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鱼不至于令曹襄兴奋的像个孩子。可当这条鱼来自深不见底的渭河,那就足矣令平阳侯手舞足蹈。可惜平阳侯的好心情仅仅持续一盏茶的时间。
连着两次鱼食被吃得一干二净,曹襄开始怀疑河里的鱼跟他有仇。
霍去病叫他歇一会喝点茶换小太子钓。鱼竿到小太子手里片刻他又甩上来一条鱼。曹襄奇了怪了,“渭河鱼还认人”
小太子点头。
曹襄震惊“真的”
“当然”小太子很是认真,“渭河龙王是我本家。”
曹襄听糊涂了。
霍去病慌忙别过脸,恐怕喷对面的赵破奴一脸。曹襄见状不禁问“太子表弟逗我玩呢”
“我父乃真龙天子。你说渭河龙王是不是我本家”小太子问。
曹襄噎住。霍去病呛着。赵破奴瞪一眼小太子,招呼曹襄“尝尝这个用茶叶做的点心。别理他。打小就爱捉弄人。”
曹襄的表情堪称一言难尽。
其实曹襄第二次钓空的时候小太子料到了。小太子提醒他甩竿,他担心鱼竿鱼线经不住大鱼,小心翼翼地往上提,小太子见他这样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自然懒得催他快点甩上来。
小太子冲他笑笑。
曹襄别过脸吃点心。
昭平君感慨“幸好我和敬声老弟考虑到据儿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准备得多。否则都不够你们吃的。”
二公主的夫婿吴蛮子的手僵在空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赵破奴给他一个小小的胡饼。圆圆的胡饼只有婴儿拳头那般大小,一边贴在炉中烤的酥脆,一面洒满芝麻酥香。赵破奴自己也拿一个“不要听他瞎说。我们不吃他们也吃不完。”
霍去病点头“车里还有那么多肉、饼和米。”瞥一眼昭平君,“他能吃完我跟他姓。”
您可真不在乎自己姓什么。昭平君暗暗腹诽,面上冲吴蛮子笑笑“跟你开玩笑呢。”
吴蛮子见他连襟很不客气,笑着接过去“这饼很香。在哪儿买的”
霍去病“他们府上有烤炉,自己做的。”
“哎哎哎,又有一条”曹襄激动的抓住霍去病的手臂,霍去病痛得倒抽一口气,顾不上手里还有东西就掰他的胳膊,“有就有,掐我做甚”
曹襄低头一看,讪笑着松手“一时忘了。”随即忍不住压低嗓子问,“据儿一会一条一会一条,难道真因为他乃太子”
“你秉性心计不像陛下,迷信鬼神这方面倒是跟你舅一样一样。”
曹襄后悔同他出来。
这个时节霍去病也不想出来。若非他担心他那半粒药打水漂,才懒得叫他出来散心。怕他无趣还特意叫上赵破奴和吴蛮子。
曹襄“我就不信你能钓到鱼。”
“不用激我。我又不如据儿一天闲到晚,两天闲到黑,得空就祸害陛下的莲池,自然不如他会钓鱼
。”
曹襄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他比我运气好,而是比我会钓鱼。”
“您才知道”霍去病佯装吃惊。
曹襄起身坐到小太子身边,给他个后脑勺。
霍去病啧一声,摇头叹气“难怪那么爱生病。这么小心眼爱生气,不生病才怪。”
曹襄下意识想回头反驳。到嘴边感觉辩不过他又把话咽回去。小太子眼角余光瞥到他的神色,无比赞同去病表兄的说辞。
“去病表兄是冠军侯,襄表兄是平阳侯,论食邑半斤八两,襄表兄还怕他”
曹襄一见小太子帮他,大声说“我不如他言语犀利。”
小太子起身又甩上来一条鱼“说不过就打啊。他骑术精湛,剑法高超,你身体虚弱,不必出招,往他身上一倒他就得吓得魂不附体。”
曹襄脱口道“那不是无赖吗”
“能赢不就好了”小太子朝霍去病睨了一眼,“他打仗的时候可比你狡诈,堪称无所不用其极。”
霍去病盯着小太子站起来,曹襄急的脱口道“快过来”
小太子把鱼竿递过去。霍去病接过去,摸摸他的毛脑袋“是我亲表弟。我不说你都知道我想什么。”
“因为我了解你啊。”小太子笑嘻嘻去河边洗手。
曹襄懵了,仿佛不知道他身处何方。
霍去病乐了“没有想到吧小人竟然是你自己。”
曹襄起身到他亲表弟身边。昭平君起身,曹襄心说,我有这么不招人待见吗。没等他问出来,昭平君从马车里拿出一块没有毛的皮子铺在草地上,他躺下枕着双手闭眼休息。
吴蛮子震惊“你们怎么什么都有”
小太子点点头“看出来了,你们什么都没有。”
吴蛮子很想反驳,他们还有水囊和火折子以及钱。可惜说不出口。
赵破奴接道“我们什么都有还在这里任由你陶侃挤兑”
小太子点头“吃人嘴短。我理解。”
赵破奴噎了一下。
公孙敬声给他一杯茶“为了自己着想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他心有不快宛如锯了嘴子的葫芦。心情舒畅的时候谁都说不过他。”
赵破奴不禁问“他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
公孙敬声沉默了。
吴蛮子看看他又看看赵破奴,这是怎么了。
霍去病回头说“太子殿下嘴巴刻薄,心胸宽广。很少有烦心事。就算遇到烦心事也从不过夜。”
曹襄“他还小。小孩子能有什么烦心事。”
小太子心说,是的,十四岁的小孩子。亏他说得出口
“别踢了。”小太子朝侍卫喊,“鱼收拾一下,找点干木柴烤鱼。”
侍卫、宦官以及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的随从分开行动,几人去河边收拾鱼,几人捡木柴,几人找地方生火。
曹襄诧异“不用炭烤”
小太子“河边绿柳成荫荒草遍地,随便找几个树枝也够了。”
曹襄看到侍卫们用河水洗鱼又忍不住问“这就可以烤了”
小太子被问糊涂了“不然呢”
曹襄指着水囊“不再用水冲一下”
小太子语塞。
公孙敬声“问问去病表兄要不要再洗一下。”
霍去病回头瞪曹襄“洗什么洗没有泥不就行了。在火上两面一烤,什么东西不烤的干干净净”
曹襄委屈,他就是随口一问,他怎么还急了。
吴蛮子看不下去“曹兄,我们行军打仗的时候沐浴煮饭都用一条河里的水。可比这脏多了。这是活水,又是刚开春,人和牲口都不能下水,其实跟井水差不多。”
曹襄羞囧“几年不打仗我忘了。”
昭平君闭着眼悠悠道“居安思危啊。”
曹襄张口想反驳,可一想昭平君虽然混不吝的,他如今也是御史。他自诩比表弟懂事,可他无所事事。他有什么资格数落当朝御史啊。
小太子轻咳一声,昭平君睁开眼瞥大表兄,冠军侯不愧是大表兄好友,真了解表兄这么爱胡思乱想,不生病才怪。
小太子坐到霍去病身边“钓几条了”
“吓跑了。”
小太子配合“一定是因为你是威名赫赫的冠军侯,所以连鱼都怕了你。”
霍去病点头认下。
小太子宛如一拳打在棉花,很是无趣。小太子朝侍卫走去。侍卫挑一条小的“殿下,尝尝”
小太子接过去尝一口“熟了。”
霍去病闻言冲他招招手,小太子过去,故意在他眼前晃晃“想吃吗”
“想打你”霍去病把鱼竿还给他,“钓鱼”
小太子把鱼竿放地上,曹襄见状想过去帮他拿着鱼竿。可一想他不会钓鱼,就跟霍去病去吃烤鱼。半条鱼下肚,小太子甩上来一条。曹襄震惊“鱼竿扔地上也能钓到鱼”
小太子“司马相如还活着的时候随手写的赋都比你绞尽脑汁写的好。可知为何天赋也”
曹襄嗤笑“堂堂太子殿下擅钓鱼”
“有没有可能我样样精通”小太子反问。
曹襄被问住了。
霍去病忍着笑说“钓你的鱼吧。”
小太子又钓六七条鱼,公孙敬声和昭平君开始烤肉烤炊饼了,小太子把鱼竿给宦官。
申时三刻,太阳偏西天凉了,一行人打道回府。
马车路过宣室殿的时候小太子撩起车帘看一下,殿门紧闭。小太子到太子宫就问韩子仁“父皇出去了”
韩子仁“殿下前脚走陛下后脚就出去了。听说出去转一圈就回来了。没到这边来。陛下应当是从北宫直接去的永巷。”
“四十多岁了,还这么不知道保养。”小太子无奈地摇头。
韩子仁十分想问,是他想的那
个意思吗。可惜他不敢“殿下,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沐浴。外面太脏了。”
韩子仁“不好玩吗”
“钓钓鱼,捉弄捉弄襄表兄,挺好玩。就是有风。”小太子想想漫天飞舞的柳絮就觉着身上脏的不能进屋。他索性直接去浴室。
翌日清晨,小太子跟往常一样去宣室殿。今日没有廷议,小太子陪老父亲看奏章“襄表兄说他母亲近日心情极好。父皇不必再担心他们母子。”
“他母亲是你什么人”刘彻头也不抬地问。
小太子无奈“姑母。”
“据儿,你姑母对你挺好啊。每年送你的生辰礼物都是她精挑细选的。”
小太子“不如二姨母和舅母懂事。时常给母后添堵。”
“什么时候”刘彻拧眉。
小太子笑着看着他。
刘彻福至心灵“你”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父皇,孩儿不反对您年年纳新人。就像孩儿不反对张汤构陷颜异。张汤不能用腹非这种罪名。新人也不该由姑母引荐。哪怕她转给旁人,由旁人引荐,孩儿都不介意送她几斤牛肉干。”
“你姑母什么好东西没吃过稀罕你那点牛肉干。”
小太子瞪他“顾左右而言他。”
“她又不了解你,哪知道你怎么想。”
小太子“母后出自平阳侯府啊。姑母跟馆陶公主可不一样。”
“关她何事”
难道他记错了小太子问“栗姬不喜欢馆陶公主,不是因为她爱向祖父举荐美人馆陶公主跟栗姬,甚至祖母都非亲非故。母亲算是平阳姑母看着长大的。甚至可以说是她养大的。她向父皇引荐美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母后会怎么想”
“皇后向来贤惠,可不如你爱斤斤计较。”刘彻捏住儿子的耳朵,“既然不反对,为何还分她和旁人”
小太子拨开他的手“跟你说不通。”
刘彻气笑了“父皇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我们确实无法沟通。毕竟差这么一大截呢。”用手比划一下。
小太子懒得理他,伸手够过他右手边的奏章。
刘彻见他手短费劲,把奏章移到左手边,左手边批好的奏章令金日磾和春望收起来。
近日四海升平无大事,小太子认为奏章内容差不多就随手拿一卷。漫不经心地打开,小太子不由得坐直。
刘彻眼角余光注意到儿子反常,不禁放下玉笔。当他看清奏章上的内容也禁不住变脸。盖因内容跟张汤有关。上告张汤把朝廷大计告诉商人,同商人囤货牟利。
小太子转向老父亲“张汤乃御史大夫,这份弹劾他的奏章却敢递给御史,弹劾张汤的人就不怕他偷偷昧下”
“他们只能呈给御史。”刘彻指着署名。
小太子看一下官职“这人乃丞相府长史您说丞相知不知道此事”
丞相府长史乃丞相
心腹,他就算没有看过这份奏章,长史也不敢瞒着他。除非他想给张汤殉葬。
刘彻交给金日磾“令廷尉核实此事。”
金日磾应一声“诺”就领命出去。
小太子嗤笑“弹劾他的人不是跟张汤一样蠢就是跟他一样嚣张。看张家子弟衣着也该知道张汤不贪财。”
刘彻“不能被他换成藏品”
“他帮商人牟利,商人不分金钱分他藏品”小太子不信,“张汤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父皇有听说过他独爱收藏什么吗”
刘彻没有回答“廷尉应该不敢徇私。”
廷尉是不敢徇私,盖因天子不止一次大义灭亲。
如今的廷尉虽然不知道他前任犯了什么事,但能被贬为庶人肯定是大事。廷尉很是慎重,半个月才把张家查得一清二楚。
廷尉上奏那日小太子也在宣室殿,听到他说张汤家存钱不过千金,饶是小太子有心理准备也感到意外“他为官多年就这么多点钱”
廷尉下意识看天子。刘彻示意他可以直接说。廷尉大胆道“臣起初也不信。千金可能还多了。兴许只有六七百金。”
刘彻“那这事属于诬告”
廷尉斟酌道“算诬告。”
“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刘彻道。
廷尉退下。
小太子事不关己道“丞相竹篮打水一场空啊。不不,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彻好笑“你好像挺高兴”
“不算舅舅,他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好好为父皇分忧,净干这种勾当。”小太子倍感可惜,“孩儿以前竟然没有发现他这般小肚鸡肠。父皇,这个丞相可以换换了。”
刘彻“此事不能全怪丞相。张汤一直惦记相位。他想整治丞相,只可惜他的人走漏了风声。丞相此举大约是反击。不过他太急了,像你以前所言,还没夯实证据就急着弹劾张汤。”顿了顿,“在构陷他人方面他和张汤半斤八两。”
“最近发生的事”
刘彻颔首“有人盗挖了祖父陵中陪葬的钱币。丞相应该是跟张汤约好了一起向朕请罪。张汤没提这事朕就以为他不知道,令其查清此事。当时丞相的脸色很是难看,朕以为他害怕朕责怪他。二人走后朕仔细想想,倘若丞相一人向朕请罪,他何必叫上张汤”
“他可真阴险狡诈。”小太子佩服,“父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张汤早晚都会知道。”
刘彻点头“他再敢有小动作,朕就令其同庄青翟手拉着手回家养老。”
果不其然,此事没过多久就传到张汤耳朵里。
消息是从廷尉府泄露出去的。盖因当时廷尉为了尽快查清楚派许多人查张汤。有人守口如瓶,有人贪杯失言,虽然没有提丞相,张汤见微知著,猜到那事是丞相指使的。
张汤一直认为庄青翟抢了他的丞相之位。加上这事,张汤怒上心头,他又施一计。他的手段在小太子看来依然很糙。刘彻
压下奏章,没过几日丞相当廷弹劾张汤。
小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老父亲,刘彻心累,没完没了了。
刘彻给春望使个眼色,春望把张汤弹劾丞相的奏章翻出来。刘彻抬手把两卷奏章扔出去。卫青和霍去病一个去军中视察,一个在上林苑练兵,所以只有他二人站在最前面。
奏章从他们身上滚到脚下散开,二人跪地请罪。刘彻等他们说完,令二人回家颐养天年。
此言一出,二人傻了。
刘彻不想再听二人废话,直接宣布退朝。
二人晕乎乎到到殿外,烈日刺眼,二人确定不是做梦,转过头面面相觑。公孙贺忍着笑说“二位,恭喜啊。”
张汤怒瞪着他。
公孙贺明知故问“御史大夫错了,张兄这是怎么了”
张汤气得一甩衣袖,蹬蹬瞪下去。
公孙贺转向庄青翟。庄青翟冷哼一声“陛下不可能令你为相。”
“我也不敢妄想丞相之位。”公孙贺确实想当丞相,百官之首,何等风光。但这个节骨眼上他是真不敢啊。
小太子见众臣都出去他也跟着起身。
刘彻抓住儿子的衣袖。
小太子疑惑不解“父皇还有事”
“据儿觉着当令谁出任丞相和御史大夫”
他又不知道庄青翟今日会当朝弹劾张汤,也不知道老父亲会一怒之下把二人都赶回家。他没有任何准备,他哪知道啊。
小太子佯装生气“这也问孩儿孩儿只是太子,不是皇帝”拨开他的手,“与我无关”
刘彻再次抓住儿子的手臂“朕心里有几个人选。”
“父皇想听听孩儿的意见”小太子坐下,“别人我不了解,坏姨丈不可。补了账款就能当丞相,以后郡国官吏还不有样学样。”
刘彻乐了“公孙贺确实不合适。看来你真不知道。石庆呢”
“石庆为相”小太子拧眉。
刘彻“御史大夫。朕再给你挑一个太傅”
小太子点头“可以。不过你得叫石庆告诉那个太傅,给孩儿讲讲文章就行了。其他的事少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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