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只知道聂照要被外派去苍南一段时间,苍南水灾她有所耳闻,聂照走前,二人尴尬地见了一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几天逐城也总是下雨,一下雨他们就会不约而同想到那晚的话。
“三哥,能死在你怀里,我死而无憾了。”
“我绝不会让你死的,你若死了,我拼命也会灭方家满门。”
“死而无憾”
“方家满门”
“无憾”
“满门”
真恐怖啊。
“三哥,你多注意安全啊。”姜月讪讪说完,就低下了头。
“还好,我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境,你肚子还疼吗”聂照根本不敢看她的脸,手忙脚乱压根没在收拾东西,却还要做出很忙的样子,东西掉了一地。
“不疼了,但是三哥你为什么要把家里的碗装进去”
聂照又手忙脚乱地把碗拿出来,将烛台塞进去了。
姜月
他想了想,还是将自己这些天攒的钱默默放进姜月手里,说“朝廷不肯开闸泄洪,逐城与川峡相近,最近肯定会有许多灾民,我知道你看了肯定不忍心,钱你自己看着办。”
姜月从柜子里拿出一包小小的钱袋,跟他说“我有的,本来是打算攒起来,给你买一件新衣服。”她知道聂照在军中挣钱不易,她会努力自己赚一些的。
聂照把钱重新塞进她手里,有些不耐烦“本来就是给你攒的嫁妆,你花就花了,将来没嫁妆别跟我哭就行。”
他这么说,姜月才肯将钱收下。
两个人接着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姜月挥挥手,送走聂照。
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逐城军中能有什么事要他去川峡的但聂照自打参军以后,就变得神神秘秘的了,有话也不跟她说,她又怕涉及机密不好问他,就拎着自己那把没开刃的剑,游荡在大街小巷。
这几天陆陆续续有苍南的灾民逃到逐城避难,逐城人口稀少,有许多破落的房屋能安置他们,只不过治安变得更混乱了,阿泗这几天带人累得没怎么合眼,书院里不少同门结伴帮忙维持治安。
姜月出门时候遇到了李宝音,两人干脆一起。
“我阿爹说最近局势乱得很,沃东和苍南有好几股小的起义军,都被朝廷派兵剿灭了。”李宝音悄悄跟姜月说。
“真的假的”姜月震惊,对她来说,“造反”“起义”这样的字眼简直远之又远,她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更没想过有一日会改朝换代,如今李宝音一说,她不由得觉得恐惧,
“那百姓会流离失所哦,也不对,现在已经有很多百姓流离失所了,”姜月记起聂照临走之前告诉她的,“权贵的宅邸在苍南下游,所以朝廷不愿意给苍南开闸泄洪,也该造反,让朝廷看看厉害。”
“我以前觉得最坏的,就是逐城的这些大人们了,聂照他们四个,他们对我阿爹总是趾高气昂的,我
心里就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给他们好看,把他们赶出逐城,可如今我倒觉得,最坏的另有其人,”李宝音啧啧叹息,“真的,我以前真的讨厌聂照,他骄傲自大,漠视他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如今一看,他还是个好人,至少保护了逐城一方安宁。”
她连着说了聂照许多坏处。
要说起聂照,姜月可有的说了,她急忙为聂照辩驳“你懂什么三哥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他善良,勇敢,聪明,乐观,积极”
李宝音凑上去,用额头贴了贴姜月的额头,大为震惊“你也没发烧啊。怎么,怎么会有用这些词形容他啊”
姜月言之凿凿,圆圆的眼睛都瞪起来了,李宝音确信她心里是这么想的,连忙掐住她的胳膊摇晃;“你疯了,你简直是被他猪油蒙了心,你才是不知道他真正面目的人”
姜月才不信,继续反驳“他会教我算学,带我吃很多好吃的东西,还会给我做饭,梳头发,洗衣服,而且他如今已经十分善良了,他再也没杀过人,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不许你瞎说他坏话。”
“什么他在家给你梳头发洗衣服做饭”李宝音尖叫,聂照日常和姜月相处是这样的他洗衣服做饭梳头发李宝音的脑子顿时白花花一片,根本想象不出这种场景。
“他他他他,他一定是对你另有图谋所以才对你这么好”李宝音斩钉截铁,“而且谁说他不杀人了,他杀人都瞒着你,不让你知道罢了,不信你去问问别人啦。”
姜月沉默片刻,但心里对聂照的偏爱还是战胜了李宝音的言之凿凿“那他杀的也肯定是坏人而且他能对我有什么图谋我又没有钱”
“万一图人呢。”李宝音嘀嘀咕咕,她不相信聂照无缘无故对姜月好,就像姜月不相信聂照是坏人一样。
“不可能”姜月急得连忙摆手,更觉得她在瞎说了,她把自己认错未婚夫的事情和李宝音完完全全说了一遍,“当初我以为三哥就是我的未婚夫,如果他图我人的话,为什么要否认他就是单纯的心地善良,不忍心我给他弟弟守寡,所以才认下我做妹妹的。”
李宝音只听说过姜月和聂照混乱的关系,从投奔未婚夫而来的未婚妻,变成了兄妹,但是这些事情早已过去三年,也已经不为逐城人民津津乐道了,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波折。
她想了想,终于点头“也是哦,你们两个完全没可能的,这么说来,你可是他的弟媳诶,跟弟媳在一起,天打雷劈,他弟弟要从下面钻上来掐死你们这对狗男女的而且现在变成兄妹了,你们两个可不能乱。伦。”
姜月满意自己说服了李宝音,欣慰“是的,我们两个不做狗男女,也不会乱。伦。”
聂照到了川峡,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小瓦顶着斗笠,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连忙上前关切询问“哥你是不是风寒了”
“大抵是家中有人想念,无妨,先找个地方落脚。”聂照说出这话,他摸了摸心口,用牛皮缝制的小包,里面放着姜
月写的文章,
感到一阵心安,
等他这次回去,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小瓦以及众人欲言又止,都这个时候了哥,你还要炫耀一下你家里那个可爱乖巧的妹妹,你怎么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呢我们这次行动若是做不成,被逮住了是要杀头的
为了避免暴露行踪,几人在一间废弃的寺庙暂且歇息。
篝火点起,围成一团,照映着他们的脸,明灭晦暗,大家都睡不着,心里没底。往高尚处说,他们这次是为了苍南以及逐城所有的百姓;往私心里说,这次事情做成了,虽不会对外宣扬,但回到军中必然能擢升。
但这次不许开闸的是黄贤,他的权势甚至比皇帝老儿还要大,他们真被捉住了,等着的就只有一死。
“这些该死的权贵。”有人低骂,都已经那么有权有钱了,就不能想想天下百姓就他们享福,天下百姓跟着吃苦。
小瓦把手里的稻草扔进火堆,也有些愤懑“什么时候这些权贵死光了才好。”
聂照已经把怀里的牛皮小包取出来了,在掌心里摩挲,任由他们发泄心里的火气,他知道,就算旧的权贵死光了,也会有新的权贵诞生。权贵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类人,这类人站在上位久了,百姓疾苦便与他们无关了,因而傲慢轻视生命,这才是最令人痛恨的。
他家从他祖父那代,还是在泥地里打滚的,提起百姓疾苦,他兄长常有不忍,感同身受,但如果爵位再维持几代,聂照自己都不确定,聂家是否会变成令人憎恶的权贵之流。
川峡守将陆陆续续给刘方志又写了几封信,这几封信都到了聂照手中,信中虽未明言,但可见对朝廷举措的不满。
也是,加高堤坝,受苦的还是百姓和军士。
他代刘将军给对方回信,暗示炸毁堤坝一事,对方并未应允,不过倒是偷偷接济了一些火药,大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聂照带着小瓦等人在苍南一路打探消息,发现不少官员对开闸之事态度模棱两可,既不想得罪权贵,也怕真的生灵涂炭,地方有股势力,也在筹集火药,疏散下游,官员们象征性地抓一抓,却未完全伤及对方根基,势力的领头者被尊称为公子引,无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背景。
既然如此,他们便放开手脚,打着公子引的旗号活动,趁着夜色,在坝上新堆积的土墙处炸开了道口中。
浑浊的江水得到了一个宣泄,顺着口子冲垮了整个加高的堤坝,水带着骇人的巨浪向下奔流。
小瓦看着水,不由得恐惧,脚下一滑,险些栽下去,聂照一把抓住他,将他拉回去,趁着有人来之前,逃离此处。
原本以为躲开追查要耗费一番功夫,没想到顺利的不可思议。
“哥,我们要炸的堤坝有两个,这样只炸一个,到时候他们对另一个严防死守怎么办”小瓦还是有些担心,停下后气喘吁吁地问。
“我们假借公子引的旗帜,他必然知道我们的活动,若是有心,此刻另外一处堤坝应该被他们的人炸
毁了,我们能这么顺利地逃开追捕,也有他们的功劳。”聂照话音刚落,只听到远处传来闷闷的爆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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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几人皆是一静,不由得冷汗津津。
聂照此人,果然有被器重的本事,如此借势,是他们没想到的。
他们马不停蹄,借着混乱出了苍南,回到逐城。
另一边几个人甩开追捕而来的官兵,悄悄进了一家粮铺。
“公子,他们已经走了。”
被称为公子的年轻男子一身白衣,长身玉立,如此和煦从容,温暖得如三月初阳,他眉心一点朱砂红痣,愈发显得慈悲亲切,连忙将他们一一扶起,笑眯眯点头“辛苦诸位了。”
几人不由得热泪盈眶,齐声道“愿为公子效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公子引笑容更深,这次计划他未想到逐城也会有人相助,帮他省了不少力气,此人也算聪明,晓得苍南出事逐城就再无退路了,互利互惠,合作愉快。
堤坝一炸,苍南大部分是保住了,只是还是有三座城池被淹没,百姓流离失所,纷纷逃往周围的城池寻求庇佑。
原本别苑被冲毁,朝中许多权贵已然心生怒火,他们重修别苑都不知道要多久,现今还要耗费物力人力来安置这些贱民,尤其黄贤大为震怒。
没两日,各地便有了“安置金”的说法,凡是这次的受灾百姓,每人要向投奔的城池缴纳一百金,才能被当地安置,若是交不出这一百金,就会被赶出去。
朝廷也不会做得太绝情,各个城池只会说是人满为患,再难负担灾民了,实则暗地里的阴私勾当,人人都清楚。
一时间百姓怒骂,民怨愈发沸腾。
不过像这些无权无势,连一百金都交不起的难民,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朝廷安然将眼睛闭上了。
李护这个人,要么说活该被贬谪呢,他既没有背景,又不同流合污,还不会明哲保身,各个州郡盆满钵满的时候,他忧国忧民,半夜流泪,最后还是下令接纳灾民入城。
逐城的百姓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反正他们平日里过得跟灾民也没什么两样,穷得叮当响,灾民进城了,他们还要感叹好多人啊,好生热闹。
青云书院也停课了,用来安置妇孺。
姜月拿着聂照留给她的钱在书院施粥的时候,感叹三哥还是有先见之明,她要没这些钱,都买不起米。
一个男孩抢了另一个女孩的馒头,女孩打不过也追不上,被气得哇哇大哭,姜月一见,连忙过去劝解,耐着性子对男孩柔声道“快把馒头还给人家,一人一个的,你拿了她就没得吃了。”
男孩把馒头藏到身后,明摆着不想还。
姜月有些生气了,指责他“你怎么能抢人家馒头你不还给她,下次我就不给你了”
她太好说话了,眼睛圆圆的,人也细细瘦瘦的,看着就人畜无害,像是没长什么脑子似的娇软小娘子,只会被气哭,男孩才不怕她,也不听她的话,冲她比了个鬼脸。
这几天帮着安置灾民,姜月累得脚打后脑勺,她的心情已经在狂躁的边缘来回横跳,能好声好气说话,已经是最大的礼貌,她扯了扯嘴角,抬起手,用剑鞘重重把男孩扇倒在地,甚至还抽了他几下“我说还给她,你聋”
她对自己的力气没有实质性认知,被打的男孩却知道,疼,疼死了他一瞬间懵倒在地上,接着“哇”一声哭出来。
“闭嘴憋回去”姜月呵斥,“再哭把你嘴撕了”
男孩扁着嘴,颤颤巍巍,把馒头还了回去。
姜月抱肩,终于心满意足,果然还是凶一点好解决问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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