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狠狠睡了一觉,直到他醒来时,看着熟悉的屋顶,还有些回不过神。
身体内的燥热已经褪去,那种异样的,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噬的热浪消失后,连骨头都变得轻松起来。
他这是回到北房了
他是怎么回来的
惊蛰满心满眼都是问题,不过许是躺得太舒服,他连动都懒得动,就安静地趴在床上放空发呆。
整个北房都非常安静,只余下沙沙的雪声。
他突然想起来,昨夜,好似是除夕。
他受那要命的buff蛊惑,都有些忘了时日。和容九相见时,根本没想起来这事,是他送他回来的
那今儿,是初一了。
北房这个年,过得可真是没滋没味。
那么多人,都还在给姚才人的头七忙活。
今天是初二。
系统默默地修正宿主错误的认识。
刚爬起来的惊蛰愣住,茫然地看向窗外,外头正是清晨,还带着少许潮湿的气息,许是昨夜下过雪雨。
“这怎么可能,我睡了一觉,总不能睡了一天”
宿主的确睡了一天一夜,不然宿主身上的buff是怎么解除的
惊蛰沉默,惩罚buff是三天,从姚才人出事那天开始算,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九,得到第二天清晨才算完整的一天。
他是在隔天除夕遇到回来的容九。
如今惊蛰感觉到身体恢复正常,那正是说明,这是第四天清晨。
今天是初二。
他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较真来说,那甚至是一天两夜。
惊蛰活动了手脚,又检查了浑身的衣物,并没有任何异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下半身微蹙眉,容九应当没有发现他的身份吧
时人受宫刑,并非是彻底齐根切。
而是去除掉两颗,仍保留着大部分外形。
这才是惊蛰得以隐瞒至今的原因,不然是难以掩饰过去的。
他摸出去用雪水洗了把脸,冰冷的寒意给他冻了个哆嗦,整个人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惊蛰痛定思痛,往后不能被美色迷惑,做出不当的选择。
譬如这一次在容九那住,虽是人家好意,可要暴露了自己可怎么办
一个不小心,还会把人连累了。
尤其还有这系统
之前的buff都不算太严重,可这一回的buff属实太恶毒,险些没把他害死,再来一二回,他可真没活路了。
系统已经做出初步调整,任务已修正
任务四探寻姚才人死亡的秘密
“知道姚才人是怎么死的,对瑞王登基有什么好处”
惊蛰皱眉。
姚才人活着,对瑞王又有什么好处
经过系统缜密地分析,宿主的说法正确。系统的目的是阻止赫连朝廷自此衰败,只要能阻止,谁为皇帝并不重要。不过,系统的任务调整需要一定时间,一些任务还会处在高难度,请宿主知悉。
也就是说,现在系统最重要的任务不再是督促惊蛰去帮助瑞王。
这对惊蛰来说,是件好事。
不然恶心得荒。
他洗漱后换了衣裳,在北房走了一道,撞见了菡萏。
菡萏看他起来走动,看着无事,便让他帮着去取膳食。惊蛰应下后,看着菡萏匆匆又回去伺候几个主子,惊奇地挑眉。
看起来,菡萏根本不知道昨天他不在北房的事
容九是怎么做到的
惊蛰一边惊叹,一边去了趟御膳房。
自从钱钦出事后,御膳房的总管换了人做。这位朱二喜总管看着干巴巴,脾气也不怎么好,经常能听到他吆喝的声音。
不过惊蛰看着,御膳房的氛围倒是比钱钦在的时候要好。
至少这朱二喜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他会骂人,但在他这,骂完就代表这件事过去了,不必担心他会记恨。可钱钦不同,钱钦只会温温和和,然后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背后狠狠来上一刀。
做下属的,明显更喜欢朱二喜这种。
惊蛰来时,好些宫殿早就来人取走了膳食,轮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没几个。
此时热火朝天的御膳房才稍微安静了点。
但还有些炉灶是一直温着火。
他按规矩取了东西,就打算回去,不过却被一个看着面生的小太监叫住。
“你是北房的惊蛰”
惊蛰点了点头,“你是”
面生小太监笑嘻嘻地说道“那就对了,你且等等,朱总管想见你。”
惊蛰蹙眉,他和朱二喜可什么往来。
他不应该认识他才对。
好在朱二喜待的地方也不算偏远,走几步就到了。
朱二喜在屋内骂骂咧咧,他看着瘦,嗓门还挺大。惊蛰刚被面生小太监带过去,他一眼就瞅见了,露出个打量的眼神。
惊蛰在门外就听到了几句,好像朱二喜在说,有人进了他的屋。
面生小太监着急地说道“总管,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朱二喜啐了一声,“什么都没丢。”
惊蛰打量着朱二喜的表情,心头微动。
不对。
肯定丢了东西。
那不是庆幸的神情。
朱二喜看向惊蛰,挑眉“你就是惊蛰”
朱二喜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那为什么派人叫他
“这个你拿着。”
朱二喜在自己兜里掏了掏,将一个小物件丢了过来,惊蛰险些没接住。
好不容易抓住了,定眼一看,是一枚绿扳指。
“陈安留给你的。”朱二喜不咸不淡地说道,“他当初说过,要是在宫里能听得到你的名声,就把这东西给你。”
惊蛰抓着这扳指发愣“陈爷爷”
陈安,就是当初惊蛰进宫那一批经手的大太监,当年他得以安然入宫,全靠了陈安偷天换日。
朱二喜看起来没有解释的打算,屋里失窃的事情,让他分外不安。他朝着惊蛰摆摆手,示意赶紧走人。
惊蛰又被面生小太监带了出来。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说“你别怪总管,总管人很好,就是嘴巴坏了点。近来他屋子被贼钻了好几次,可人总是没抓到,总管正来气呢。”
“什么都没偷到吗”惊蛰下意识问。
“总管说没有。”面生小太监摇头,“什么也没丢,但怎么总是上门,奇怪”
他说到最后也是纳闷,送走惊蛰的时候却是和气。
惊蛰记下了他的名。
叫昊林。
跟了朱二喜好几年了,算是心腹。
回去北房的路上,惊蛰垂下了眼。
朱二喜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看穿,但他脾气暴躁外露,在转变间还是能看出少许。
朱二喜对于频繁偷窃一事是有眉目的,更直白点说,他或许知道小贼上门是为了什么东西。
惊蛰摸了摸心口。
会是这个绿扳指吗
朱二喜给出去的时候,眉眼间有着释然和放松。
以及一点点庆幸。
他在想着朱二喜,朱二喜也在身后的屋舍内,想着他。
朱二喜和陈安的关系不错。
这个不错指的是,陈安救过朱二喜一命。
救命之恩,该报。
所以那枚绿扳指,在他这藏了这么久,他一直没吐露出去。
他的脾气暴躁,但很谨慎。
屋子被动过的第一天,他回来就感觉到了。
皇宫虽然森严,但也会有人顺手牵羊。
可是顺到他的头上
过分了哈。
朱二喜将整个屋子检查了一遍,却发现什么都没丢。他复盘了整一宿,这才隐约猜到,麻烦是出现在哪里。
陈安啊陈安,你可真是到死了还会给我找麻烦。
朱二喜这般埋怨,却还是撅着屁股,哼哧把衣柜给抬起来。在厚重的衣柜下,那底层的木板其实朝下中空了一部分,正镶嵌着一个木盒。
木盒打开,又是一枚绿扳指。
朱二喜将绿扳指收起来,随手要把木盒子丢了,忽而一顿,又依样描葫芦装回个金戒指回去。然后把绿扳指随身携带。
果不其然,又过了几天,又遭贼了。
如此几次,朱二喜得空又去看,木盒空了。真验证了,丢了东西,朱二喜的脸色尤为不好看。
他思虑再三,还是打算将这东西给了惊蛰。
虽说惊蛰不过是北房的一个小太监,说在宫内有多少声名也不可能,但最起码朱二喜知道,钱钦出事前,去了一趟北房,问陈明德要了个人。
这个人,就是惊蛰。
甭管是因着什么原因,最起码惊蛰这个名时隔好几年重新被朱二喜知道也不算他违反当初说好的条件吧
朱二喜赶着把这烫手山芋给送出去。
惊蛰回了北房,将膳食送往各处,又和菡萏说了几句。
菡萏告诉他,明嬷嬷已经传消息回来,他们要再过几天,才能回来。
他们俩算是遗留在北房,伺候余下主子们的。
姚才人本来只会停个七天。可偏生赶上了过年,黄太后嫌晦气,不想在年味正浓的时候处理此事,打算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发丧。
这样一来,意味就不同。黄太后又派了些人来接手,陈明德和明嬷嬷他们,只要挨到头七到就能回来了。
惊蛰又摸了摸心口,下意识看向姚才人的住处。
菡萏“怎么,还在想这事”
“我只是不懂,之前想害姚才人的,到底是谁”惊蛰轻声。
菡萏“是谁也不管我们的事。”
她这话说起来有点薄凉,却是皇宫生存之要。
不关自己的事,不要管。
她看惊蛰皱眉,耸肩说道“你要闲着没事,就顺便去给她屋里收拾下。荷叶虽然打扫过了,但有些东西还没清理,那都要还回去的。”
惊蛰本就有这个打算,菡萏这么一说,他顺水推舟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惊蛰清点完毕姚才人屋里的所有东西,并且分门别类,全都列了个清单。
北房的人都知道他识字,也不必藏。
菡萏从门口经过时,看着屋内热火朝天的样,摇头走开了。
这北房内,也就惊蛰会这么做。
总做些吃力不讨好,只麻烦自己的事。
但在这北房里,出了事,他们第一个会想到的人,也是惊蛰。
找他未必管用,可惊蛰不会害你。
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他们成为不了惊蛰,他们嘲笑过惊蛰。
但他们也曾,羡慕过惊蛰。
他活得比许多人都坦荡得多。
而现在,坦坦荡荡的惊蛰,在整理完姚才人的东西后,回到了自个住处。
带着一点偷偷摸摸,猫猫祟祟。
姚才人的屋里,有被搜过的痕迹。
惊蛰算是姚才人在北房最亲近的一个,他也时常去姚才人的住处,不说多熟悉,但也比其他人清楚些。
姚才人的屋,肯定被人动过了。
这正符合他的判断。
姚才人是被人所杀。
杀了她的人事后还搜过她的屋。
北房根本谈不上戒备,会被人来去自如,也是正常。
但是这种感觉给了惊蛰一种潜在的危机感,能轻易地杀了姚才人,也意味着能随便杀了其他人。
只是,同一个时间,朱二喜的屋子也遭了贼,在戒备森严的皇城里这会是意外吗
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巧合。
这是他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惊蛰心下一沉,这些看似寻常的事,兜兜转转,竟然和他扯上了关系
可他区区一只惊蛰,又惹得了谁
好在,他在姚才人的屋里,并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发现。
正如朱二喜将扳指随身携带,弄了个假的去糊弄;姚才人也有自己的本事,尽管整个屋子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可她还是将一些东西,留在了屋里,没有被人发现。
姚才人有一个针线包。
针线包里没藏着东西,全都是针线,用来验毒的银针,也放在针线包里。
但那个针线包,是两层布,里面可以翻到外面,露出不同的颜色。
惊蛰也是灵光一闪,想起姚才人一直摆弄那些银针,才有了灵感。
针线包还在屋里,说明没被人发现里面的玄机,才得以落入惊蛰手里。
翻过来的针线包里,写着蝇头小字。
“不论我何年何月死,杀我之人,定与太后逃不了关系。因这世上,只有我才知道,慈圣太后的死,与她逃不了干系。我将紧要之物,藏在了储秀宫偏殿后,小道边上第八块青砖后,可自取之。”
不是说先帝吗
怎么现在又和太后扯上了关系
姚才人的字,丝毫不像她平日表现出来的那般疯癫,反而极其秀美。
可这字迹再漂亮,也阻止不了惊蛰心里一团乱糟糟的毛线。
储秀宫
那地方,只有选秀时才会开。
平时就跟冷宫一样,除了负责洒扫的,根本没人去。
东西藏在那,的确是个好地方。
难以发觉。
但惊蛰要去,也很是麻烦。
得有个合适的借口。
乾明宫内,一位女官正在说话。
声音温温柔柔,带着几分温婉,很是动人。
“承欢宫的几个目标,近来不曾提起过惊蛰秋逸查过惊蛰的身份”
“朱二喜将一枚扳指给了惊蛰。”
“徐嫔,柳美人,德妃,章妃都曾先后派人接触过北房的人”
“太后派去处理丧事的人手里,有”
所有隐秘的,不隐秘的事,都化作了她徐徐道来的字句里。
景元帝在听。
他闭着眼,手里却把玩着一颗浑圆的玉珠。
通体的纯黑,泛着光泽。
待女官说话的声音停下后,景元帝睁开眼,却将手里的漆黑玉珠举起,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挖出来的眼珠子,能有这颗墨玉漂亮吗”
女官微顿“每人只得一双眼珠,应得是比墨玉来得珍贵。”
墨玉到底是死物,比不上人命。
人命有时很昂贵,有时也很轻贱。
她思忖片刻,就知道承欢宫那几个,命危在旦夕。
被景元帝盯上的,未必立刻会出事。
但多数早晚都会死。
“但世上人多,眼珠子也多,纯黑墨玉却难得。”景元帝的声音淡漠下去,“正如狡诈者良多,纯善亦少。”
有趣之人,也是少之又少。
纯善
这般人,在宫里,早就死绝了吧
女官腹诽,却不敢言,恭敬地俯身行礼。
不到两日,这颗漂亮的墨玉,就出现在了惊蛰的眼前。
他捧着这颗一看就死贵要命的玩意,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外的容九。
其高大的身影牢牢挡住了半开门缝的所有光亮,那张漂亮俊美的脸蛋,仿佛得天独厚的造物,让惊蛰忍不住看一眼,又看一眼。
“你说你要把这东西给我”
容九淡定“回来的伴手礼,忘记给你了。”
墨玉,应当比眼珠子,讨人喜欢罢
惊蛰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可丝毫不知道,他原本还可能收到一坨湿哒哒,血淋淋的眼珠子
无比残暴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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