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将至的这段日子,贺砚庭几乎就没有闲过。
上至大婚现场布置、婚宴策划、高定婚纱的设计、新娘的皇冠项链耳饰等珠宝搭配。
下至空运鲜花种类、现场宾客名单、乃至喜帖的款式和伴手礼桩桩件件,都由日理万机的贺董亲自经手。
这所谓经手,并不是仅仅过目,而是每一桩都舍不得假手于人,连施婳的量身婚服都是他与顶级名家设计师深度探讨后参与设计的成果。
宋时惜作为伴娘团的首席成员,亲眼旁观了开启婚礼筹备这数月以来新郎官的状态,倍感震撼的同时几乎灭绝了自己步入婚姻的念头。
直到大婚前夜,宋时惜守在施婳的闺房里,看着闺蜜最后一次试穿礼服,口中都仍是止不住慨叹“不仅恋爱要看别人谈,这婚也得看别人结才有意思,我的婳,请问你是从哪找的老公啊,我现在去月老庙里求还来得及么。”
施婳正专注对着全身镜试穿最后一套中式龙凤褂,一想到几小时后就要进行仪式,心里有种既憧憬又紧张的不真实感。
她被宋时惜的话逗乐,忍俊不禁“你还用得着求么,只要你肯点头,沈小少爷连夜都能陪你去扯证吧。”
自从两年前那场乌龙,宋时惜就和沈家的小少爷沈阎走到了一起。
对于这段意外的恋情,宋时惜起先一直都不乐意承认,施婳问过好几次她也总是支支吾吾。
但毕竟是多年好友,施婳大抵也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无非就是时惜刚失恋那次两人偶然发生了亲密关系,之后半推半就地成了“密友”,今年似乎是有密友转正的征兆。
沈阎其人名声不太好,但施婳接触过几回,感觉还不赖,看得出是对时惜很上头的。
时惜则是嘴硬身子软,两人算是处在热恋期,暗糖也撒了不少。
果不其然,宋时惜听了就直皱鼻子“得了吧,你别寒碜我,我才不同那混球结婚呢,我现在是不婚主义。”
话虽然狠,但尾音莫名透出半分甜意。
施婳也懒得拆穿她“好好好,不婚就不婚。”
每个人在感情上都有自己的节奏,也会有注定的姻缘,作为好友只需陪伴祝福即可,她向来都不会对朋友的感情有所置喙。
回归正题,宋时惜走过来,小心翼翼伸手抚触着施婳身上这套改良龙凤褂,眼底又一次露出惊艳的色彩。
传统凤冠霞帔,吉利又贵气,深浅不一的金丝银线织密出流光溢彩的凤凰,庄重艳绝的正红色映得施婳这张全素无妆的脸蛋气色红润,俨然一副待嫁女孩家的娇态。
“太绝了,我可是听说单是这套龙凤褂裙就是数十位大师耗时超过一年才赶制而成的,你直播事故才过去多久啊,算起来,贺大佬早早就在筹备婚礼了吧。”
“一年吗”施婳微微讶然,“我还真没听说。”
宋时惜毕竟是北方周刊的记者,记者圈最讲求时效性的猛料,如今各大媒体都在争
相跟踪报道贺氏家主大婚的细节,她收到的消息自然是不会出错的。
“真的,贺大佬这种事必躬亲的老公,你不知道我有多少女同事羡慕得哭了筹备婚礼本就是件辛苦的差事,你们又是这样的顶豪望族,更加诸事繁琐,让你自己操持你估计得累哭,所以啊婳婳,我真的特别特别为你开心。”
宋时惜毕业之后也经历了不少事,成熟了不少。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有钱就可以解决的。
普通情侣很多都因为婚礼琐事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更别说豪门媳妇的艰辛了。
虽然贺大佬很壕,但她更为施婳感动的是这份用心,看得出来,贺大佬真的蓄谋很多年了,整个婚礼前后,他有种多年蓄力终于有用武之地的画风。
时间已经不早了,明明该抓紧休息,施婳躺下后却没有半点困意。
如时惜所言,贺砚庭他这几个月真的为这场婚礼耗费了不少心力。
旁人可能只觉得施婳从小就勤奋上进,殊不知她在学业工作之余的私人生活也有相当惫懒的一面。
她很怕麻烦。
对于婚礼,她是既憧憬,又打怵。
尤其是她现阶段工作实在忙碌,如果要把大量精力放在筹备婚礼上,肯定会很疲惫。
好在贺砚庭一手包办,从头至尾没累着她半点。
关键是处处合乎她心意,她总算明白朋友们口中羡慕不已的“爹系老公”是什么水准了。
辗转良久,既亢奋,又有些莫名的焦虑,她终于忍不住开始摸索手机。
而手机另一端的男人仿佛与她有某种心电感应,她刚摸到手机微凉的边沿,来电便响起。
“bb系唔系训唔着。”宝宝是不是睡不着。
“嗯,我有d紧张”嗯,我有点小紧张
听筒那端的嗓音低哑磁性,还隐隐有笑意,无缝切换普通话宽慰她“京台的台柱子施婳小姐,国家级别的大型晚会你都主持过多回了,小场面而已,放轻松。”
施婳咬了下唇,细声嘟哝“才不是小场面,你那样用心,光是我的定制婚服都准备了八套”
距离天亮越来越近,她的紧张也越来越真切了。
大约是因为很清楚一生仅有这一次,而且是他精心筹划,事必躬亲的结果。她生怕有一点不完美,留下哪怕一丁点儿的遗憾。
女孩子温糯的嗓音其实并没有把内心的想法都说得很明白,但他却仿佛全都懂得。
“我愿意花心思,有且仅有一个目的,希望老婆大人开心。”
“婚礼不过系人生中嘅一场游戏,最紧要bb有好嘅游戏体验。”
婚礼不过是人生中的一场游戏,宝宝有好的游戏体验感最重要。”
他的音调一如既往的低醇温柔,宛如悠扬的大提琴音。
他太了解妻子的小心思,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哄,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达到最佳的安
抚效果。
他的意思是,不必紧张,不必焦虑。
婚礼并不是给任何人看的,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她。
他从来都只想她快乐。
话音既落,另一端安静了良久。
小姑娘鼻尖泛酸,眼眶也有烫意,耗资百亿,全球哗然的世纪级别重奢婚礼,在他口中竟然只是一场他陪着她玩的游戏。
心头湿漉漉的,半晌才克制住情绪,软声嗫喏着“知道了,那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逐渐安睡的女孩并不知晓,她的王子并不如他所言那般镇定泰然。而是因为即将要迎娶藏匿于心底多年的珍宝,辗转难眠。
原来当最深最刻骨的幸福即将唾手可得,人们会发自内心变得诚惶诚恐。
睥睨众生的神嗣,这一夜也注定虔诚。
翌日,婚礼在笼罩着金色光芒的古堡秘境如期举行。
辉煌的巴洛克穹顶、满目价值数百万英镑的朱丽叶玫瑰、顶级钢琴家全程伴奏。
宾客们的感官都达到了极致的享受,既像是沉浸于中古欧洲电影里王室贵族的盛宴,又像是踏上通往爱丽丝仙境必经的花路,如梦似幻,却偶然又会生出些微醺的真实感。
施婳昨晚虽然睡得很少,但进入婚礼的状态出乎意料的好。
贺砚庭兑现了当年对阿铭的承诺,将香山澳的一帮老街坊都用私人专机接来观礼。
施婳没有别的家人,这帮亲厚的老街坊就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亲人了。
昨日一直忙于各种琐事不得空,到了婚礼现场终于可以叙旧。
老街坊们千里迢迢过来,都被照顾得很妥当,换了光鲜的衣裳,有兴趣的甚至还经由专业化妆师的手化了妆,此时此刻一个个都满面红光的,婚礼因为他们的到来更添吉利。
神圣的仪式拉开帷幕。
施婳一共有八套婚服,宣誓时她选的是贺砚庭最耗心力亲自参与设计的那件巴洛克婚纱。
纯洁无瑕的珍珠白,半透明薄纱与手工蕾丝交织,奢华的全美闪钻、南阳珍珠、月光石水晶缀满其间。
其实这并不是最重工最华丽的一件,也不是设计师们最推荐的一件,但的的确确是她最喜欢的。
因为这件婚纱的裙摆浪漫又灵动,蓬蓬松松如云朵般,彰显着自由与活力。
相较于高贵庄重的年轻家主夫人和优雅知性的京台主持人,贺砚庭永远更爱她自由自在的灵魂她将永远是他的公主,而非任何外界加持的责任与身份。
古老而又浪漫的光影下,宾客们目不转睛地观礼。
令众人意外的是,新郎与新娘并没有选择传统的、以神职人员宣读的“你是否”这一套誓词。
而是由贺砚庭在众目睽睽下,亲口念出这封蕴藏着厚重情愫的婚姻誓词
他的声音清晰而持重,庄严且沉稳,
像是深情款款地告白,却又更像是在上帝面前的虔诚起誓
“心爱的贝芙丽小姐,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成为你钦点的丈夫、你今后生活的管家、你未来孩子的父亲,以及,你唯一的爱人。愿上帝为证,无论贫瘠或富有,无论疾病或健康,我将允诺永远尊重、包容、疼惜、守护贝芙丽小姐,山川更迭,矢志不渝。”注
誓言既落,满座哗然。
在此之前,世人皆以为贺九视妻如命不过是遥远的传言。
如今才明白竟是真的。
或许绝大多数的宾客并不知晓他们相识相遇这十几年漫长的光阴都发生过什么,仅仅是为这一刻浓烈赤忱的爱情所感动。
在复古电影质感般的爱丽丝仙境里,一位身形颀长、肩宽腰窄的年轻绅士,着经典黑白塔士多镶锻礼服,正面对他此生唯一的公主,庄重起誓。
被这位面容清绝雅贵的绅士托腰深吻时,施婳的眸底早已盈满水雾。
她因这温情缱绻的吻强忍住泪意,清晰灵动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告白“我爱你,罗道夫斯先生。”
席间掌声不绝如缕,新娘的伴娘团纷纷泪目。
仪式告一段落后,施婳前去更衣。
化妆师细心地替她补妆,施婳对着镜子,多少有些懊恼。
她今早还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哭鼻子,免得把妆容哭花。
可到底是没抗住刚才那氛围。
也真是奇怪,她从前明明极少落泪,偏就是和贺砚庭结婚之后,她好像日渐娇气起来,时不时就鼻尖泛酸,简直快成了泪失禁体质。
换好另一套蕾丝鱼尾婚纱,在伴娘团的陪同下回到会场。
意外的是,宾客们竟是无暇欣赏新娘的绝美鱼尾纱,目光均是不约而同被大荧幕上滚动播放的老照片久久吸引。
在婚礼上展示新郎和新娘各自成长时期,以及恋爱各个阶段的照片,算是婚礼的常见项目。
施婳是个念旧的人,深以为这个环节很有意义,故而就保留了下来。
然而此情此景,ed大荧幕上定格的旧照片,竟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张。
照片里,刚满七周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张木头圆桌的正中,她穿着一件石榴红的毛衣裙,娃娃领,泡泡袖,虽然头上戴着不知道哪来的简易纸质皇冠,但依然不乏小公主般的贵气。
七岁的牛杂档小公主面前摆着一碗丰盛的长寿面,她白皙稚嫩的脸颊上还挂着明显的婴儿肥,弯着眼睛笑起来煞是可爱。
这是一张大合照,小女孩在庆生,而周围或站或坐的都是街坊邻里熟面孔,大家脸上都笑呵呵的。
唯独小女孩身后左侧立着一名清瘦的少年,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容白皙,但额角有淤青,颈间亦有明显的血色抓痕。
他有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冷戾淡漠,却隔着照片都透出一股远超年纪的沉稳。
他虽然穿着有些发黄的白衬衫,看起来贫瘠
而荒凉,但周身那无法藏匿的气质,却明显是不属于照片中这个世界的人。
但就是这双漆黑冷戾的眸,正以一种很微妙的角度,睨着前方无忧无虑庆生的小姑娘,唇角荡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
这其实是一张很随意的大合照,也不知是哪位老街坊从犄角旮旯寻出来的。
总共有十来个人出现在照片里,但不知何故,所有人都会自带柔光过滤一般,将其他人模糊成背景幕布。
目光只会忍不住汇聚在女孩与少年身上。
不仅是那帮老街坊,其他宾客也都满眼的感慨。
当年那个穿着石榴红泡泡袖毛衣裙的小女孩,现在已经是肤白如雪,骨相和皮相都相当惹眼的美人。
她刚换了一袭重工大拖尾婚纱,古典温婉又华丽的款式,腰身剪裁利落而窈窕,细密的钻石在拖尾中闪烁,遥遥望去,仿佛将粼粼波光披在了身上,像是深海里优雅的美人鱼闪现人间。
周遭渐渐响起慨叹声
“这照片看起来有点年头了,新娘子小时候真是可爱啊。”
“她身后那位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子是贺先生吗有点像,不敢确定”
“肯定是啊,这眉眼,这眼神,太明显了。”
“天呐,我竟不知道贺大佬还在这样的环境生活过,真是不容易啊。”
“是啊,照片里两个孩子看起来都挺不容易的。”
“不过,这算不算是青梅竹马”
“怎么不算,太有宿命感了。”
“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张小朋友庆生照,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戳我,看得有点眼酸。”
“我也是”
施婳仰着颈,望着ed屏里那张照片,良久挪不开眼。
鼻腔酸涩,眼底烫意涌动,她刚刚才补好的眼妆,眼看又要花了。
她居然不知道,她与贺九竟然有这样一张合照。
那样早。
那时的他还那样瘦削。
穿着重工鱼尾婚纱的女孩子凝着这张照片出神许久,终于再也忍不住,她双手轻提裙摆,踩着细钻水晶鞋,迈开步子直奔贺砚庭身前,“嘭”的一声扑入他怀中。
从她的六岁到二十四岁。
他的十三岁到三十一岁。
整整十八年的光阴,他们才终于站在这里相拥。
她还记得贺九第一次开口,他讲的粤语很好听,出乎意料的标准。
他冷冽的声线毫无温度地说“唔好理我,睇住你自己。”
他叫她不要管他,顾好她自己。
当年六岁的施婳并没有照做。
而他,更是从未做到。
那个身世惨痛一无所有的少年,将那个天真稚气的小女孩放在心上,一放就是一辈子。
他用他自己这条孤独、狼藉、无牵无挂的命,护了她一生。
而如今,一无所有的贺九,终于给了他的小姑娘一个家。
一个永远也不会散的庇护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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