮,什么秦烁是纸人
秦烁摇着头,不可置信地否认“你和我大哥是一伙的,对不对所以说这些事来吓我哈哈,你以为我会笨到相信你们的话”
“你就是纸人,只不过你是很高明的纸人,将你弄出来的那人必定道法高强,所以至今没人发觉,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哪怕你的身子和人再相似你还是纸人,没有前世今生轮回。”光明道人将他能看出的事情一一道来,“而且你也活不长了,纸人命数也快到头了。”
秦烁整张脸吓得惨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但马上又反驳“你妖言惑众”
“不,你就是纸人。”柳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显然她是跟着秦烁过来的,“从我嫁人那日开始我就发觉出不对劲,难道你没察觉吗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不是娘亲生的。”
“不,不会。”秦烁连连摇头,可是种种细节又告诫着他,自己确实从小与众不同。为何一接近火便那样难受,为何不喜欢水,最重要的是为何自己留不下子孙
“如果你是活人,你就会避开秦烁这个名字,你和秦翎一样都是忌火命,命中不能沾火。可偏偏你是纸人又叫了这个字,说明根本无人将你放在心上,只是一个将命数之火引到身上的替死鬼。”柳筎是他枕边人,最知道他平日什么样,“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二娘知道你是纸人,她生怕往后再生一个也是忌火命,所以把子孙命里的火都给你了。她自然疼爱孩子,可疼爱的不是你。”
“不会我怎么可能是纸人我”傲慢尽褪,秦烁只剩下狼狈。
“秦家,只有两位真正的公子,一位是秦翎,一位是秦泠,当年根本没有什么二娘生育之事,恐怕她当时就直接弄了个纸人出来。自来秦家的嫡长子就是秦翎,他是当年唯一的孩子,没有什么差一刻落地的二少爷。”柳筎字字诛心,“你认命吧,秦家如今唯一的香火就是小妹,你只是一张纸。”
“我不是你胡说”秦烁忽然嘶吼起来,结果就是他这样一吼,完整的手背上忽然裂出一道缝隙。他看着那道做实了他只是纸人的裂缝,怔愣住了,随后发疯一样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刺向钟言。
他今日本来就是要杀长嫂的,他不能让大哥这一房活得那么快活
“你那么想我大哥,那你下去陪他吧”秦烁狞笑着冲了过去。
“小心”站在一旁的柳筎疾奔而来,还没等秦烁靠近钟言就以自身之躯撞在了秦烁的身上。小臂长的匕首顿时没入她的腹部,只留下一个刀柄。
钟言往前跑
了两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多管闲事”秦烁没想到会刺在柳筎的肚子上,一把将匕首拔掉,准备再次刺杀,然而等待他的却是钟言一掌,着着实实地拍在了天灵盖上。他的身子登时朝后飞起,最后又轻飘飘地摔在地上,随后整具身躯发出咔嚓咔嚓的碎纸声,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变成了一堆纸屑。
光明道人在房梁上咯咯直笑“我就说你是纸人吧,算来算去一场空啊,人世皆是虚假,究竟哪个为真”
“柳筎”钟言一把将柳筎接在怀里,噗通一下坐在了台阶上。他想伸手去堵柳筎的伤口,然而已经回天乏术,温热的鲜血流满他两只手掌,顺着衣裳淌上石砖。
“没事,终于能死了。”柳筎却在钟言怀里笑了,从嫁入秦家开始她便不想活了,只不过又遇上了懂自己的人。
“你先别说话。”钟言试图从袖口里拿符纸,可偏偏这时候一张符纸都没有了。他记得书案上还有,可是屋里被收拾过,什么都没给他剩下。
“让我说吧,反正也快死了。”柳筎闭了闭眼,厌世的双眸再睁开多了几分柔情,“长嫂。”
“我在。”钟言抱着她的后腰,到现在还不敢信柳筎快不行了。
“若有下一世,你与我在一起吧。”柳筎笑了笑,这便是她最大胆的话了,挣脱了从小的枷锁和世俗后她最大的渴望。她不敢说自己多羡慕秦翎,因为钟言那么爱他。
那种爱是她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热烈缱绻到世上、眼中只有对方,她无数次地站在阴影里看着钟言推那把轮椅,轮椅上的人只要回头朝她笑一笑,她便能这样开心。
这样的爱若是给自己,自己说什么都不舍得死。
然而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就没了气息,身子重重地沉了下去,死之前双眼还看着钟言的脸,像是等待她一个答复。钟言也是直到这时才听懂她的话外之音,才明白她每次说的话都有什么含义。她将她的嫁妆分给自己,好头面一一送来,她嫌弃秦翎给的戒指破旧,埋怨自己救完秦翎又救秦泠,送了一个又一个香囊原来这里头都藏着她的心事,藏着她一份情。
人死如灯灭,如今这份情也随着柳筎的魂魄消失而散。
钟言不知道这样抱着她多久,光明道人也没有过来催促他。最后他将柳筎打横抱起,轻轻地放在了他和秦翎那张床上,女子本洁,他不能让她就这样躺在地上。
“对不住,我骗了你。”钟言还在床边站着,“我不是女子,即便到了下一世也不能与你在一起。但若你我还有缘分,我要带你看尽世间光华风景,然后带你去找你喜欢的女子。”
说完,钟言将脖子上的金簪子拔了下来,擦净之后珍重地放在柳筎手心当中,再将她无力的手掌合上。从前柳筎给了自己那样多的好簪子,这是自己最珍视的一支,要与她换着来戴。
“少奶奶大少奶奶”
院落门口又一次响起脚步声,甚是杂乱,一听就知道不是一个人。钟言浑身僵硬地迈出门槛儿
,他这下也没法去问秦烁到底把僧骨弄到哪里去了。从外跑来的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走了好几天的张开和抱着大公鸡的童花。
本作者晒豆酱提醒您最全的饿骨轮回无限尽在,域名
“大少爷”张开在门口遇上了童花,结果童花见到人只会哭,一个字都没说上来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看到白灯笼就觉着不秒,越往院里跑越是荒凉。
等到最后终于回来了,却看到高高挂起的奠字。
“张开,你回来了。”钟言在衣服上擦着血,“白蜜找回来了吗快去帮我烧水开灶,我要做三妙汤了。白蜜难得,刚成亲那时我答应过他,等他好了就做,他若是怕苦我就加些雪花糖,少放冰片。”
张开捧着白蜜跑了过来,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他将白蜜交给了钟言,钟言拧开了坛口,闻了闻,很是满意“就是这个你愣着干什么快去帮我生灶火啊,你们大少爷还等着吃饭呢。”
“少奶奶。”张开狠狠地咬着牙,不敢再说一个字。他再多说少奶奶恐怕就要疯了。
“快去厨房啊,我都答应你们少爷了。”钟言笑着别了一把鬓角,一不小心便将脸上抹了几道鲜血,他捧着张开苦苦寻来的白蜜,一时笑颜如花,仿佛看到那人就在面前,耐心品尝着自己亲手所做的汤羹。
节哀的话就在嘴边,可是张开怎么都说不出来。“少奶奶,您”
话音未落,耳边响起了破空的弹响,好似惊弓之鸟正在袭来。张开猛然将钟言一推,回身时一张黄色符纸已经贴在了他的胸口。符纸上头写了铭文,瞬间将他纸做的胸口烧出一个大洞。而光明道人只是静静地注视一切发生,并不能干涉人间大事。
铭文碰到纸人便开始弥漫,张开立马将符纸甩下可已经为时过晚,钟言如梦初醒,立马伸出一只手去扶他,可惜他根本扶不住张开。
他亲眼看着纸屑在朝天上纷飞。
“张开,张开”钟言和他一起倒在了草地上,“符纸你的符纸呢我还能让你活”
“不用了,呃”张开摸了摸心口对穿的窟窿,“少奶奶,我得去投胎了。”
“不许谁都不许谁都不许”钟言狠狠地掐着他的手腕,伸手搜罗着可以用的符纸,但张开却像活累了一样制止住他。
“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辈子是捞不着了。”他用很惋惜的语气,但语速却很快,“少奶奶,您不是一直想找秦家的三源鬼吗是我,我就是那个三源鬼。”
钟言手上的动作一停。
“我是跟着大夫人来的,大夫人才是我正经主子,我活着便是为了她的复活,等时候一到便篡改你们的记忆,然后让竹林子里的她活过来。您确实懂很多事,但也有不知道的,我们三源鬼,一源掌管记忆,二源掌管梦境,三源掌管恶鬼,但其实我们相生相克,相互压制,若你身边有一个三源鬼便能成事,若您身边有两个,那两个都会失去娘胎里带的法力。”
“三源鬼就算死了,只要
不去投胎也能继续活,因为我们已经超出了轮回,除非我们自己想走。”
种种画面在钟言面前一一滑过,怪不得,秦翎娘亲被自己彻底治死之后就再没出现过三源鬼,原来那人是张开。
张开咳咳了两声,继续说“我从前活着是为了大夫人,可是后来我发觉您是真心为了大少爷好。我后来还发现了朱禹是横公鱼,便守在这里,怕他对大少爷不利。”
钟言染血的嘴唇动了动“那晚上和横公鱼打斗的人是你”
白仙和柳妈妈的灵猫都说过同一件事,那就是朱禹潜入当晚院里已经有别人了,灵猫没法出手,而小小白仙怎么弄得过横公鱼,所以真正救了他们的人是张开。
“是我,只是我没想到朱禹如此厉害,将我抓伤的那么严重,怎么都修不好不得已,我只好上山找和尚帮我重修身子,我是三源鬼,和尚那点道行打不散我。”张开反手抓紧了钟言的手,“少奶奶,您记住,有事往山上跑,我与清慧相识他”
还未说完,张开的半边身子已经化作纸屑,飞向了阴云密布的天空。他只剩下上半身了,喘了喘气后说道“少奶奶您保重,贼人来了,我去拿他。”
钟言用力往前扑抓了一把,这回直接扑了个空,张开瞬间灰飞烟灭,变成了一阵清风。原来他才是三源鬼,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三源鬼居然是后厨张开,他哪怕死了也篡改了他们的记忆,那一次让所有人相信人蛹是真正的秦守业。
他是跟着秦翎的娘亲来的,在秦家这样多年便是为了害死秦翎。但最后他又收手了。
“走好,去投胎吧,下辈子好好的。”钟言抓着半空中的飞灰,仿佛连心里的那点痛楚都消失了,疼得有些麻木。现在他身边的轻信都死得差不多了,那么一直想要杀秦翎的人,总该浮出水面了吧。
还没等到那人出现,钟言先是听到了秦瑶院里的吹奏声,那边的女儿正要出嫁,良辰已经到了。
自来女子成婚都在傍晚,这会儿虽然还远远不到,可是秦瑶却提前走了。走得好,离开秦家吧,这里不是人活的地方。
院里的纸灯笼被风吹得直摇晃,钟言仿佛丧失了哭泣的能力和力气,只是坐在地上发呆。忽然,他闻到墙头飘来一阵浓臭的血腥气,但那浓臭并没有再近一步。他立马起身护住身后的童花,然而扭身却瞧见了何清涟。
何清涟从院外缓缓步入眼前,漂亮得宛如画中人。
钟言身上也是一股子血腥“你过来干什么”
“我过来找人。”何清涟对钟言身上的血迹和他的样子毫不意外,显然就是早知道他并不是人,“我真没想到秦翎娶的是一门男妻,更没想到是鬼妻。”
“你知道”钟言还在思索张开最后的话。他受过伤,是山上的和尚治好的,他又和清慧相识,想来他的伤口是清慧医治。而清慧既然能为他治伤就说明横公鱼不是清慧找来。那么朱禹嘴里说的和尚又是哪个
“我是女子,又
生育过,
,
毕竟那孩子可怜。”何清涟找了找,“秦逸呢”
“你好像很心疼秦逸啊,是不是看到他就想起你曾经的那个孩子那个让你经历了千辛万苦才生下,是你和潘曲星所期盼的孩子”钟言如今也没有什么顾虑,干脆全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潘曲星”何清涟慢慢地念着这三个字,“能查到他身上,算你有些本事。”
钟言闭了闭眼,果然都让自己猜对了,潘曲星就在秦家。
但紧接着她语气转变,冰冷刚硬“只不过我怎么会和那种畜生有孩子我恨不得日日将他千刀万剐,夜夜让他生不如死潘曲星,他是我今生最恨之人”
“什么”钟言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他不是和你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吗秦守业不是拆散你们的恶人吗如今秦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他满意了”
何清涟的眼中仿佛闪着寒光,其实那只是憎恶到极点的神色“我确实和他青梅竹马,可若能时光倒流,我多希望我爹娘根本没有帮他,没有让他来我家避雨。就是那次避雨我和他相识,那时候我们还小,慢慢一起长大他便喜欢了我,而这才是我噩梦的开始。”
“当一个女子被一个她不喜爱的男子炙热渴求时,这一生就算踏进鬼门关。”
“我十四岁那年潘曲星去我家提亲,可是我爹娘根本不中意他,便一口回绝。谁知他疯了一样在村子里传说,说我和他有私情,是情投意合,只是我爹娘看不起他才不认这门亲事。那年我还是个姑娘,哪里见过这种人,吓得每日都不敢出门。但我的名声算是被潘曲星毁掉了,那一年再无人提亲。”
“见无人提亲,潘曲星便再次找来,和我爹娘说除了他没有人会娶我。我爹娘自然大怒,将他轰赶出门,谁知他一怒之下竟然下蛊毒害他们,一夜之间双亲惨死家中。他是用尽手段逼迫我嫁他,不惜毁了我的一切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碰到了秦守业。”
“他路过此处,见我一个人办理爹娘的丧事便帮我料理,后来慢慢对我动情,将我带回秦家。我从没见过这样温柔有礼的人,虽然家中已经有了一门正妻,可是我还是喜欢上了他。那一年是我最快活的日子,我与大夫人皆无争宠之心,我们只想着过平静的日子,而且我看得出来,大夫人并不喜欢守业。”
“可是我喜欢,我只要每日见到他便高兴,听他说些什么都觉着有趣。他人很好,只是喜欢听信一些传言,说山上的和尚告诉他将来他的嫡长子会占尽子女星,让秦家后人皆无所出,秦家十代而终。守业他是第九代,他很害怕。”
“所以他那么不喜欢秦翎,那么希望秦翎快快去死”钟言问,原来秦守业并没有贪图秦翎的运势,他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
何清涟点了点头“是,他虽从未对秦翎下手,但也不想他活太久。”
“那潘曲星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钟言又提起这个人来。
何清
涟提起那人仿佛提到了一个恶鬼“在大夫人怀有身孕之后,
他便找来了。他还说他告诉村子里的人是我让他来的,
如果出了什么事,村里的人都会以为是我们私通,我今生也别想甩开他。那时候我没有身孕,他贪图秦家的家业便让我假孕,然后用高深法术弄出一个纸人孩子来,还要我给孩子起名叫作秦烁。后来我和守业有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便是秦泠。”
“为何他与他大哥同名”钟言问。
何清涟说“当时我并不知道,我也觉着奇怪,为何要这样起名呢我很爱小泠,看到他的时候我便觉着自己什么都可以忍受,直到六年前我忽然发觉他不是我的儿子了。”
“我的儿子被人换了里子,他看向我的神情带有男女之情他里头是潘曲星。后来我想,潘曲星早早就想好要占我儿子的身子,他怕我又生一个忌火命,所以干脆将火都引到秦烁身上,而他的名字和秦翎同音,又有三滴水,可谓是一个好名字。”何清涟浑身发抖,“我的儿子被他换了我怎么能不恨”
“所以你夜里去找曹良实际上是想问问曹良有没有发觉三少爷不妥,或者问问他三少爷平日里都去哪里,试图找出真正的秦泠”钟言心里一紧,原来自己错怪了她。
何清涟长喘了一口气“是,曹良和他接触最多,我想问个清楚,万一就能发觉端倪呢可曹良居然提出要我委身于他才能告之,结果就是因为这个,潘曲星动手杀了他。”
“原来他是潘曲星杀的”钟言刚说完,那股浓臭血腥气忽然加重,他抬头看去,只见他亲眼看着咽气的秦泠就站在墙头上,浑身已经烂透了,肠子都挂在外头。
不,他不是秦泠,他只是占了六年秦泠的身子,而真正的三少爷不知所踪。
“潘曲星”何清涟见到仇人分外眼红,单手甩出袖里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还不告诉我你把我儿藏到哪里去了”
潘曲星那张烂脸诡异地笑了笑,开口还是秦泠的嗓音“涟儿,你这辈子也不会找到他的,怪只怪你当初不肯嫁我”
扑腾腾,他还没说完,一直缩在童花怀中的凤眼大公鸡飞上了墙头,怒发冲冠。</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