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成君之子妄图伤害太子一事并没有因为子仲被交给廷尉而就此结束。
刘彻一直知道许多世家子弟横于京师,也知道很多皇亲国戚目无法纪。他不能把这些人全抓起来,可是为了江山社稷也不能不管,所以胆敢撞到他跟前的他严惩不贷,还知道惧怕的他权当不知。
子仲是个莽夫,以刘彻对他的了解他没被怒火冲昏头脑给他个胆子也不敢冲太子挥舞匕首。可今日是子仲,明日就有可能是子孟。
为了以儆效尤刘彻没有答应外甥女给外甥一个全尸。刘彻也没有令子仲在牢中自裁,而是把他送到菜市口斩首。菜市口人多,不出一个时辰皇帝外甥被斩一事就能传遍八街九陌。
行刑前一日刘彻令宦官去公孙老宅,去隆虑侯府,去告诉平阳侯以及南宫公主,修成君之子何时行刑。
修成子仲行刑那日刘彻给满朝官员放一天假。
公孙贺纳闷,不年不节放什么假。回到老宅,公孙贺懂了。修成君之子行刑那日他带着家中十五岁以上的侄子侄女前往菜市口。
公孙敬声看到昭平君一点不意外。倒是昭平君看到他很意外“你怎么也来了”问出口他明白了,“陛下”指一下未央宫方向。
公孙敬声点点头,眼角余光注意到曹襄。公孙敬声拱手“平阳侯。”
“又不是外人,弟无需多礼。”平阳侯曹襄一脸无奈,“我虽文不成武不就,可也没犯过事。平日里碰倒卖柴的老农都会道歉,怎么还有我啊。”
昭平君“敬声老弟招谁惹谁了跟我们一起看砍头。”
曹襄“你家只有你自己过来”
昭平君“舅父的人又没去大伯府上,我大伯的儿女也不敢来,我也不好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这倒也是。”曹襄点头,“我就没敢告诉母亲。”
前平阳侯去世后,平阳公主改嫁汝阴侯夏侯颇,如今与夏侯颇同住。
昭平君想说宫里来人走后他母亲差点吓晕过去,耳边传开一阵噪杂声。昭平君扭头看去,竟然是一群膏粱子弟。其中一半几年前唯他马首是瞻。自打他跟公孙敬声合开铺子,那些人认为他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而他又因为常去太学,就同他慢慢疏远了。
以前昭平君无论去哪儿身边都有十来个人,加上奴仆,呼啦啦一群,昭平君那时候觉着前呼后拥可谓威风了。自打看到小太子的侍卫,一个能打他一群,他就觉着自己像头蠢猪。
除了公孙敬声,昭平君现在只剩三位好友。
曹襄无法理解“杀头是什么好事”
昭平君想说那些人无知无畏。他的三位好友映入眼帘。三人大体知道昭平君会来,走到人群中就左右张望。看到他跳起脚挥挥手,挤开人群过来。其中一人一副料事如神的说“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儿。”看到公孙敬声,“公孙兄。”瞥到曹襄,惊得眨了眨眼睛,像是无法接受他爱这种热闹,“平阳侯”
曹襄无奈“诸
位怎么也来了”
那人不好说实话,毕竟修成君的儿子是曹襄亲表兄,“见这里人多不知出什么事了过来看看。”
昭平君“你们也不怕回去做噩梦。”
三人不以为意。
然而当他们亲眼看到鲜活的人头,一个个吓得面色发白,双腿发软,其中一人还尿了。
昭平君没眼看,脱掉外袍裹在他身上,令随从送三人回去。
公孙敬声胆大不怕,没想到昭平君跟他一样“你不怕”
“我都守过灵,怕他”昭平君说的是他祖父去世时。
公孙敬声戳他一下,昭平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先前那群纨绔一半像大白天见到鬼满脸惊恐。他想嘲讽几句,不经意间瞥到曹襄的脸色,赶忙过去扶他,“姑丈去世时不是你给他换的衣物”
曹襄手脚发软,有气无力“那事能跟这一样吗”
前平阳侯去世前身上已有死人气。曹襄早有心理准备,而他为父亲擦身体换衣物的时候尸体还没僵硬,如同睡着了一样。现在是亲眼看到鲜血喷涌而出,尸首分离。曹襄此生头一次看到如此骇人一幕,被斩首的人还是他亲表兄。
公孙敬声“就你这样还想跟去病表兄出兵匈奴”
曹襄连连摆手“不去了,不去了。”
“母亲”
一声尖叫传来,三人循声看到修成君的女儿,淮南国前太子妃。
曹襄和昭平君相视一眼,二人走过去。公孙敬声找他父亲。公孙贺冲他抬抬手,公孙敬声过去帮忙。
曹襄“表姊,出什么事了”
修成君之女不知从何说起。
她也是昨日才知道弟弟今日在菜市口斩首。其怀疑跟母亲后来大闹有关。她不敢叫母亲知道,暗暗吩咐仆人置办棺材,准备车马给她弟收拾。
也不知哪个奴仆说漏了嘴被修成君听见,修成君哭天抹泪整整闹一夜,今早又要过来。修成君之女不敢绑母亲,就把她关在房中,她回屋歇一会。
迷迷糊糊听到婢女大呼小叫,她出来才发现母亲从窗户翻出去。她紧赶慢赶赶到菜市口还是来晚了修成君气急攻心晕过去。
曹襄自幼体弱多病,久病成良医。他叫表姊让开,须臾,修成君睁开眼,先是一阵恍惚,接着想起什么扒开众人往刑场跑。此时修成君之子的尸首已经被奴仆放入棺中。修成君没有看到儿子就问女儿,儿子在哪儿是不是还在牢里
其女想说她别再自欺欺人。到嘴边又不忍心,哄她回去。
曹襄“如今知道后悔了晚了”
昭平君“她真知道后悔就不会这样自欺欺人。指不定还怪舅父心狠无情。”
公孙敬声点头赞同“这世上也就太子能令陛下心软。”
昭平君低声说“那也是太子表弟懂事聪慧贴心。换成我这样的,舅舅早把永巷塞满了。”言外之意,只为再生一个。平阳侯曹襄听懂了,禁不住瞪他,嫌他口
无遮拦。
昭平君拉着公孙敬声回去。
公孙敬声摇头“我父亲”猛然停下,惊得微微张口。昭平君不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公孙贺一手搀扶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
昭平君你堂兄”
“除了他们还有谁。”公孙敬声因为离父亲较远,也知道公孙贺不可能怕斩首,所以就留意他身边的情况。现在看来没比昭平君的几个纨绔朋友好多少。
公孙敬声感到丢人,远远喊一声“父亲”就坐昭平君的马车回他自己家。
与此同时,太子宫收到修成君之子行刑的消息。
韩子仁派出去的宦官没有看到行刑,但看到他确实被拉到菜市口。这种情况不可能刀下留人。除非文可定邦或武可安国,朝中无人可取代他。
韩子仁见小太子面上无悲无喜,还是有点担心“殿下,您那日怕吗偷偷告诉奴婢,奴婢不告诉任何人。”
小太子摇头“昭表兄不敢看着孤受伤。孤不远处就有侍卫。”
“您跟陛下请示一下,往后随身带个匕首防身吧。”
小太子“不必。经此一事没有孤的允许无人敢在孤面前舞刀弄剑。你说孤要不要去东宫陪陪祖母”
“奴婢先前令人出宫的时候看到皇后往东宫方向去了。”
小太子心安理得的给自己倒杯水“其实该迟几日再行刑。”
“为何”
藩王秋季朝见天子。
小太子“藩王都到了”
韩子仁想想这几日宫里的情况“离得近的到了。远路的还没到。”
“他们有心朝见过了三伏天就出发,日行百里此时也该到了。”小太子可惜,“也不怕回去的时候大雪封路冻死在半道上。”
韩子仁想笑“那不会的。他们可以去驿站。再说了,来时用时一个月,回去可能只用三日。”
小太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你速去告诉敬声表兄和昭表兄,安排人跟着藩王进京的车辆吆喝,天下第一香胡麻油,便宜的楮皮纸,可以书写的竹纸。”
韩子仁明白。
虽然长安有钱人多,可胡麻油不是衣物,不穿不可。再说了,可口的饭菜天天吃也腻。今年二人种了两百五十亩胡麻,做出的胡麻油足够长安富户用一年。怎奈上林苑也有几百亩胡麻。胡麻油放在酒坛中不好长途运送,也没有多少商人找他们买胡麻油。
韩子仁骑马出宫去得快,他到昭平君家中他还没用午饭。昭平君找上林苑要了一些聋子,去年跟博望苑的哑奴学会做胡麻油,这些日子日日做三十斤胡麻昭平君担心做太多卖不完久放不香。
前些日子昭平君去秦岭小住,管事的奴仆提醒他,等到天热胡麻有可能生虫。聋奴们一日做五个时辰、算上歇息的时间也能做五十斤胡麻。
昭平君近日正为此事发愁。韩子仁的到来堪称及时雨。韩子仁一走他就去斜对面,叫上公孙敬声,二人到铺子里写几张告
示贴在藩王入城口。随即又挑两个胆大心细的小奴分别去宫门外和城门外等着。
这些事安排好二人才去用饭。
昭平君到食肆点了菜就跟公孙敬声感慨“祖母随手赏我的钱也比两处铺子一年赚得多。我为何要这样辛苦啊”
“谁说不想听长辈唠叨”
昭平君“那是以前我年轻气盛。现在想好了,只要给我钱,随便他们唠叨。左右不是外人。”
“既然这样你还说我少吃一口能死”公孙敬声一想到他刚吃一口肉就被昭平君拉出来就想骂人。
昭平君摇头“你是不知道。以前我要钱最多给五十两金。前些日子我们买铺子的时候,我找祖母”故意停顿一下,“猜猜她给我多少。”
“千金太多了。五百”
昭平君差点惊呼出声,随即意识到不是在自己家中,压低声音“我跟你说过”
公孙敬声“猜的。你说过董偃日用百两金以内无需上报。你是她亲孙子,难道只值百金你又不是往水里扔听响声。再说了,她应该知道城中铺子贵。”
昭平君点头“言之有理。”看到菜上来,他先吃一口烧鱼,“还是铁锅做菜香。日日用都不腻。”
伙计还没走远,闻言停下“来我们这里用饭的都这样说。”
旁边食客点头证明这点“以前真没觉着炒菜和蒸菜、炖菜有何不同。”
该食客的友人感慨“就是太贵了。一口小铁锅竟然要四贯钱。够我在这里吃几十顿了。”
昭平君听到这些不想接茬,一口铁锅能用好几年,算下来一次才几个铜板。
公孙敬声怕他多言,示意他尝尝炒羊肉。
食肆的厨子日日做羊肉鸡肉和鱼,熟能生巧,火候精准,反而比昭平君家的厨子做得好。昭平君正想夸几句,进来一群人。昭平君看过去,为首的那位四十岁左右,像是在哪儿见过。他低声问“朝廷命官”
公孙敬声摇头“我没见过。看衣着非富即贵。”想起他二人因何在此,两人相视一眼,齐声低语“秋觐的藩王。”
难怪眼熟,长得跟陛下有五分像。
此人带着几个随从,二人不敢盯着他打量,可只是一眼也看出此人心情不好。
翌日,二人算着小太子该下课了,偷偷溜去太子宫找他。
小太子问“父皇叫你俩跟着上峰历练,你俩倒好,来孤这里吃吃喝喝。小心哪天被父皇撞个正着,他下令禁止你俩入太子宫。”
昭平君吃着板栗蒸糕“我还可以去东宫。陛下总不能不让我探望太后。”
公孙敬声“我可以去椒房殿给皇后姨母请安。”
小太子见昭平君像是没用早饭,又吩咐宫人去庖厨看看还有什么吃食。”
庖厨没了,但厨子可以做,有了铁锅做菜很快,一盏茶的时间,厨子送上一汤一菜。汤是鲫鱼豆腐,菜是小葱炒鸡蛋。
昭平君喝口汤吃口菜,
禁不住感慨“这才是人过的日子。”随即吃个七分饱,放下碗勺,同样是宫里的厨子,我们那边的厨子做的怎么就跟猪食似的。4”
公孙敬声“大锅饭能吃饱,吃着不闹肚子就好了。”随即告诉小太子,来京的藩王面色不快,朝中可能又出什么事了。
小太子无语又想笑“你们问我”
二人连连点头。
小太子无奈地翻个白眼“敬声表兄,你在少府做事。宫里有事,父皇需要钱财,少府会不知”转向昭平君,“你想知道出什么事了,少往我这边跑不就知道了”
二人一时忘了,他们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偷听。
吃饱喝足,一人去少府,一人跟人同僚换一下,在高门殿外听候差遣今日刘彻在高门殿接见朝臣以及藩王。
申时三刻,小太子下午的课结束,回到正殿就看到二人又来了。小太子无奈“你俩这样是进宫当差吗”
公孙敬声给昭平君使眼色。
昭平君叫他先说,名曰太子是他亲表弟。
小太子净手后,宫人送来点心和汤,小太子边吃边打量二人“闯祸了”
二人摇头。
小太子“惹父皇生气了”
二人再次摇头,浑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跟上个问题一样。
“那还有什么事能叫您二位吞吞吐吐”
昭平君小声说“你知道白鹿皮币吗”
小太子点头“知道。父皇嫌偷铸钱币屡禁不止,决定用白鹿皮代替。因为只有他有白鹿。”
“错了”昭平君摇头,“陛下的意思自秦末以来礼乐崩坏,如今外无外患,内无内忧,应当恢复礼制。他用白鹿皮做了一些上等皮币,其实就是礼品的意思。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以前的贵人把上等皮布用作礼物相互传送。”
“所以这是父皇送给他们的回礼”小太子问。
昭平君冲公孙敬声伸手,公孙敬声给他一串铜钱。
原来两人打赌天真的小太子会这样想。公孙敬声认为他表弟聪慧,不会这样认为。
小太子是聪慧,可既然不是造钱,那只能是礼物。
昭平君收了钱继续说“你知道藩王觐见时都会送上苍璧吧陛下说用手托着此物不雅观。今年就算了,以后用皮币包着。而此间唯有白鹿皮币配得上苍璧。白鹿皮币做工复杂,白鹿又象征着祥瑞,一张值四十万钱。”再次说出“四十万”,昭平君仍然禁不住吸气,“太子表弟,你知此话何意了吧”
小太子知道,但他不敢相信。
“父皇叫他们拿四十万钱买一张,一张鹿皮”
昭平君摇头“不是一张鹿皮,而是一块鹿皮。”
小太子张了张口,突然觉着自己语言匮乏,这些年的书白看了,上辈子也白活了。
“父皇好无耻啊”小太子佩服,他只能佩服,毕竟是他亲生父亲。
刘彻口中的茶全喷到奏章上,他转向春望,不可置信“据儿昨日这样说的”
春望颔首“昭平君和公孙公子当时也在。”
“还说什么朕不该这样做”
春望“这倒没有。昭平君觉着您心黑。太子殿下的意思,您乃堂堂帝王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行径挺”余下的话春望不敢说出来,“也是国库空虚。太子殿下还担心此举会令藩王心生不满。”
刘彻不禁露出笑意“不愧是朕的儿子。”
春望也挺意外小太子如此懂事“陛下,您不在乎名声,太子殿下在乎。您以后想在其他方面用钱,太子殿下可能比东方朔还会劝你。”
刘彻眉头一挑“不叫他知道便是。”</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