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南朝建康。
秦淮河绕建康城而过,三年前,南朝的陛下以都城狭小为由,将五经馆和太学都放在了城外的秦淮河岸。
五经馆和太学在秦淮河边,相去不远,隔河相望,每到旬日沐休,便时常可见到白衣的五经馆学子和的黑衣的太学子弟在河岸两边,泾渭分明,相互嫌弃。
五经馆的学子大多是各地寒门士族,而太学则是各大高门世族子弟相互交流的地方。
天色渐渐晚了,秦淮河左岸的成片画坊便一个个地亮起了的灯笼。
歌舞、美酒、茶汤、还有各种吞火吐剑,吟诗作赋的聚会,都是太学子弟们的日常,也是他们给对面展现优越感的最好去处,没看对岸的画坊全都是小猫两三只么
不只如此,陛下还专门让人在太学之畔开设了女学,可以让女子前去学习诗词、数术、女工、账务、歌舞、插花、骑马、医术等等,不拘泥于是毕业,只是说让女子也有求学之所。
初时女学几乎无人前去,还是皇帝的母族谢家主动让姑娘们带着几十个闺蜜进入其中,后来谢家女儿们天天出门的情况羡煞许多闺阁女儿,许多女孩们便都来此地求学,这里也渐渐成为女孩们结交、娱乐、学习之地。
最大一座画舫外,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凭栏坐在三楼船头,无聊地向秦淮河水中一个个地丢下棋子。
楼下堤岸路过的少年们看到他,纷纷垂眉敛目,恨不得避开十万八千里。
“你还是进来吧,否则我这画坊还做不做了生意。”一个温柔的轻笑传来,让船头少年神色越发忿忿。
少年转身掀开珠帘,便看到他们齐国的陛下正坐坊中,撑头看着楼下的画舫的胡姬歌舞。
十七岁的萧宝夤凝视着那与年纪相仿的少年,突然就有些丧气,坐在萧君泽面前,轻声道“你真的要放我去就藩”
他是萧鸾的六儿子,萧宝卷的弟弟,老实说,他们这剩下的几个兄弟,能活到新帝继位三年,已经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了。
“是啊,但你可想清楚了,穷山恶水,海上凶险,一个不小心,性命怕是就没了,”萧君泽微笑道,“你那些兄弟,我都问过了,他们宁可在建康城里当一个庶民,也不愿意去交州就藩。”
萧宝夤犹疑地看着他“我可以带家臣、府库过去”
“当然,”萧君泽随意道,“不带的话,那就当普通人,我也不苛刻,每人可以带一个园子,但得脱离宗籍,你应该清楚,这是保住你们兄弟性命的最大退让了。”
萧宝夤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小声道“你虽是明君,却一点也不像个皇帝。”
这三年来,他也是看着萧君泽将治下变得富庶繁华,江南安宁,世家大族无不念陛下的好,甚至还将许多大事都放权给左右仆射谢澜和萧衍,每日做的事情,不是听琴谱乐就是沉迷器械,一点都没有担心权臣夺位的心思。
“这皇帝本来就是随便当当,有那个样子
便行了,还为它怎样”
萧君泽提起这事就想笑,“要是像萧衍那样的五更就起床,我怕是长不高啊。”
萧宝夤忍不住道“这高低长短,不是您说了算么,听说你让青蚨大长秋加高十寸牍尺,以明身长,难道传言不虚”
他的话骤然顿住,因为对面的皇帝陛下缓缓撤下了唇角的笑意,看他的目光十分平静,平静地让他本能地感觉到窒息,像是被凶兽盯住了喉咙。
那一瞬间,求生欲超过了一切,他几乎是立刻下拜“陛下恕罪,臣一时不察,胡乱听了市井传言,请您莫要放在心上”
萧君泽只是放下茶水,冷淡道“传言,什么传言,说给我听听。”
萧宝夤心中大悔,不得以,把如今街巷爱传的传言讲了一遍。
最开始只是陛下的尺子有问题,似乎史官对记录身长这事问了大长秋青蚨,不知怎么这事就传了出去。
什么“旧尺短、新尺长”形容新不如旧,什么“天高三寸”形容陛下锱铢必较,什么“旧尺情深”形容主仆关系
毕竟流言嘛,一个出来,就会像着大家喜欢听的方向编,陛下继位以来,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也不怎么征发劳役,还用国库的钱修缮扬州的运河,天下子民对这样的皇帝都十分喜欢,自然,自然就
萧君泽冷笑“你们可真是太有空闲了既然如此,就早点去交州,明日便走另外,到交州后,立稳了脚跟,你可以向南攻略,所得之土,都是你那南海国的。”
萧宝夤是萧鸾子嗣里比较拿得出手的,如今交州的离心势力越发重,放个宗亲过去,免得那边出问题,而且越南之地,将来只要能开垦出一年三熟的湄公河三角州,粮食问题便好解决多了。
没办法,那边太远了,其它宗室和大臣没有大错的话,他是不能派过去的那是一种重罚,搞不好就破罐破摔去刮地皮了,而萧宝夤是个坚韧和机智份量都不缺的,他去那里,不会摆烂。
萧宝夤哪能反对,只是讷讷言是。
“修法大会明年举行,你觉得自己够资格,明岁五月,可以过来。”萧君泽平静地看着他,“你在那里毫无根基,需要依靠朝廷,相信你明白这一点。”
“臣谢陛下恩。”
“下去吧。”
“是”
萧宝夤后退着走出屋外,然后拔腿就跑。
萧君泽这才低头,发现茶碗已经被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捏碎了。
岂有此理,就算扣掉那两寸,他的身高也应该还在180公分的范围里,哪有什么勃然大怒的事情这些会怎么那么喜欢诽谤
诽谤入刑的事情应该提上日程了等明年他办修法,他一定第一个批准通过
萧君泽生气起身,摆驾,去了二十里外的历阳书院。
书院还没有放假,一名头发稀疏的夫子正在带学生们培养科学兴趣两个五寸直径的空心铁半球,中间用杜仲胶来当垫片封住,往其中灌
水,再用单向阀将水抽起出来,然后将球的阀口拧紧,然后,球便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
穿着下衫下裤的学子们先是两个人拉,拉不开,然后两边系上粗绳子,十个同学一起拉,还是拉不开。
于是周围同学们一个接一个,踊跃地加入这场拔河比赛,但中间的铁球还是纹丝不动。
最后,两边的学生增加到了一百多个,好一番辛苦,才终于将这铁球拉开。
学生们兴奋地满眼通红,欢呼雀跃,然后挨个去看那两个半球,证明学校没有造假。
他们激烈地讨论着,嘴里嘀咕的都是什么“大气”
dquo”
、“密度”、“真空”
萧君泽在钟楼上看得非常满意,又回头去看自己亲自任命的院长。
祖暅也激动地脸都红了,刚刚他的“勉哉”声喊的最大。
“刚刚交代你的事情,你记住了么”萧君泽问道。
“自然,等实验完成,臣必定亲自给您送去。”祖暅拿着萧君泽给出的图纸,爱如珍宝,“有幸做这样的奇物,是臣今生之幸,岂敢不誓死尽力”
“那倒不必。”萧君泽轻笑一声,“你是朕的肱股之臣,当长命百岁。”
他又给学校安排了“浮力”科学试验、化学反应试验、显微镜等一个个科学小试验,便又去自己给自己在书院里修的小院歇息了。
他今天要不回皇宫,气死青蚨
深夜,萧君泽披着纱衣,看着院墙上明月别枝,拿出长笛,准备来一曲。
这三年,他的很多歌曲被谱成线谱,流传民间,也算是为文化事业做发展了。
只是才吹一曲,他便听到了一阵喧嚣,很快有近侍来报,原来是青蚨和元勰一起追过来了。
不过,追是追过来了,气氛却十分僵硬。
不大的屋子里,青灯摇曳,三人坐在两个沙发上,面面相觑,皆不言语。
萧君泽特意和元勰坐了一个沙发,表现了自己不屑与青蚨坐一起。
青蚨沉着脸,给元勰一个眼色。
今年三十的男人文雅温柔,转向萧君泽的目光十分温柔,但说出的话却一点也没得商量“陛下,属下也觉得青蚨大人有理,您就不要无理取闹了。”
”这哪里无理取闹了,我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么”萧君泽大怒,“他害我名声扫地,我说了不带他一起去,就是不带他一起去,有理有据。别说我仗势欺人”
于是,元勰和青蚨同时皱起眉头“不行,我们不允”
“放肆”萧君泽一拍扶手,“我是一国之主,我决定的事,没得商量”
青蚨冷漠地一甩拂尘,目光阴冷,那凶狠的面色,已经有了权宦反派的模样。
“好了君泽”元勰温和劝道,“是我要回北朝见兄长,您想去见兄长,还是递交国书、走两国交访路子,想要在混在属下的队伍里,隐瞒身份前去,却是万万不可的”
“你以为我不想么”萧君泽无奈道,“你兄长救的过来还好,要是救不过来元恪继位,以他的脾气,把我像楚怀王那样扣住,乐子就大了我高低得把他杀了脱身。”
元勰果断道“那就别去”
青蚨在一边用力点头“不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如今是一国之主,岂可还和以前那般乱来”
然后两人异中口声道“总之,此事万万不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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