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婳细密的长睫轻颤数下,直勾勾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好半晌,手机屏幕的荧光映照在她纯澈的瞳仁里。
透出几分懵惑。
她无声地吞咽了一下,而后拿起手机
这实在太多了
雁栖那边刚开府可能是会花销大一些
但也不至于这么多
手指灵活敲字的同时,她脑瓜子也在飞速敲打着小算盘。
新居别墅开荒费、物业管理费、庭院打理、园丁司机仆欧厨师等人的薪资,外加各类日常生活用品的开销
或许的确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但也用不了五百万吧。
她想了想,试探着征求对方意见
您可以按月给我,或者由您的秘书代为保管
如果不是不确定自己的账户有没有五百万巨额转账的权限,她几乎有立刻把这笔钱给他转回去的念头。
约莫两分钟过去,对面回覆过来
h你的意思是,我太太花钱还要找秘书报批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无声散发着凉意,叫施婳的大脑几乎宕机,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状况。
好、好像,确实也不合适
她绞尽脑汁考量了半晌,谨慎回复
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钱实在太多了,我拿着不踏实
施婳提心吊胆的,生怕让对方觉得自己不够稳妥,不太符合他心目中贺太太应有的人设。
毕竟她在打理生活方面的经验着实欠缺,第一次作为女主人开门过日子。
好在贺砚庭的回复依然平静寡淡,不透丝毫情绪,倒似乎也没有对她不满。
h不多,你第一次掌家,习惯就好
这次交流截止于此,她没有再回。
晚上下播后,闲下来得了空,施婳才再度打开微信的聊天界面,目光停留在最后这条消息,怔愣出神许久。
他的陈述平稳、冷静、不容置喙。
令施婳忍不住开始反思。
是不是两个人的阶层差异太大、生活水平不一致,所以他们对金钱的认知才会如此不同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是应该提前做做功课了。
贺砚庭现在相当于是她的甲方,而且还是非常慷慨大方的那种。
下周末就要搬过去一起生活了,到时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凡事自然要以甲方为主,尽可能配合他的生活需求,而不是让甲方爸爸迁就自己。
想到自己多年生活在老宅,吃穿住行都在家里,大学期间虽然一度住宿,但到底也不算完全独立生活,更不了解打理一幢别墅到底需要多少开支。
何况贺砚庭的需求,除了日常开支,恐怕还包括他的定制服装、各种奢靡的用度,乃至人情往来等等。
五百万肯定不会是白给她的,就算是贺砚庭给他妻子
开府的启动资金吧。
这样一盘算,施婳总算踏实了。
周一中午,施婳开车到北方周刊新闻社附近。
停好了车,她先进入茶楼等待宋时惜。
约这顿午茶的起因是宋时惜早已发现她近来有点鬼鬼祟祟,加之联想到毕业当晚的巨幕投屏,于是一口咬定你在外面有狗了
施婳狡辩无能。
整个领证的过程都太过仓促突然,她早就想同宋时惜分享了。
大学四年,两个女孩子就是在彼此倾诉、分享秘密中度过的,同贺砚庭领证的事,她也不想瞒着。
于是找了个机会旁敲侧击贺砚庭的态度,见他没什么意见,便趁昨天下午宋时惜给她打电话的时候直接坦白了。
宋时惜听到她领了证,尖叫声差点透过耳机穿透她的耳膜。
“啊啊啊啊领证和谁和那个帮你打劫了联排沿街商铺的贺大佬”
施婳当时双手堵紧了耳朵,哭笑不得“宋记者,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聋了。”
“别打岔,快点说清楚怎么回事是真的领证了,民政局的那种证”
“是,说来话长,宋记者你先别激动”
最终她花了半个多钟头,才总算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宋时惜为了吃她这个大瓜,不惜站在办公室外的露台足足暴晒了半小时,期间时不时激动跺脚,引得路过的同事纷纷侧目。
“你疯了上回还说只是长辈所以是你喝酒壮胆跑去跟贺大佬求婚的你真牛啊”
施婳想起那晚自己怒灌几大口龙舌兰的情形,不免尴尬“好像,是这么回事。”
宋时惜中午本该是十一点整下班,但忙到了十一点一十才终于脱身,她着急上火,挤下电梯就一路小跑直冲茶楼,速度之猛,衬衫前的系带都吹得乱飞,推开包厢门,“啪嚓”把包往边上的座一丢,张嘴一顿输出
“所以其实毕业典礼那天你就已经是已婚人士了你这个狠心的女人,瞒得朕好苦哇”
看着她戏精上身的模样,施婳庆幸自己昨天早有准备,提早预订了一个包厢。
“皇上息怒,臣妾这不是请您喝茶给您赔礼道歉了么。”她忍着笑配合。
宋时惜顿时破功大乐“对了,等下钟泽可能要过来,他昨晚应酬到深夜,喝多了,领导给他放了半天假,他这会儿刚睡醒,正好吃些点心下午就要去上班了,婳宝你不介意吧”
“不会。”施婳愣了一下,也没多想,钟泽和宋时惜交往也有两年了,她见过挺多次,也算熟悉,“上次听你说钟泽升职了,他很忙吧你们俩同居后还习惯吗”
“哎呀先别说他,说回你老公”
“”
一顿饭下来,宋时惜终于从相亲宴到搬家同居,把整个瓜从头至尾吃了个津津有味。
“所以,你们其实是假结婚,各取所需互利共赢”
施
婳咽下一口蛋挞,点了点头“你的理解大致无误。”
宋时惜皱了皱眉,舀了一勺红豆沙糖水含在嘴里,转了转眼珠,很快便机警地摇摇头“不大对劲啊,你看,咱们盘一下啊,你同贺大佬假结婚是为了脱离贺珩他妈的掌控,那他呢,他图什么”
施婳小口咬着蛋挞上的脆皮,嗫喏“唔,他本就着急结婚,只是碍于没有合适的对象,我虽然不是条件最好的,但好歹知根知底,又正好跑去找他毛遂自荐,他就点头了呗。”
宋时惜挂着一点迷惑的表情,她思索了良久,仍是有点狐疑“他们上流社会的富豪结婚都这么草率的吗”
施婳苦笑,她自打领证以来,确实也有点云里雾里。
“可能是我运气好,捡漏了。”
宋时惜哂笑两声“那你是真的接连撞大运,先是被绿后得了一排东长安街的天价商铺作为弥补,紧接着又和前男友的大佬叔叔结了婚,这运气是不是应该赶紧买个彩票啥的”
施婳抿了抿唇,一时无言。
被时惜这样一讲,她也觉得自己未免幸运太过了。
好像就是自从看到贺砚庭回国的消息后,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
宋时惜趁她发呆,忽然伸手掐了把她脸蛋,揶揄着“搞不好人家就是看上你了,我家婳宝这小脸多招人啊,水灵灵的吹弹可破,保不齐你和贺珩处着的时候他就有这心思,大佬居然喜欢堂侄的女人,有点子刺激。”
施婳皱了下眉,一脸嫌弃“胡说,我看你是狗血漫画看多了。”
宋时惜摊了摊手,她确实也只是胡诌,没有证据。
可施婳的经历确实很狗血刺激啊,这和爽文小说有什么区别
“管他那么多呢,反正结都结了,我建议你尽快把这位大佬拿下,假戏真做,成为货真价实的大佬夫人。”
“”施婳无语噎住,单是脑补她口中的画面,她就觉得自己是在找死,“谢邀,我还没活腻。”
“有什么问题”宋时惜挑眉。
“当然有问题我们只是表面夫妻,又不是真的,没有感情基础,我做好本分就是了。”
何况贺砚庭那样清冷的人,就像是遁入空门的佛子,哪里是她这种凡人能拿下的。
“噢,那你不努努力摘下这朵高岭之花,万一以后被别的女人摘了,你怎么办,离婚么没有感情抓紧就培养啊,马上就要同一屋檐下过日子了,你们俩俊男靓女同床共枕,还怕睡不出感情”
施婳耳尖都红了,忍不住啐她“呸,什么同床共枕,你快别瞎说了。”
不过
时惜的话,倒是点出了她今后或许会面临的难题。
这段婚姻的期限会是多久
贺砚庭目前没有喜欢的人,可能是因为他这些年一直忙于事业,无暇兼顾个人情感生活,可一辈子还长,也许他命中是有姻缘的。
“如果他有了喜欢的人那就只能离婚
了。”施婳一副看开的样子,“不过我不担心,他那样的人,就算是离婚,也不会让我太难堪,我也不会吃亏的。”
施婳曾经也很信赖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因为她的父母很恩爱,完全因为爱情而结合,给了她良好的范本。
但经历了贺珩一事,她现在觉得,或许是时代不同了,与其相信男女感情,不如相信双方的契约精神。
婚姻本就是一纸契约,是法律关系。
贺砚庭给她的感觉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他连婚前协议都无所谓,可见他对她也没有怀疑。
信任、契约精神,就是两人关系的基石。
施婳觉得他与贺砚庭是相似的人。
就算将来契约结束,她也能从这段关系得到成长。
“你这样想倒也不错,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尝试着去喜欢他,把他当做男人而不是长辈。”宋时惜喝了口茶,循循善诱。
施婳心头微震。
他是男人而非长辈
是,他们如今已是夫妻。
可是,不是长辈的男人,就可以喜欢吗
她有些惶惑“可是,他相当于我的甲方,一个合格的乙方,不该在合作中动情。”
宋时惜耸耸肩“那就看你具体怎么操作咯,成年男女的拉扯,看你心底里到底希望他是你的谁。宝你好好想想,他需要婚姻,所以选择了你,而不是别人,这难道不代表你的特殊么难道他堂堂一个上市集团董事长,真的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
这番话,让施婳心里泛起酥麻,好像有软软的羽毛在瘙她的痒。
这滋味好难顶。
这个时候钟泽推门进来了,打破了她的遐思。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女孩子聊天了”钟泽有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春风拂面。
施婳有大半年没见他了,忽然被他一晃,霎时间还觉得有些眼生。
他今天穿着一身布莱垦棕创驳领双排扣西服,领带、腕表、皮鞋都是精心搭配过的,很典型的投行精英男打扮。
可能是太久没见的缘故,虽然时惜已经事先说过,但包厢突然多了一位异性,施婳还有点微妙的不自在。
但毕竟是时惜的男友,施婳也见过许多回了,她立刻调整状态,客套微笑“怎么会,我们聊得差不多了,你再下单吧,剩的菜都凉了。”
“好。”钟泽一边点单,一边同施婳闲聊,“听小惜说你签了京台的长约,恭喜啊。”
施婳微微颔首“谢谢。”
施婳早前就叮嘱过,宋时惜也很有分寸,钟泽一来,她们就缄口不提贺砚庭了,就当无事发生。
之后便是三个人分别聊起自己的工作。
这几个月以来,工作上的变化还挺大的。
施婳进了午夜栏目,总是要上夜班。宋时惜刚入职北方周刊不久,初为社畜忙得焦头烂额。
至于钟泽
,他刚升职,据说是很忙碌疲惫,但施婳在他身上看到了意气风发的迹象,猜测他近期应该是平步青云的状态。
钟泽在京财读的sf金融学硕士,宋时惜是大一暑假打兼职的时候跟他认识的,两人至今也谈了两年。
包厢里三人聊得融洽,钟泽也很快吃完,还主动叫来服务员买了单。
施婳想阻止他“今天说好我请时惜的,你就别抢了。”
毕竟大部分都是她和宋时惜吃的,钟泽过来只加了两道点心和一碗粥。
钟泽却已经让人刷了信用卡,他勾唇笑笑“怎么好让女士破费,大家都是这么久的朋友了,施婳你太客气。”
宋时惜也说“婳婳你就让他付吧,他最近升职了,工资涨了不少呢”
施婳不露声色多瞧了两眼,便不再多话。
其实不用宋时惜说,她也看出来了。
钟泽和宋时惜都不是本地人,现在时惜不能住宿舍了,开销肯定增加不少,又刚入职,第一笔工资都还得下个月中旬才能到手。他们两个一起留在京北,目前房租就已经是大头开支,再加上日常生活,应该是有压力的。
可她自打钟泽一进门,就留意到他今天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看着变化很大。
而且这种变化不仅仅是衣着上的,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但她说不出来。
午餐结束,三人道别后,施婳独自开车走了。
钟泽送宋时惜回写字楼。
路上,钟泽搂着宋时惜的腰,有意无意地打探“宝贝,你打听那个三栋大厦投屏的事了么,咱京城究竟是哪位大佬在追求你闺蜜啊”
宋时惜谨记着施婳叮嘱她目前是隐婚状态,不能公开。
即便是自己的对象,她也不会透露半句,只敷衍说“我问了,她不肯说,玩儿神秘呢。”
钟泽的语气将信将疑“你们关系那么铁,她这都瞒你”
宋时惜也不大擅长编瞎话,硬着头皮说“哎呀,你也知道她和贺珩的事情,可能是现在谨慎了,想等新感情稳定了再公开吧。”
“这样啊。”钟泽不置可否,轻笑了一声。
进了写字楼,宋时惜准备扫脸进去了,跟他摆手“走了啊,你也赶紧回公司吧。”
钟泽站在电子闸外,忽然道“我今晚还得应酬,你下了班自己吃,早点睡不用等我。”
“哦,好吧。”宋时惜语气有点低迷,但也早有心理准备。
没办法,都是打工人。
钟泽又是做投行的,他现在这么辛苦,也是为了攒钱一起买房。
京北的房啊,不知道要奋斗多少年。
钟泽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表情宠溺,“乖,对了宝贝,你有空就多约施婳出来玩吧,逛逛街,喝喝下午茶都好,你们现在毕业了,不比从前,感情得靠见面维系着。”
宋时惜听得有点懵“怎么突然说这些”
钟泽扯了扯唇角“你这单纯的小傻瓜,她可能是你大学四年积攒的最有用的人脉资源了,我听人说,施婳她现在背后有大人物,那三幢楼的投屏,可不是花钱就能办到的。”
“”宋时惜对他很无语,推开他刷脸进闸去了。
等电梯的时候,她心情忽然有点烦躁。
怎么感觉钟泽变了呢
最近张口闭口都是资源利益的,明明他从前不这样。
礼拜五,适逢调休,施婳同贺砚庭约好了下午去澜姨那边坐坐,晚上一块儿吃顿便饭。
这就算是婚后正式见面了。
施婳提早两日就开始准备了,除了给澜姨买的冰飘绿花正圈翡翠镯,她还挑了一些补品,连当日要穿什么都一早思量过了。
坦白说,心里是挺不安的。
澜姨昔日的身份固然低微,但现在她是贺家新家主的乳母,地位有多么尊崇自不用说,恐怕连贺家的女眷见了她都要巴结着,是人人都敬重的长辈。
这一点,从那日相亲宴上,多位高门大户的千金都对她极尽阿谀谄媚就看得出。
其实施婳自小就很喜欢澜姨。
贺砚庭去国读书前,曾在老宅生活过一阵子。
那时候澜姨也在,而老宅除了她与贺珩,当时还有些同辈小孩时不时也会暂住一段。
澜姨厨艺很好,经常给他们这群孩子做好吃的。记忆中,澜姨对她也很疼爱,并没有因为她是寄人篱下的孩子而非真正的公子小姐而另眼相待。
相反,或许因为她是从香山澳来的,澜姨对她还格外关照些,经常煲些祛湿气的汤,说他们那边湿气太重,得祛祛湿。
可施婳也明白一个道理。
当身份转变,立场不同,心态或许也就随之逆转。
澜姨将贺砚庭视如己出,她心目中的贺砚庭,是金尊玉贵的少爷,更是如今身居高位、人人仰其鼻息的新家主。
自己终究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寻常家庭都会嫌她福薄。
那日澜姨筹备的相亲宴上,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女孩子。
想必那样家世背景的女孩,才是澜姨真正心仪的人选。
最要紧的是她的年纪。
还不满22周岁,到底是年轻了些。
因着这些诸多考量,施婳一早决定要尽可能打扮得成熟稳重。
约好是三点出发,她中午十一点就开始收拾。
选了一件梅子青底色的旗袍,真丝织锦缎,袖长刚好遮住小臂,是温柔雅致又稳重大气的款式。
她对自己的脸型也很懊恼,鹅蛋脸就罢了,还是特别圆润毫无棱角的那种。
本来年纪就不大,因为这张脸更显稚气。
为此她昨晚还专门学了一个新中式侧编发,就是为了显得自己成熟知性。
她以为贺砚庭不会提前到,换好衣服又再三整理妆容,直到正点方才下楼去。
却不料,等下了楼远远望见,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已经泊在院中,等候她许久了。
施婳踩着小细跟忙不迭赶过去,自动车门缓缓敞开,她不假思索便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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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座后才想起问好。
她略略扭过身,清糯的嗓音低低唤了句“九叔。”
女孩细密纤长的眼睫缓缓抬起,眸光落在左手边的男人身上。
只见他长腿微搭着,坐姿透着几分慵懒随意,背脊却始终挺阔,整个人都端方儒雅。
施婳暗自咋舌,只觉得他这个人,恐怕即便是在熟睡的时刻,也会是这幅纤尘不染斯文庄重的模样吧
男人淡淡睨了她眼,薄唇吐字音色极淡“怎么还不改口”
目光有意无意地打量她两眼。
她穿的是新中式旗袍,法式玉兰花刺绣,颈间的玉兰花盘扣也很别致,袖子半长,只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臂。
身形虽瘦,但这身真丝织锦缎全然暴露了那份玲珑有致。
到底是长大了,该丰腴的地方,半点不含糊。
眸光毫无征兆地炙热了几分,但极快地敛去,悄无声息恢复了霜雪般的禁欲冷感。
施婳闻声怔了怔,因为局促而无意识地咬了下唇。
也是,待会儿就要见澜姨了,总不能当着澜姨的面还唤他九叔。
只是总觉得僭越。
施婳这边惴惴着,贺砚庭却是好整以暇似的,他的目光分明是冷感的,没有什么温度,可她却莫名觉着有股沉甸甸的压迫感。
只觉得他审度的目光有些慑人。
看他这意思,这个口,今儿是非改不可了。
良久,她瓮声瓮气咬出两个字“砚庭。”
“嗯。”他眉目微敛,懒散地应了声,“再多练练。”
“”施婳险些把牙根咬碎,偏又迫于这位的淫威不敢驳斥,只好乖乖顺从。
“砚庭。”
“砚庭。”
“贺砚庭。”
最后一声透着几分娇横的不耐,施婳叫完便立时噤了声,自己都有些吃惊于自个儿的大胆无畏。
然而男人这张清隽的面庞依旧四平八稳,似乎也没有不满,良久才淡淡嗤了声“这不叫得挺顺,成日九叔九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娶了自己的侄女。”
“”施婳明显感觉自己被批评了,心里还有点不服气,她小声嗫喏了一句,“我又不是故意拖着不改口,是真不知道叫什么合适。两个字感觉好奇怪,以后能不能就叫你全名”
贺砚庭勾了勾唇,音色无澜“随你喜欢。”
“好吧,那我就这样叫咯,贺砚庭。”施婳也摸不准自己哪来的勇气,竟敢直呼其名。
但她内心着实感觉叫三个字全名比两个字舒服很多,她好歹自在些。
砚庭,总感觉透着一股子旖旎暧昧。
“嗯。”
男人淡淡地应了她一
声,分明毫无温度,她却莫名有点耳热。
劳斯莱斯平缓疾驰。
路上,施婳暂时没想到旁的话题,思忖片刻,大胆扭头问他“贺砚庭,我突然有点好奇,你身边其他人都怎么称呼你呀”
她问完就自觉这话题着实有点无聊。
对方没搭腔,她便觉得他是懒得搭理,也便罢了。
她侧目打量他一瞬,只见他正用车载平板查阅着某些疑似邮件样的东西,修长冷白的手指时不时在屏幕上轻轻划动一下。
她默默瞥了一眼,不确定上头是法文还是德文,总之她一个字也瞧不懂。
不知过了几秒,男人毫无征兆地接腔“贺董,贺先生,老板,九爷,家主,老九,无非就这些。”
施婳一时愕然,歪着脑袋问“所以,没有人叫你名字”
“嗯,很少。”
施婳也不知怎么竟轻笑了一声“那我直呼其名,你会不会觉得不够尊重”
她明知他在看邮件,故而不过随意一句,也没指望他认真回答。
不曾想,他却掀了下眼皮,觑她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是我太太,与旁人岂能类比。”
施婳怔怔地凝着他,耳边不断回荡他这句话,整个人出神许久。
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入戏太慢了,领证以来,大半个月过去了,她还有点虚实不分的迷糊感。
贺砚庭却已然进入了“已婚人士”的状态。
开口闭口都称呼她为太太,又给家用又给特权的。
入戏也太深了。
终究是她太菜了比不得人家上市公司老董的信念感
澜姨的住址不算近,在西郊,是一个带独立院子的小别墅,环境很是清幽雅致。
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施婳没了方才清闲谈笑的心情,整个人逐渐紧绷起来。
透白的一张脸写满凝重,因为喘息重,脸颊还有些泛起粉红,眉心更无意识蹙紧着。
说起来怕是没人信。
她一个人成日在全国观众面前播新闻的,私底下口齿并不算伶俐,主要是不善周旋人际。
十来年寄人篱下的经历,让她失去了主动讨人喜欢的能力,因为总怕自己主动亲近会让人觉得是刻意的献媚攀附,尤其是针对长辈。
所以她在贺家,除了爷爷,和别的长辈都不怎么来往。
这一点贺砚庭和她还挺相似,他亦是独来独往惯了的。
怕是只有她自己知晓,她此刻正在默默演练一会儿见了澜姨她老人家要讲的吉祥话。
直到车子缓缓停稳,两人前后脚落了车。
施婳手心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汗浸得久了,是凉的。
她刚站稳,便觉知一阵斜风拂过,夏季的傍晚风是急的。
亲手妥帖编好的头发不知是否被吹乱了,她下意识伸手捋着额角的鬓发。
她捋了一下,又捋一下,甚至心焦地考虑着是否要
回头把车窗当镜子照一照。
身量挺拔的男人沉默立在她身侧,不知静静观察了她多久。
施婳完全沉浸于整理自己仪容的状态,丝毫未察觉他的靠近。
忽得耳垂被触碰了一瞬,男人手指的温度令她熟悉又陌生。
她惊得抬眸,只见贺砚庭修长的食指勾着她一缕散落的发丝,正聚精会神替她拾掇到耳后,为了使发丝服帖,还轻摁了两下。
“好了。”他垂下手,声线温和。
她乌沉沉的荔枝眼一瞬不瞬盯着他,俨然还不太习惯他这般亲昵的举动。
虽然他或许只是出于绅士的好意。
可她的心却跳得好快。好猛。
震得她胸腔里面的筋膜和肋骨都在不住地翕动。
“贺砚庭。”她不知何故低低唤了他一声。
下午四点刚过,临近傍晚,日光不复炽烈,颜色却更浓了,落在他冷白的面庞上,显出几分接近玛瑙的棕黄色。
许是阳光的作用,他疏离冷淡的气质褪却了,更添几分真实的烟火味。
施婳这才留意到,原来他今天身上的衬衫不是寻常的灰色,而是淡青的亚麻绿,一种很自然素雅的颜色,衬得他宛如一幅晕染的丹青水墨画。
怎么会这样巧。
他这衬衫,竟和她身上的梅子青底色旗袍相互映衬,不知道还以为是两人商量好的。
贺砚庭微微垂首,平静地与她对视。
他沉稳清冽的深眸,似乎无声窥破了她的惶恐和焦灼。
干燥温热的手掌,不露声色牵住了她的。
将女孩沁着冷汗的手,稳稳包裹进掌心。
一大一小的手掌尺寸,完美裹住,严丝合缝。
“不必紧张。”他声音沉稳悠扬,犹如大提琴音,“皎皎如月,藏匿云层中,你今天很美。”
棕黄色的光照下,施婳的脸泛起了红晕,虽明知他是好意安抚,却还是没忍住细声埋怨“好端端做什么夸人,弄得人怪尴尬的。”
贺砚庭极淡地嗤了声,大掌轻拢住她的小手,闲庭信步往正门方向迈入“太太,该进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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