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嘴里“嗬嗬”地发出破风箱似的声音。
而被解救出来的女人黑发因为汗渍而黏在脸上。看起来很狼狈。
女人只不过过来找自己的丈夫,丈夫夜不归宿,也联系不到人,听人说丈夫老是在这里出现,她才晚上一个人摸索着找了过来。女人也稍微有点姿色,尽管脸上多了很多因为疲惫而产生的纹路,可也眉目标致。
女人找人的时候,没想到有人看上了她。
当场就邪笑着问她多少钱一晚上,她说了两句反驳的嫌恶的话,便被男人甩了一巴掌。
这里的女人很多都做皮肉生意,尤其是一楼的那些女人,壮汉没什么钱,可脾气坏,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他打心里认为就是应该在他手心里揉圆搓扁的玩意儿,要是敢对他说一个“不”,那就得挨打。
被这壮汉夹着走的时候,边上竟然都是一群看着的人。
没人来救她。
她以为总会有人过来帮忙,可从地下室被带到一楼的大堂,更多的人冷眼旁观,或者虽然觉得不妥,可不想惹事,这壮汉打架闹事不是一次两次,没人想为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出头,然后惹上一身麻烦。
只是女人没想到,真正救她,为她出头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看起来瘦弱又年轻的少年。
可当少年一酒瓶子上去的时候,女人却一点都没觉得害怕,反而在呆愣过后眼底流露出几分快意。
等少年的脚踩在那人的胸膛上的时候,女人咬着的牙关也松开了。
旁人看到余鱼这平静又残忍的“敲打”,只感到一阵冷风吹到面门上。
唯独对这女人而言,余鱼那瘦弱的身子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挺拔与高大,甚至都带上了一层圣洁的白光。
她在此刻,就像救世主。让女人感到一阵暖风吹到心里,也许是方才遭受的冷眼太多,她此刻竟然想要落下泪来。
余鱼踩着壮汉的心口,脚底微微用力,壮汉的脸就泛起青白。
“怎么不说话了”
“哑巴了吗”
少年慢条斯理地问。
火箭头一巴掌拍在这男人脸上,把男人的脸拍得歪向一边。
“敢带这玩意到我的局里来,你说我该怎么回应你”
她用两根细白的手指捏着匕首的根部,然后抬起来,从上而下对准了他的面门,匕首摇摇欲坠,仿佛只要她稍微松开点力道,就会垂直朝着男人的面门落下,把他的脑袋钉个对穿。
男人原本还在挣扎,看清楚那匕首的尖尖正对着他的时候,瞬间安静了下来。
火箭头又是一个巴掌拍在了这壮汉脸上,把壮汉的脸拍得一歪,可这次壮汉却没有再露出那种桀骜不驯的凶狠气“咳咳,几位大哥,我找女人又不是不给钱,你们别这样对我,有话好好说。”
“大哥现在知道怕了,知道踩着你的人是谁吗”
“余少你也敢惹真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找女人人家愿意和你走了吗你就打人想强、奸啊”
平心而论,火箭头的话说得略气焰嚣张,颇为得意。
要是换个场合,得让人尴尬,可在这个场合里,还恰恰合适。
余少两个字可不仅仅是说给这壮汉听的,也是说给这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听的。
此前大家都只知道常坐在柜台后面的人是新来的板子楼的主管,看她坐在柜子后面不是在玩电脑就是和一群混混打牌,大家都没把她放在心上。
现在大家看这壮汉被压在地上那血腥的画面,到底是把余少这两个字记在了心底。
这个叫余少的少年,哪里是什么善茬。
“余少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放过我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壮汉听到“余”姓,才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
但是比起余这个姓氏,当下更令他感到恐惧的,还是余鱼那朝向他的匕首尖尖和淡漠而带着一点嫌恶的眼神。
他好像是真的把他当个垃圾似的。
高高在上,而又手握重权。
壮汉觉得害怕,他认为,余鱼是真的有可能把那匕首插进他脑门里的。
在让火箭头他们把人拉出去之前,余鱼踹了这壮汉一脚。
然后弯腰用那匕首的宽面,拍了拍壮汉的脸。
“以后别让我在西街看见你,看到一次”
她露出一个纯良的笑。
壮汉打了个冷颤。
“打女人的孬种,嗯”
“是是是。”
余鱼朝火箭头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才把人带了出去。
大堂安静了,唯独方才发生争斗的地方留下了一滩暗色的血迹。
余鱼回到红木柜台后面之前,把瘫倒在地上的女人扶了起来,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女人感觉好像有一种力量,从余鱼的手里传导到她身上似的。
“我来找我丈夫,他好久没回家了。”
“谢谢你谢谢”女人口齿不清的道歉,眼神里全是感激,好像锅里沸腾的水,热气腾腾地上来。
“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六哥,你送人回去。”
余鱼朝还在发呆的六子说了声。
六子“哦哦好”还没说完,门口便急匆匆走来一个胡子拉碴,满脸着急的男人。
一看到大堂里的女人,便怒冲冲地把人拉了过去,虽然生气,可更多的是后怕。
“丽云,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这里”
女人的丈夫来了,是接到电话过来的,估计是熟人联系了他。
女人看到男人的瞬间,眼圈一下红了,然后便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怎么没死外边”
那男人比方才的壮汉身材还要魁梧。被女人打了一下,也没生气,反而有
点愧疚。
听到女人说起刚刚发生的事儿,男人登时暴怒,听到那壮汉被带出去了,他冷静下来,然后多的是后怕。
他不敢想要是他来晚了一点,他的女人会被怎么样。
女人拉着丈夫过来向余鱼道谢。
那男人对着余鱼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感谢的笑容。
“刚刚谢谢你救了丽云,我叫陈海封,就住在这板子楼,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或者用得上我的,我愿意帮忙,就当是报答。”
他还是懂轻重缓急的。
本以为面前这看起来像闹着玩似的小少年不会说什么,没想到他话说完,对面就递了一个黑皮的记事簿过来,还顺带将水性笔夹在里面。
“你留个电话吧,要是有需要你帮忙的,我就给你打电话。”
陈海封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余鱼真的会要他留电话。
他能帮得了什么忙,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不过余鱼既然这么说了,陈海封也就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又在后面加了自己的名字。
陈海封搂着付丽云朝余鱼道别,付丽云走到一半又回头朝他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感激的笑,然后跟着自己的丈夫走远了,朝余鱼留下了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余鱼将那串电话和名字看了一眼,然后在手机里新建了一格联系人。
六子回过神来,周围的人噤若寒蝉,然后又嘀嘀咕咕交谈起来。
火箭头一帮人回来,脸上带着斗胜了的公鸡似的雄赳赳气昂昂的表情,走到余鱼面前说了句“余哥,办妥了”,余鱼点头,说了句“干得好”,然后火箭头一摆手,几个人又非常自觉地消失在了人群里。
这群旁人眼中的街溜子,其实也不是不想干活,而是没人真正瞧得起他们,做一些工地里的劳累活,他们又觉得自己屈才,现在余鱼给了他们完全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活计,几个人干起来,还真是有滋有味。
尤其是方才把那壮汉一顿胖揍的时候,几个人别提有多爽了。
有种替天行道又作恶多端的帅,就和电影里的场面似的。
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刚刚把人扑倒的时候,如果不是人多,他们总觉得要被那壮汉反打。
这一夜,余鱼第一次在人前展露了一点余家独子的虎芒。
六子只觉得一切如此玄奇,乃至于他再看余鱼的时候,觉得余鱼不像和他熟悉过,认识过。
想起刚才余鱼拎着瓶子砸人的画面,六子想问,可又不敢问。
“余哥,刚才”
六子下意识喊余鱼一声哥。
余鱼抬头,露出标志性纯良的淡笑。
原本没什么威慑力的清秀面庞,忽然令六子感到一阵压力。
余鱼“嗯”了一声,然后说“本来想让你去处理的,我对这事也不熟,可没办法,你没睡醒。”
“你第一次打人啊。”六子问起傻问题。
少年从裤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唇边,咬了一下,又没点燃。
“确实第一次打人。”
“感觉怎么样”六子迫切想知道余鱼的感受。
“感觉没什么感觉,真要我说的话,大概是”
她似乎在思索合适的词来形容,可又不疾不徐,六子竖起耳朵听。
过了一会儿,余鱼道“敲下去之后就觉得,人的脑袋确实比酒瓶子硬。”刘海在她的鼻梁两边打下阴影,平静中又透出几分认真。
六子一愣,领会过来,对余鱼肃然起敬,此后他决定再不让余鱼喊他六哥,而是尊称比她小的余鱼一声哥。
六子想,余鱼的行径和混混有点像,可又有着明显的区别。
混混不讲道理,余鱼也不讲道理。
只不过混混不讲道理,别人也不和混混讲道理。
可余鱼不讲道理,别人却要夸她有道理。
这两者之间看起来相似,可却又有着本质的区别。
六子现在悟不透这两者之间的隔膜。
等到很多年以后,一群人也像现在喊余鱼余哥一样,喊她六哥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一者之间的隔膜叫权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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