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破晓,一道金光拨开厚重的云层,暗沉如墨的海面也逐渐被点亮,道道波纹漾开,染出一片柔和的金黄色。
深灰色的微型潜艇浮出海面,一点点地靠近岸边。
无人管理的码头经过多年海水冲刷和雨水的洗礼,水泥浇筑的地面开裂,缝隙处长满了杂草。腥咸的海风裹挟着不知名野兽的嘶吼声,遥遥传来,震慑贸然靠近岛屿的海底机器。
戊辰率先跳上了岸,反身去接还在潜艇里的伊尔。这时,两头形状扭曲的畸变体从灯塔后方绕了出来,它们身上还挂着几缕看不出原样的布料,其中一个头顶还滑稽地戴着只海蓝色的小帽。
伊尔也踏上了地面,他目前的身体是戊辰问反叛军借微型潜艇时顺带借走的驾驶员,一名不谙世事的可怜年轻男人,他大概以为这只是一项短暂且简单的航行任务,没想到却是有去无回。
两头畸变体许久没有见到活人,快速向伊尔和戊辰靠近,肥硕的腮帮子如同海面的波浪,随风摇晃着,浑浊的眼球里面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即使畸变体已经近在咫尺,但伊尔却丝毫不慌乱,慢条斯理地戴着手套,甚至懒得分出半道心神去看这两头畸变体的长相。
戊辰从随身携带的冷藏金属盒中抽出一支透明的玻璃管,内里装着一枚黑红色的人造肉核,黏稠的污血粘连在管壁上,戊辰将玻璃管握在手心,抬头看向了畸变体。
畸变体们瞬间停下了脚步,焦躁地在原地徘徊,又敬又畏,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伊尔呼出一口白色雾气,沉默地走在了前方。戊辰握紧玻璃管,回望躲藏在阴影中蠢蠢欲动的其他畸变体,其中有一头甚至身上穿的是研究员的制服,虽然破败不堪,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三年前,戊寅和癸巳合谋在岛上纵了一场大火,意图逃离。可惜计划失败,癸巳的核被伊尔寄生,但中途又出了岔子,癸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预见无法逃离之后破坏了自身的核,这就导致伊尔寄生癸巳之后一直处于混乱期,无法顺利寄生戊寅。
并且就在这期间,负责给实验岛运输物资的船夫起了贪心,趁着实验岛元气大伤,协同其他渔民和雇来的打手登岸,想要趁火打劫。
伊尔只得暂且将戊寅的本体冰冻,隐藏在暗室,匆匆逃离,留下空无一人的实验岛给船夫和他的赤脚研究员祸害。
如果不是搞出了这一岛的畸变体,想必船夫也不会舍得放弃这座得天独厚的大洋岛屿,反而冒险登陆。
位于岛屿中心的实验中心无声无息地伫立着,白墙上满是斑驳的黑色污渍,前方是寂静无声的广场,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从外看到中心大厅内部,高耸的电子屏幕完全取代墙壁,依稀还能从细节处看出这里曾经的辉煌与先进。
伊尔面无表情地越过这幢巍峨建筑,走到后方的一处红色双层小型建筑中,停在了一楼靠里的一间上锁房间前,他拔出手枪,一枪打烂了门锁,再走进去拖出一台落满灰尘的发电机
。
戊辰替他接了过来,拎着包裹沉默地跟在伊尔身后,跟随他继续前进,绕过实验中心后方散发着腐败气味的湖泊,离开实验区,顺着小道踏上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深林。
大约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伊尔才在一片没有任何标记的树林里停下,他左右观察一阵,用脚踢开地上的落叶,又蹲下掸开表面的泥土,摸索了一会,找到一个凹陷处,接着一下子打开了一扇正方形的铁门。
铁门下方还有一面金属门,上面焊着一块漆黑的屏幕,伊尔接过发电机,熟练地撬开屏幕后方,取出里面的数根电线,连接发电机,给金属门通电。
戊辰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倏然,他抬起头,一抹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下雪了。”
伊尔没有回应,时隔数年,他再一次成功激活密码门,输入密码,随着清脆的解锁声,伊尔旋开厚重的金属门,冷气扑面而来,但他就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右手探入,摸索两下,用力从中抽出了一副透明的棺椁顶部。
戊辰也蹲下来,帮着他一起拖拽这具棺椁,两人好不容易才将它全部从地底拖了出来。
冰蓝色的雪花落在棺椁上方,又被伊尔兴奋地拂去,他眼睛眨也不眨地透过玻璃,看向里面沉睡的男人。
戊辰观察着这具透明棺椁,内里还在运作当中,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冷气,玻璃后方,是他最为熟悉的一张脸,结满冰霜,闭着眼睛,无知无觉地沉睡在这不足一米宽的细长冷冻舱内。
这是戊寅,是他最渴望成为的人,曾经是,现在也是。
但现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沉睡中的男人,戊辰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伊尔仔细检测完棺椁的运作情况,确认了目前squo戊寅rsquo的身体状态,慎而又慎地按下了解冻键,电子屏幕上随之出现了8小时的倒计时。
他将棺椁立起,想要推到安全的地方,戊辰试图帮忙,却被伊尔拒绝了。
我自己来。”他头也不回地说。
戊辰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默默地站到一边,仰头看向灰沉的天和越来越大的雪。
“狗”癸巳摸着下巴思索,“狗长什么样我只见过鱼,鲸鱼,鲨鱼,还有海豚。”
戊寅用手指在地上给他简单画了只狗“殿下比较特殊,它有两只脑袋。”
癸巳疑惑地问“那他会自己和自己吵架吗”
“会,而且经常吵。”戊寅,“吵着吵着还会找我和解临渊评理。”
“那你和解临渊会吵架吗”
“会。”
“他居然还敢跟你吵架”癸巳发出了娘家人的愤怒质问,“一般谁赢”
“我。”戊寅毫不犹豫地说。
“不错不错,没给我们丢脸。”癸巳点头道,三观歪到了下水道里,“下次他要再敢对你的任何指令有一丁点反对意见,你就直接把他给寄了。”
“他身体构造比较特殊,没有办法彻底寄生。”
“无法被寄生”
细细簌簌的讨论声惊醒了船舱中浅眠的解临渊,他猛地睁开眼睛从躺椅上坐起,搭在肩头的外套随着动作滑落到地面。
圆形船窗外,细密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又被无尽的碧色海洋吞噬。解临渊看了一眼,拾起外套放在椅子上,起身出了房间。
隔壁,正在悄声讨论着什么的陆迢和公主同时回过头来,一个皱眉问怎么不再多睡一会,一个直接向他招爪子,打字问卫星监控画面能不能再放大一些。
三个小时前,解临渊拆出一部分左臂做了一个临时的卫星监控显示器,交给陆迢,让他在自己休息期间继续监控岛上的风吹草动。
没想到就在解临渊睡后不久,实验岛港口方向还真有一艘鬼鬼祟祟的潜艇靠岸,没一会,一个陌生男人和严光誉从潜艇中上了岸。
念在解临渊连轴转了三天没有一刻合眼,陆迢没有马上将这个情况告知他,只是继续密切监控伊尔和严光誉在岛上的动向。
“我现在精神很好。”解临渊说着在公主身边坐下,接过显示器,两根数据线瞬间从屏幕后方生长出来,如活物一般自动连接到解临渊的左臂上,眼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数据和代码。
殿下坐在他身后,左右各探出一颗脑袋。
很快,相对模糊的监控画面逐步变得清晰,树林间,只见伊尔背对着严光誉,从地下挖出了一具长形的透明水晶棺。
画面再一次放大,直到伊尔立起这具棺椁,众人这才看清了透明棺里的内容那是处于冰冻状态的戊寅,眉眼清晰,如同睡着了一般。
“还有多久能到实验岛”解临渊打开舱门,大声问在甲板上看雪的薛鸿意,后者回过头,给出一个确切答案“8个小时。”
伊尔做了一个梦。
是一个非常平和的梦,当他睁开眼睛时,梦境中的一切便如潮水一般褪去,什么也没有留下。
窗外雪还在不停地下,已经在地面积出薄薄的一层雪。
戊辰似乎没有发觉他已经醒来,默不作声地透过窗户望向远处,一直到伊尔出声问他时间,戊辰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下午四点十分,还有十五分钟,戊寅的身体就解冻完成了。”
“嗯。”伊尔面无表情地点头应了,“你刚才在想什么,戊辰”
“我”戊辰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窗户,在那里,严光誉的脸反射在玻璃上,他停顿了几秒,慢慢地说,“我在想,好像许多年前就是这样,您在房间里休息,我坐在窗边发呆,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你确实变了很多。”伊尔开口,“以前你总是什么都不说,现在也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人总是会变的。”戊辰笑了下。
伊尔没有再接话,他缓步走到房间中央,手指在透明冷冻舱上轻轻地敲击,随着清脆的敲击声,倒计时也在一秒又一秒地走向终局
。
紧闭的们窗外,风雪哭嚎着,卷动滔天海浪拍打着岛屿四周的崖壁和礁石。
戊辰隐约听见畸变体嗬嗬的吼叫声,他皱眉,回头确认装着人造核的玻璃管还好端端地立在桌上。
伊尔坐在冷冻舱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舱内戊寅的身体已经完全解冻,从僵硬的姿态转为柔软的平躺,面色虽然仍旧苍白,但也有了几分人气,好似随时都会睁开双眼。
他不会让戊寅醒过来,最好的寄生时间就在身体解冻至戊寅恢复意识之间这段时间内。
倏然,戊辰又听见了畸变体的吼叫声,这一次离他们更近了一些,他不安地靠近窗户,极力向远处看,“先生先生我感觉”
一道尖锐的鸟鸣打断了他的话语,也让戊辰的预感彻底成真,接着是响彻整座岛屿的狼嗥。那些人竟然追上来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到他们的踪迹一路追上了岛。
伊尔也意识到这一点,但解临渊能这么快得到实验岛的坐标显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不等他思索出到底哪里出了纰漏,一声巨响从近在咫尺的方位传来,地动山摇之中,伊尔立刻强行结束仅剩10分钟的解冻进程,选择立刻开启冷冻舱。
“过来帮我”伊尔呼喝着,但等他回过头,却见戊辰呆愣愣地望着门口的方位,神情迷惑。
伊尔也感觉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强大的吸引力,来自血脉中的力量,呼唤着他。
是伍皓。
伍皓不是已经被免疫者击杀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伊尔毕竟不是真正的寄生体,伍皓的基因对他的吸引力有限,他不再指望戊辰,独自强行破开冷冻舱,将戊寅的身体从里面用力拖了出来。
高频的超声波紧随而来,恍惚消失,戊辰猛地回魂,但紧接着便捂住耳朵发出恐惧的叫声,“先生”他求救地扑向伊尔,但伊尔却置若罔闻地横抱起戊寅的身体,转身避开他,从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开了。
伍哲披着雨披坐在殿下身上,陆迢在他身后环着他为他挡风,但因为庚午不在体内,伍哲仍旧惴惴不安地抓紧了身下的狗毛,一直到五分钟后,庚午重新出现,伍哲这才舒展了眉眼,露出个笑来。
“你应该学会自己一个人。”庚午在他脑海中冷淡地说,“伍哲,我不会永远陪着你,特别是等灾厄污染得到防治以后,我的使命就结束了。”
伍哲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攥着殿下的毛发,目视前方。
目光所及处,解临渊一脚踹开了封闭的房间门,他的肩头立着变异绿萝,叶片根茎紧紧缠绕着一枚超声波传感器,薛鸿意从金翅雀身上一跃而下,同他一起进入了房间。
室内,冷冻棺门向外大敞着,里面空空如也。
严光誉一人坐在地上,单手撑着额头,皱眉看向解临渊和薛鸿意,“你们这是哪什么情况”
解临渊和薛鸿意对视一眼,前者关上超声波传感器,左瞳快速在房间内扫描搜寻,然后顺着房间另一道后门追了出去,后者在严光誉身前蹲下,挑了下眉梢“给你讲个鬼故事。”
“如果以你的喜好程度排名,小美人、小帅哥、小靓女他们的排序分别是”
“”
“黑骑士和殿下,你更喜欢哪一个”
“”
“如果没有解临渊,你会和薛鸿意或者陆迢在一起吗”
“”
“你为什么不笑了,是天生不爱笑吗”
“癸巳,你信不信我”戊寅捏紧了拳头,打算给这个聒噪的寄生体来上一拳,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空灵的呼唤,唤的是他的名字,声音却悠长得仿佛来自遥远的彼岸。
他猛地抬起了头,又转身看向癸巳“你听见了吗有人在叫我。”
癸巳倏然收了声,和戊寅一起侧耳倾听。
戊寅
“又叫了。”戊寅说,“听到了吗”
但癸巳却敛了神情,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戊寅不解和他对视,很快,他又听到了第三声,笃定地说“不是错觉,真的有人在叫我。”
癸巳无所谓地笑了起来“难道说外面真的有人来救你了,是你的解临渊在叫你”
“不对”戊寅放轻声音,“唤我的人好像是戊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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