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2 章 脸大如盆

    平阳公主回到府里就同夫君抱怨陛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平阳公主言语偏颇,她夫君信以为真,还认为已经去世两年的汲黯言之有理陛下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

    即使是真的又如何。

    江山代有才人出

    公卿之上的大将军年迈也得让贤,除非朝中无人可用。

    满朝官员除了大将军和冠军侯,谁人不可替代。

    智者很清楚这点。然而世间知人者少,自知者更少。有些人或许有自知之明,但他们总是为了颜面不愿承认。

    满地金黄农夫忙的时节,太子跟表弟相约前往渭河杨柳岸。太子前些日子时不时去博望苑和东西市,他暂时不想再去这几个地方,就问卫伉要不要去河边钓鱼,什么都不管清静一日。

    卫伉在宣室殿当差,干的就是昭平君和金日磾最初干的活为陛下召百官宣圣旨。刘彻此举并非为他自己培养能吏,而是给儿子培养心腹。被皇帝看中的结果就是卫伉比太子忙。

    休沐前一日太子问他想不想出去,卫伉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傍晚到家他就沐浴洗头。翌日清晨带着甩不掉的弟弟在西安门下等太子。

    太子从宫里出来,昭平君和公孙敬声也到了。太子脱口而出“你们怎么来了”

    “出去玩”昭平君问。

    太子点头。

    公孙敬声掉转马头,昭平君问太子准备多少了多少吃的。太子叫他看一下,昭平君打发他的两个随从去太子宫再拿一些,他们在城东南等他们。

    随从懂,是太子以往喜欢春游的地方。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如今儿女双全有家有口,不再是以前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半大小子,是以这一两年很少有时间同太子出来。

    到渭河边卫不疑拿着父亲送他的匕首兴冲冲翻草地找蚯蚓,太子也没提醒他他带鱼饵了。鱼竿给他,让他先玩。太子给表兄弟们倒杯水才问“出什么事了”

    宫外没有眼睛耳朵聪慧如太子也有可能被人蒙蔽。在朝中历练多年的公孙敬声和昭平君清楚这点,所以他们一遇到事不管太子知不知道都会尽快告诉他。

    公孙敬声示意昭平君开口,盖因他是外人。

    昭平君“大长公主新婚夫婿你认识吗”

    太子“认识,但不了解,我很烦平阳公主。”

    “这些不重要。姨母的眼光,”昭平君一言难尽,“这位没有比她前夫夏侯颇好多少。虽不至于干出禽兽之事,但也称不上君子。前些日子几杯黄汤下肚酒壮怂人胆抱怨朝中已无汲黯,无人敢说真话。那意思顺陛下者昌,逆陛下者亡。外人一见皇亲都这样说就信以为真。”

    公孙敬声跟着点头“他夫人和我夫人有所耳闻,你姨母也听人提过。据儿,这里也没外人,你不妨坦白告诉我们,他何出此言。”

    “有些人认为四海之内皆是他父母,都得顺着他惯着他,你们也这样认为”

    昭平君“我们自然知道他的话不可信。但无风不起浪啊。”

    “还是那件事,平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被禁止进入宣室殿。平阳公主认为父皇忘恩负义,跟他在东宫闹得很不愉快,祖母没有帮女儿,反而把她臭骂了一顿。”

    此事太子也是才知道。

    三公主没有学到卫子夫的精明和理智,反而遗传了卫家人的善良仁厚。太后给三公主置办的衣物都把大公主和二公主惊着了。三公主出了月子就时不时去东宫探望太后。一个月少去一次都觉着良心不安。好在府里有奶姆,她日日出去半日也无妨。

    虽说太后不爱论人长短,可那日她当真被平阳公主气到了。太后忍不住跟三公主抱怨,仿佛她养了一头白眼狼。三公主没敢告诉母后,憋着又难受,就把此事告诉太子。

    太子毫不意外。三公主见他神色淡定就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子怕她在宫外乱来,告诉她先前廷尉突然抓一批猫嫌狗憎的世家子弟就是他叫抓的,其中就有平阳公主夫君的侄子以及外甥。随后提醒她,收拾一个人不必是她本人,也不必给她本人添堵。很多时候阳谋比阴谋更好用。

    听闻这些,三公主仿佛三伏天喝到冰泉水,身心通畅。

    卫伉听糊涂了“什么忘恩负义”

    昭平君“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太子颔首“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昭平君张口结舌“跟,跟她有什么关系大将军以前是平阳侯的骑奴。当时平阳侯府虽是姨母打理,可她嫁给平阳侯那年皇后舅母已有十岁。她才在姨母跟前几年”

    卫伉越发糊涂“我还是没听懂。”

    公孙敬声“平阳公主口中的恩是说没有她,陛下不可能认识姨母,姨母不可能为陛下诞下三女一子,指不定陛下至今膝下荒凉。要不是她陛下也不可能得到两位将才,舅舅和表兄。”

    卫伉的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昭平君拍拍他的肩膀“她脑子有病”

    “不是,她怎会这样认为”卫伉不禁问。

    太子“依你之见生恩大还是养恩大”

    卫伉斟酌道“养恩”

    太子颔首“生而不养,其只有死路一条。人已经死了还谈什么恩。可以谈恩情,那就说明人好好的。没人会跟一个无地无房的流氓谈恩情,也没人会叫一个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乞丐报恩。其值得亲生父母惦记,说明他最少不是位奴隶。而他有今日是养父母给予的。

    “何况我母后和舅舅并非公主的陪嫁,谈不上养恩。卫家要谢也是谢前平阳侯。就是曹襄这位现在的平阳侯都不敢提这茬。”

    卫伉不禁说“脸大如盆。”

    太子“真要说恩也是跟母后论恩情,跟父皇有什么关系。她为何给父皇挑女子还不是为了讨好父皇获享尊荣。”

    卫伉想不通“身为皇室公主还不够尊贵”

    太子摇头“吃喝无忧。父皇待她亲

    厚,她跟公卿世家夫人春游时所有人都奉承她,反之她在众人眼里只是皇亲之一,你想想一下这个落差。”

    “前呼后拥和形单影只”卫伉说出来不禁拧眉,“陛下看上她挑的人,她的目的达到了,还好意思跟陛下谈恩情何况姑母还不是她挑的人。她对姑母甚至都没有提携引荐之恩。”

    卫子夫那事说白了是刘彻抢了平阳侯的人。

    后宫舞者讴者都可以说是刘彻的人。平阳侯府内宅讴者舞者自然也是平阳侯的人。卫子夫以前是府中讴者,并非平阳公主特意为刘彻准备的人。

    昭平君“所以她提恩简直不可理喻。要不然外祖母也不会忍不住骂她。当年我那位大表兄差点伤着太子,外祖母也不曾骂过修成君。”

    公孙敬声“平阳公主现在的夫婿那样抱怨是听信了她的鬼话”

    昭平君反问“不然呢那位又不是朝廷重臣。廷议从来没有他,他知道公卿都是谁吗。”

    公孙敬声转向太子“就任由他们这样议论下去”

    “除了他们自己谁会往心里去”太子出来得早,地里还有农夫收麦子,“看到河对岸地里那些人了吗他们甚至懒得关心谁当皇帝。谁叫他们有衣穿有饭吃他们就认谁。这样的想法在很多人看来或许肤浅,可人活一世最重要的不就是活着”

    卫伉“还有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的前提也是活着。”太子提醒他,“一场天灾下来没有吃的喝的,他们就算有心随军出征也到不了边关。”转向公孙敬声和昭平君,“黎民百姓不在意,世家怨气冲天又能怎样他们有兵权,还是公卿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可以左右朝政”

    公孙敬声“众口铄金。”

    太子点点头“话虽如此,但长安学子不这样认为。他们巴不得公卿全下去他们上。”

    昭平君闻言不禁说“他们不担心十年后被新人挤下去”

    “不担心。”太子笑道,“自负者多,知进退者少。”注意到卫不疑顾不上钓鱼,“这就好比表兄去年大胜而归,有些人会认为他们上他们也行。这些人也会认为公卿能被他们挤下去是公卿不如他们聪慧。父皇真的不喜欢用旧人,也是因为那些旧人不是他们。”

    昭平君张了张口“这脸,比我姨母还大啊。”

    公孙敬声转向昭平君“谈论此事的那些人当中说不定就有这样的人。”

    太子颔首“面上附和是因为抱怨的人乃公主夫婿,身份尊贵不敢得罪。心里极有可能不以为意。后来者居上这话又不是汲黯死前说的。之前春试秋比多少人长安城中人头攒动不就说明除了他们本人无人在意吗”

    公孙敬声点头“倒是我多虑了。”

    太子又言“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们甚至称不上蚁。”朝河对面看去,“真正的蚁是他们。”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忙着割麦子的农夫。

    大汉农民千千万,多如蚂蚁。

    昭平

    君“倒是我们多虑了。”

    太子“这事比父皇以前出游踩坏农田轻多了。”

    昭平君铺地毯“烤好肉再叫我。因为惦记这事昨晚都没睡好。”

    太子看公孙敬声。公孙敬声“我太累,困得睁不开眼,一觉到天亮。”

    卫伉不禁调侃“昭平君,你这心态不行啊。”

    昭平君抬抬手示意他闭嘴。

    太子转向大表弟“此事这里说这里了。”

    卫伉“她还不值得父亲和大表兄一起在意。”朝侍卫看去。天热侍卫懒得踢球,都在远处阴凉处。他们声音不高,想必侍卫们听不见。

    太子见状宽慰道“不必担心。他们一个个三十岁左右,甚至二十出头,正是后来者。”

    卫伉眼中一亮“我怎么忘了啊。他们定然十分希望郎中令、卫尉这些人四十岁致仕。”

    太子笑着低声说“是的。日后你在酒肆听见有人谈论此事也不必愤愤不平。你可以解释陛下给年轻人机会。也可以直接表示你也想封候拜将。届时定会有很多人附和。”

    卫伉又学一招很想试试。五月中旬,早晚清凉舒爽,卫伉用过早饭就带着两个弟弟去东市茶馆。他近几年也很少出去,除了同窗同僚几乎没人知道他乃大将军长子。

    卫伉太学同窗以及同僚难得休息一日,没有那么早出来。就是同人约好了也是去酒肆。茶肆无人认识卫伉,听到有人高谈阔论,卫伉来了精神。

    没过多久就有郁郁不得志的人抱怨陛下喜欢用新人。天子广征贤良,去年朝中多了许多新人,朝廷又是春试又是秋比,也选了很多人,他不敢抱怨上去的路被世家垄断,也不敢说自己怀才不遇,只能说天子嫌他年龄大。

    卫伉用太子教他的话反驳那位年过不惑之人。那人见他毛头小子一个认为他乃无知小儿,于是严词反驳。就在卫伉即将无言以对之际他突然想到已故丞相公孙弘,据说他六十岁入仕。朝中还有一位中大夫如今已有六十,他五十多岁入仕。卫伉不了解公孙弘,公孙弘去世时他还是个小娃娃。但他了解六十岁的中大夫,同僚跟他说过其凭一份自荐上去的。待诏金马门好几年才升为中大夫。

    卫伉以此人为例,对方无言以对。那人脸上挂不住,就说那人幸运,碰到了太后侄孙。卫伉胡扯,昭平君夫人乃他祖姊。昭平君夫人很喜欢他,休沐日他随时能见到昭平君,他就叫此人写一篇文章,他愿意为他转交给昭平君,请昭平君呈给天子。

    这番话语一出那人无话可说。

    卫伉这才嘲讽他,自己无能不敢承认,还敢怨天尤人。昏君才会用这样的人。

    有人跟着附和,接着话锋一转他愿意写一篇文章,请昭平君代为呈给陛下。

    卫伉“陛下征召天下贤士时你做什么去了”

    “那时候文章写的不好。”

    卫伉“依你的意思过两年更好那就再等两年吧。人情越用越薄,我得留着慎用。”

    此人心有不快“举手之劳而已。”

    “我欠你的”卫伉反问。

    那人接道“我要是认识昭平君,你叫我帮忙我也会帮。”

    卫伉“你认识冠军侯吗”

    以前不认识。自打冠军侯被长安女子追了整整一条街,除了幼儿几乎都认识他。那人下意识点头。卫伉立即说“太好了。我一直想从军,你替我在冠军侯面前美言几句,我就帮你找昭平君。”

    那人语塞。

    卫伉“这点小忙都不帮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我冠军侯又不认识我。”

    卫伉反问“你还知道冠军侯不认识你,你不好意思找他。我认识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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