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起风了

    随着他的最后踏出太极宫,身后的火舌已经窜上高空,在这漆黑的夜色里的无比显眼。

    许多宫外的臣子人心惶然,心中暗暗低语,这北魏皇室更替,真的是每一次都要弄得这么热闹么

    更有汉臣在心中低语,觉得胡人果然是蛮夷,这么多年了,连个最基本的父死子继都做不好。

    话虽如此,许多臣子已经悄悄串联,又派人手打听,想要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宫中的各种眼线们也开始积极行动,于是太极宫外借故围绕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元恪狂奔着,他已经接近了门外的侍卫们,即将躲到他们的刀盾之后,那种劫后余生,绝处缝生的刺激,绝对是他此生以来最波折的事情。

    他的跑的鞋都掉了一只,眼看就要靠近,眼看那些过来的侍卫离他只有一丈

    “站住。”清冽优雅的声音平静地从他身后传来。

    没有一丝命令的语气,没有一点勉强的冰冷,平静地像是在告诉他一件事情。

    但元恪却在一瞬间寒毛倒竖,不但没有再前进一步,反而立刻对面前的禁卫道“退下”

    面前的十几名想要救驾的禁卫一滞,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元恪却已经气急败坏地咆哮“退下,退下,没朕的允许,不许上前一步”

    萧君泽似笑非笑地走到他身边,看着面前神色的难看的诸臣“你倒是聪明。”

    如果元恪真的想逃,他也是不介意,顺手给他一枪的,天色这么黑,生死自由天命,也是一件趣事呢。

    元恪面露绝望“事已至此,不知国主,如今欲往何处去”

    萧君泽看向元勰“走吧,我要去你家。”

    元勰也神色苍白,看了一眼正在燃烧的太极宫“君泽,若是不快些救火,火势会蔓延整个宫城,宫禁还在”

    他当然知道,这火是君泽也放的。

    同时,也忍不住在心中苦笑,这一场大火下来,皇兄与冯诞怕是都成灰烬,不分彼此,到时,就是非合葬不可了。

    还是一个棺木的那种,可以说是古往今来的第一次了。

    也不知皇兄在天有灵,是喜是悲。

    萧君泽看着那已经开始蔓延回廊的火势,淡淡道“解开宫禁,允许各宫逃亡,快些救火吧。”

    他倒也不担心救火过快,会让里边的两人烧的不透,毕竟这可是木头房子,宫中又没有火管,所谓的救火,不过是避免火势蔓延罢了。

    元勰心中一松,还好,君泽的杀意并没有针对所有人,他还是有理智的。

    于是他立刻道“准备车驾。”

    太极宫这地方,按理是不许有马车的,就算是皇帝,在宫中也多是坐舆,不过事急从权,也没功夫为这些小事计较。

    元勰叫来车驾,他本是温柔知事之人,没有耍什么花招,车驾并不是天子六驾,而是两驾的普

    通马,马车也只是宽敞,没什么显眼的装饰。

    萧君泽看了一眼元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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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先前还桀骜不驯,叫嚣着要将南国之主留下的年轻皇帝已经十分乖巧地抢先上了马车,还自觉得地在上车时把车帘用力扯下,证明这里边没有埋伏。

    萧君泽跟着上了车驾,再然后,上来的是元勰。

    “你下去。”萧君泽冷淡道。

    “这,”元勰看着面色苍白的元恪,苦笑道,“那,谁来给你驾车呢总不能是你吧”

    萧君泽看了一眼元恪。

    元恪抿了抿嘴,已经主动地的坐到驭者的位置,拿起马鞭,深吸一口气,驱车前进。

    浓重的悔意在他心间蔓延。

    他的父皇看人真准。

    冯诞、元勰,都是肱骨之臣,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算和君泽关系那么亲密,但在两国的大是大非上,却是没有一个违背父亲的选择。禁军统领于烈也是他交给自己心腹,能托付性命安危之人。

    他们,都会是自己江山的柱石,却因为他的一时任性,在这一瞬间,不仅折损了两人,还让君泽和北朝,彻底决裂。

    就因为这一时任性,他的性命捏于人手,不仅亲手烧毁了父亲的圣体,还要为人驱使。

    明明,只要放君泽走,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甚至,还能在南北两朝的合作里的想些办法,谋取些利益。

    他却偏偏想要由得性子来

    难怪,父皇常说,这天子是世间最不该任性的人物。

    越想越是懊悔,他连挥鞭手也变得机械起来。

    然而,随着马车驶出宫门,更加让他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走上宽敞的铜驼街,周围的宫人、侍者,还有围观宫城大火的官吏、平民们,都聚集在大街道周围。

    他们窃窃私语,洛阳城中,他随父亲祭祀游街数次,认识他的人不少。

    那些私下的议论,虽然听不清楚,但却似乎都在惊讶着,是谁有资格,让一国之君驾车而行。

    以及,这皇帝驾车,又要去哪呢

    那些听不清的言语,那些的微弱光芒里的人影,让元恪恨不得甩掉马鞭,一死了之算了。

    但强烈的求生欲终是占了上风,他随后一想,若是在大街上被当众打死,岂不更加难看,要死,也至少不要如此众目睽睽,还是再坚持一会吧

    他用心安慰自己,当年越王勾践给夫差当了三年马夫,也卧薪尝胆三年他不求能如勾践那样能十年生育、十年教训,后一举灭吴,只求能不要死得那么难看,倒足矣了。

    在这样的煎熬里,元勰到底还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很快便要进入小街,去向元勰的王府,需要开路,将无关之人驱离。

    终于,在转过两个街角后,便到了元勰的府上。

    没有那么多的叙旧,萧君泽让元勰把当初他送的箱子,拿出来,送到府上的戏台边。

    巨大的箱子

    打开,沉重的布幅被元恪咬着牙拖出。

    用桐油反复刷过的布帛放在室外,开口处被放油桶,用支架支起,元恪已经累得出了满头大汗。

    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最辛苦的时候,也不过拿了十几斤的刀剑。

    萧君泽让他拿出火折子,吹燃后,将油点燃。

    元恪已经习惯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巧照做。

    元勰在一边,面色疑惑又有些纠结“君泽,你这是要作何,若是想要离去,我可用性命做保,只要你放了陛下,我亲自送你过淮河”

    “不必了。”萧君泽坐在石台旁边,看着漫天星空,“我不会承你的情,你也不要再为难元恪杀你。”

    元恪小声道“不为难的。”

    但他立刻又反应过来,忍不住道“你这羞辱也够了吧,我承认先前对你有些非分之想,但却也从没想过杀你,至于杀皇叔、杀冯司徒,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我手上,一个人都没死,死去的人,都是你杀的”

    不然,于烈也不会死得那么冤枉,他当时那刀如果用了刀刃,事情便不会现在这个样子了

    萧君泽沉默数息,才平静道“是啊,都是我杀的。”

    元勰在一旁,看着燃烧着浓烟的油桶,还有那冒出一块的巨大布幅,从这场本能应对的成串变故中略有些回过神来。

    就在一天之内,皇兄去了,思政去了,君泽与他决裂,元恪性命岌岌可危

    夜色之下,一股深重的疲惫感蔓延心间,压得他连喘息都觉得苦痛。

    他看着君泽,低声道“君泽,节哀。思政他生于元魏,受朝廷俸禄恩遇,我身为宗王,都有情义家世牵连,食君禄,忠君事,又怎么能如你这般,将君臣、家国、敌友,都不放在心上呢”

    他不是神仙,身在人间,烟火灰烬满身,又岂能将万事,不萦于心。

    “所以,你不要怪思政了”

    萧君泽终于转头看他,他的神情似笑非笑“这些话,我不想听。”

    元勰感觉到了窒息。

    “既然元宏想要考验我,考验他的太子,”萧君泽看着那已经膨胀鼓起,宛如小山一般的热气球,悠悠道,“那,今晚,我也给他的元魏,一个小小考验。”

    元恪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萧君泽拉入了吊篮。

    这时的气球已经膨胀了,比皇宫的横梁还要高大,被火光映得通红,在很远处都能看到,引得周围的庶民的们议论纷纷。

    元恪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君泽对着吊篮的绳索一指。

    又是一声霹雳般的巨响,绳索猛然断掉。

    而那看着不怎么结实的藤编吊篮,在摇晃了几下后,居然缓缓离开了地面。

    “”

    元恪吓得脸色惨白,尖叫一声后,死死拉住了边沿。

    “救我,救我啊我不要上天去”他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那种风中摇晃、无所凭依的恐惧,让他根本维持不了帝王尊严,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去一样。

    在他把嗓子都快叫破了的时候,对面人开口了。

    “放心,既然他不让我杀你,至少这一次,我不杀你的。”萧君泽平静道,“起来吧,看看这大好江山,以后,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既然义已断情已绝,自然,无情可留。

    那么,留下元恪这昏君,总好过让元勰上位,给北朝续命。

    元恪颤抖了好久,他捏着绳子,缓缓靠着边沿,小心地探出头,然后便被惊得心魂俱失。

    洛阳,好小,天下,好大

    萧君泽在吊篮边低头凝视着渐渐变小洛阳城,轻声叹息“起风了。”

    如今已是深秋,正是刮西北风的时候,洛阳又在中原腹地,靠近边境,不出意外的话,一日之后,他就能顺风回到南朝。

    或许,他们说的对。

    这一趟,不该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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