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白的眼睛上虽然蒙着布条,可布料并不严密,
依稀能看出外头的光景,
以及人影。
这就是出来了吗
他都不敢相信,居然这样轻松就出来了
山洞困住他几百年,连身子都被人霸占,他已经不知道外头是什么世道,更想不起来谁把自己弄进去的。他想着就算离开也必定要经过千辛万苦,说不定会和山洞里的活尸群撞上,但显然今日是他的好日子,毫发无伤。
但为了安全起见,陈竹白还是提前唤出了阴兵在后,以防不测。万一墓穴外头也有镇压自己的法阵、法器,也可以抵挡一二。
没想到法阵、法器没有,外头只有一个男人。可他手里那样东西陈竹白见过,乌黑的管子可以发出很大声响,射出纯金暗器。但他和田振的关系听起来倒是父子既然是血亲,那自己还是不要杀他好了。
想着,陈竹白收了阴兵,装作无事发生。
然而,这一切看在田洪生的眼里就不是无事发生,而是他儿子抱着的恶鬼开始使用心计,刚刚还有阴兵护身,没准儿还想动手杀了小振。现在一瞧见自己立马收了鬼魂,装起柔弱来了。
“你先把他放下。”田洪生毕竟老道,知道这时候不能逼得太紧。一来,儿子和恶鬼有肢体接触,如果恶鬼忽然发难,那么小振就是第一个受害者。二来,小振这个状况看着也不正常,虽说他和自己差了二十多年的工作经验,但该有的警惕心不会丢。
他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鬼如此信任说不定这就是问题所在,这个鬼让他鬼迷心窍了。
于是田洪生怕他们反应过激,再次劝道“你先把他放下,有什么事好好说。”
“行,我先放下他,不过他真的没什么危险。”田振说不过田洪生,他也了解老爸,更知道其实老爸的反应才是正确的,自己已经突破了工作底线,直面了危险。如果当时掉进墓穴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那么陈竹白根本活不到现在出来,而是早早被一枪爆头。
在陌生环境里,先假定一只鬼对自己抱有敌意和最大杀意,这是工作准则。也正是因为这个底层逻辑的存在,很多鬼在来不及动手前就被他们物理超度,保证了工作的生存率。
如果是田洪生,就算他不杀掉陈竹白,也不会将他从刑具上放下来。
就这样陈竹白的双脚沾了地,将将能够站住。脸上的布条随之滑落,然而马上就有一只手替自己捂住了眼睛。
“你先别看。”田振怕他被晃瞎了。
“我我没事。”陈竹白拢了拢衣裳,几百年的囚禁令他的身子变得很虚弱,衣料也腐坏不少,几乎快要衣不遮体。话音一落他像一根刚刚落地还没生根的竹子朝后倒去,根本不用尝试自己走路就清楚根本走不了了。
还好,身后还有田振。
田振又一次扶住了他,也碰到了他背后的伤口。陈竹白的伤比自己想象得严重许多,在里头的时候并未看清,出来才发觉那些伤口都可以用“可怕”
来形容。腕骨上就剩一层薄薄的血膜,后背的伤口创面参差不齐,深可见骨还在流血。
“爸,你看啊,他快不行了。”
田振只好求助田洪生,“这怎么办”
田洪生仍旧没有放下枪口,这是鬼的诡计,一定是诡计,他刚刚还能操纵阴兵,这时候怎么就弱不禁风了也就自己的傻大儿那么容易相信。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大不了放了他。”最后田洪生后退一步,也是说给那个鬼听。咱们各自避让,我可以不杀你,你也别杀我儿子,然后我放你走。
可田振不是这样想的“放了他他会死吧”
“只要不碰上比他厉害的,他就不会,鬼没有那么容易死。”田洪生咬牙切齿地说,“鬼本来就生长在外头,没有人给他们吃穿住行医,他们也没事。只要放归大自然就好了好了好了,你快过来。”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陈竹白怎么可能听不懂,但也没错。平心而论陈竹白也觉着田振有些太傻了,刚刚在里头若是碰上恶鬼他必定活不出来。
“你先过去吧,我没事。”他索性去劝田振,“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此乃人之常情。”
虽说是一句劝慰的话,可是在田洪生听来就不对滋味,啧这鬼还挺会拿捏人心。
果然,田振张口就说“我爸他只是看着凶,实际上比谁都心软。你放心,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可不是看着凶,我现在恨不得一枪毙了他。田洪生想不透他俩在墓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先说“不行,你让他自己走。”
“我自己走吧。”陈竹白立马随着说,总不能让人家父子因为自己争吵。
“小振。”田洪生显然已经着急动怒,“让他自己走。”
田振在理性和感性的两难中抉择,理智上他完全站在老爸这边,陈竹白是一个隐藏的危险,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的易燃物。但感性上他又实在不想让陈竹白再受伤,毕竟他背后还流着血。
“没事,我自己可以。”陈竹白也不愿意强人所难,“你能带我出来已是善心善举,我们就此别过,往后有缘再见。”
“怎么就有缘再见了,你在墓穴里那么久,根本不知道外头什么样。”田振真不希望陈竹白到处乱闯再被人用金弹给杀了,他再次看向田洪生,“爸,刚刚在墓里好几次都是他救了我,他带我走了没有活尸的路。”
田洪生虽然点着头,可枪口的红色准心还是停留在陈竹白身上。
“你们在这儿啊”正当他们两难之际,梁修贤终于在柳仙的帮助下找到了他们,“咱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久”
他看到陈竹白便打起了磕巴,甚至不顾身上的伤势跑至面前,努力辨认这个人和当年是不是同一个。他和陈竹白的接触并不多,但是这个人的长相他没忘,只是这和从前的陈竹白差太多了。
从前的陈竹白不染半分尘埃,干净剔透,不会这么狼狈。
“陈竹白”他小心翼翼地问,“
陈兄”
dquoheihei1”
“我以前就是徐长韶啊”梁修贤指着自己的脸,“你不记得我了小逸,小逸他长大后还留着你的头发呢”
小逸头发这些都是什么陈竹白摇了摇头“您是否认错人了”
“我怎么可能认错小逸还是我和小瑶一手养大的呢,他有个锦盒不让人碰,里头就是当年你留给他的那缕头发”梁修贤说完便看向了田振,“小逸你说是不是”
“啊”田振正听得云里雾里,话题一下落到自己头上。好久都没人叫他这个名字了,自从他从顾逸行变成了田振,小逸就变成了小振。
“什么”不光是他们茫然,田洪生也茫然了。
梁修贤看他们三脸的茫然,顿时清醒,田洪生也就算了,他没有以前的记忆。怎么小逸和陈竹白还傻着呢
“算了,先回去再说吧。”最后梁修贤只好这样解释,“这事说来话长。”
确实是说来话长,梁修贤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特别是关于小逸的身世,简直乱了套。
钟言和飞练是他名义上的爹娘,可是因为当时情况所迫只养育了他一年不到,自己和萧薇姑娘算是陪伴他长大的爹娘,亲眼看着他从小孩儿到了中年,随后双双离世。田洪生是他这辈子的养父,将他从一个小不点儿拉扯到大学毕业,而最关键的还是陈竹白。
陈竹白当年的身份是他师叔,现在忘了个一干二净。
整个望思山上的人际关系都乱成一锅粥了好不好
田振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暴风眼,只是觉着梁修贤的表情怪怪的,莫名其妙多了些长辈式的关怀和欣慰。特别像那种小时候曾经见过面的远亲,一见面就是“诶呀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他的担保,老爸终于同意自己带上陈竹白一起走了,只不过时不时地紧盯一下,生怕有什么闪失意外。他们走了半小时才回到山腰上的开阔地带,田振第一眼先看到的是何问灵。
她半身都是鲜血,昏迷不醒,宋听蓝反而没事了,正跪在她旁边进行疗伤。
大家伙多多少少都挂了彩,自己反倒像是因祸得福。田振很过意不去,再扭脸,飞练正盯着自己看。
而陈竹白仍旧被他横抱,时不时因为伤口疼发出倒吸冷气的喘息声。
“你眼睛怎么了”田振忍不住问飞练。
“都长这么大了。”想不到飞练开口就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田振露出过春节还要被迫在七大姑八大姨面前表演节目的表情“你不要趁机占我便宜。”
“我没骗你。”飞练看不够似的看着小逸,这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儿啊,秦家小公子秦逸。只不过当年自己和师祖走得太快,没见过他长大,所以再见到田振也没觉着眼熟。
刚刚萧薇已经告诉他了,田振就是小逸,她记得呢。
“我”田振刚要反驳,只见飞练又看向他怀里的鬼,这回比刚才还要惊讶,“你怎么遇见他了他怎么样了”
陈竹白虚弱地睁开眼睛,将周围看了一圈,这些人好像都认识自己,但自己却不记得他们。他现在唯一熟悉的就是救自己出来的田振。
“你要干什么”田振往后退了退,“他不是恶鬼,你别伤害他。”
“我干嘛要伤害他他是师祖的师兄,也就是你师叔啊。”飞练没想到今天还有双份成就,不仅解决了潘曲星和清远还找到了陈竹白。
余骨一听,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找到了就行,不然自己还得放血再算一回。
“你们怎么都说他是我师叔”田振还是不太相信,要不是老爸也在,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什么障眼法。
“他真的是。”飞练认真无比,“我是你爹,我怀里的是你娘亲。”
田振闭了闭眼,嗯,自己进障眼法了。
最后还是梁修贤拍了下田振肩膀“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回去的路上大家慢慢说吧。”
事已至此,田振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前的草地仿佛被犁过了一遍,树木断裂,墓穴门横开,不用猜想都能知道刚刚这里经历了怎样一场恶战。大家等到何问灵的手臂接回去才开始动身,由于队里有四个不能走路还要带上水清湾的尸首,田洪生呼叫了特殊处理小队的直升机。
在等待直升机的一个半小时里,萧薇和梁修贤将所有的事给田振、田洪生讲了一遍,特别是关于田振的身世。
“所以我是他爸,你也是他爸”田洪生看向梁修贤。
梁修贤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我也养过他啊。”
“飞练也是”田洪生又问。
梁修贤继续点头“他俩以前可都姓秦。”
“所以他三个爸现在”田洪生脑袋都大了。
“还有两个娘亲。”萧薇指了指自己,又指指还在昏睡的钟言。
“太混乱了,让我缓一缓。”田洪生表示自己工作这么多年头一回大脑跟不上趟了。
场面确实一度混乱,田振梳理好久才捋顺了自己的身世。原来自己当年是棺材子,亲生娘亲在弥留之际苦苦哀求了陈竹白,陈竹白答应她,一定会将孩子养活,她才撒手离世。然后自己就成了秦翎和钟言的孩子,名义上的秦家大少爷的长子,也就是秦家的小公子。
怎料天不遂人愿,那年秦翎就走了,秦家被潘曲星杀到只剩秦瑶,自己跟着奶娘、元墨、小翠一起到了徐家,由徐长韶和秦瑶养大。中年时将他们入土为安。
那一世自己无风无浪,享福顺遂,就连离世也是喜丧,徐家都不许哭的。只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喝了横公鱼的鱼汤所以很早有了记忆,记得自己有另外的爹娘,更记得那位师叔。最后和师叔的头发一起下葬,大半城的百姓来送自己出殡。
真是神奇的一生啊。田振对忽然多出来的爹娘们还很陌生,但是
看陈竹白却很熟悉,
仿佛早就见过了。
“师叔”他不禁低头问,
“你是我师叔啊”
陈竹白听着他们说,竟然一丝印象都没有。“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他们都这样说。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呢。”田振说完笑了一下,“你是钟言的师兄”
陈竹白再次摇摇头“或许是我被镇压太久,暂且想不起来。我若太沉,你不抱也可。”
“没事,你慢慢想吧。”田振也没想起来,再看向钟言,那句“娘亲”是怎么都喊不出来啊。
直升机一共来了两架,但仍旧坐不下这么多人。最后梁修贤和萧薇是跟着柳仙走的,不知道他们走了什么路子竟然比直升机还快,等到飞机降落时这俩人已经在民宿门口等着了。有了前世的记忆,梁修贤再看萧薇就有点不敢瞎贫嘴了,站在旁边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的蛇就在后头一直顶他,怂恿他过去说话。
这怎么说啊,和人家萧薇姑娘说什么梁修贤站得跟雕塑似的,心乱如麻。
民宿已经被堂三堂清空,没有科学家园的人,自然也没有其他傀行者。飞练将钟言轻轻地放回床上,他们这一票可干大了,一下将科学家园和傀行者的直属boss干掉,现在两边都是群龙无首的状态。
不一会儿,刚给何问灵疗完伤的宋听蓝走了进来“我看看他吧。”
“谢谢。”飞练腾出地方来,“问灵怎么样了”
“胳膊接上了,但是以后可能会有些不太灵便,我已经尽力了。”宋听蓝将手放在钟言的眉心处,“一会儿再给四小姐看看不是,是给萧薇。”
“想不到你还是神农啊。”飞练戳了戳宋听蓝的脑门儿,“那你有没有办法治好廿廿”
“这”宋听蓝无奈地摇摇头,“我能治好外伤,但廿廿是被人下了蛊,我没把握。一会儿我先去找找烈酒,看看能不能用烈酒做药引配几服药,还得和白芷商量商量。对于药性她比我懂。”
“你们一定要治好他。”飞练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弟弟了,受苦最多的也是他。上辈子他找自己这个哥哥,这辈子找蒋天赐那个哥哥。
不行,越想越气,一会儿再揍蒋天赐一顿。
“我尽量。”宋听蓝又摸了摸钟言的脉搏,“你放心吧,他没事,而且很快他就要醒了。”
话音未落,只听隔壁房间咣当一声宛如砸碎了什么东西,宋听蓝赶紧冲过去看看。只见陈竹白赤脚站在床上,墙上的液晶显示器已经炸碎了,满地都是危险的玻璃渣子。
一个阴兵在他们眼前消失,显然刚刚是陈竹白操纵鬼魂出来炸了电视机。
“这是什么幻术”陈竹白脸色惨白,“为何里头封印了人是摄人心魄术”
田振刚去楼下拿矿泉水,回来就瞧见了这一幕。他立马挤开眼前这几个人冲进去“你先别下来,地上有玻璃啊”
“为何里头有人”陈竹白指着墙,“这又是什么法器
里头是真人还是魂魄”
“这不是法器,里面的是影像,不是人也不是魂魄。这叫显示屏,是现代的一种家用电器,它能工作是基于液晶分子的原理,也叫做电光效应。液晶它是一种介于固体和液体之间的有机化合物,按照特定规律排列,也很挑剔外界条件,但是在电场的作用下会发生旋转,光学性质也就受到了影响。”
田振从不糊弄他,而且他就是学这些的,尽管知道陈竹白听不懂还是认真地给他讲了。“你听明白了么不明白我再讲一次。”
陈竹白顿了顿,这才发觉自己可能闹了笑话,于是装作淡然地点点头“尚可。”
田振闷着头扫玻璃渣,看来要想让陈竹白接受现代社会,是一条非常坎坷的长路。一个显示屏他就炸成这样,这要是到了大街上看到满大街的巨幕发光二极管,整个崇光市都会被他炸翻。
匆匆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像是有人急不可耐地奔跑。声音穿透人群,随后钟言的身影一闪,冲了进来。
“师兄”钟言刚醒来几分钟,听到飞练说师兄找到了就赶紧过来,没想到再见面时却说不出第二句话。
他那个极爱干净的师兄怎么成这样了
陈竹白还站在床上,看着这个红衣男子朝自己步步走近。他和自己一样蓄了长发,更像是一个时候的人,有莫名的熟悉和亲近。
“你是”等到走到眼前,陈竹白轻声问,“你是何人你我曾相识”
钟言抬头看着师兄饱经磨难的身子,低头抓住他受伤严重的手腕,眉头顿时痛苦地纠结起来。
“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了”钟言气得发抖,比自己受伤还要痛苦。他联想到了那个将军墓,记忆立马为他锁定了始作俑者。
“那年你为了帮我给秦翎续命,独身回将军府找法器,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钟言轻轻地摸着他的伤,师兄最易渴,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喝饱水,“你传了一只带血的纸鹤回来,我想去救你却没有跟上。”
陈竹白的肩膀从紧张缓缓放松了,别人都说他们是师兄弟,听他这样说,他们确实深有缘分。
“是他。”钟言的愤怒立马化作现实,“当年你算得没错,他后来确实死于重疾了死了就好,死了就有转世,我一定要找到他为你报仇。”
“他你们说的这个他,是谁啊”田振虽然没听明白但心里非常不舒服,究竟是谁啊哪个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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