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停下的雪,到了晚上,渐渐落下,空气中弥漫着凌冽的寒意,风不大,却冻得人骨子里都难受。
乾明宫到了深夜,都燃着灯。
惊蛰趴在软塌上看书。
白日里,他被那书里的狐狸书生气得要命,待赫连容要拿去丢的时候,他又给捡回来看了。
守在殿内的人,就宁宏儒和石黎。
惊蛰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刚想翻下一页,就感觉到有阴影自头上落下,他歪头“你走路是怎么悄无声息的”
赫连容“起初是跟着暗卫学,后来沉子坤知道我的处境,帮助良多。”
惊蛰爬起来“沉子坤是你的,舅舅”
赫连容颔首。
惊蛰“他似乎待你不错”
赫连容“沉家人都不错。”
沉老院长送进京城来的茅子世,用着也好使。
惊蛰的脸色阴郁了些“除了慈圣太后。”
赫连容揉了揉惊蛰的头发,他捂住自己的头躲到边上去,犹豫着让赫连容坐下来。
要不是下午知道太多震撼的事,两人僵持的气氛破了冰,惊蛰也不会那么好说话。
那口气一旦泄了下来,就很难再紧绷着。
惊蛰翻阅着书页的动作,足以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书上。
“在想什么”
“我还是有点生气。”惊蛰乖下来后,向来有问必答,“你骗我,我很难受。”
“你不可能会喜欢上一个皇帝。”赫连容冷淡地说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惊蛰瘪嘴,那这还怪他咯
是他太谨慎,太小心,所以才给自己招惹来这么大一个骗局。
“如果不是发生这样的意外,那你打算如何一辈子都骗我吗”
“只要惊蛰一辈子都不知情,”赫连容极淡极淡地笑了起来,“真的算骗吗”
惊蛰羞恼地踹了赫连容一脚。
踹完后,惊蛰的心口有那么一瞬间的紧绷,像是某种没来由的恐惧。他面对的人,不是容九,是皇帝,惊蛰的脚缩得快,有人的手掌比他还要快。
赫连容抓住惊蛰的脚掌,这赤裸的足弓下,有着粗粝的茧子,修长优美的手指把玩着,就好像是什么有趣的玩具。
细细碎碎的痒意,让惊蛰没忍住哆嗦了下。
“放开。”
惊蛰有点紧张地看向边上,却惊愕地发现宁宏儒和石黎也不见了,他们俩又是什么时候离开了
待在乾明宫的第一准则就走路没声吧
“不。”优雅的薄唇微动,冷冷地吐出来,“刚才那一瞬,你怕了”
惊蛰沉默,双手撑在左右,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他不说话,白皙纤长的手指就开始自行钻研起足弓的其他地方。惊蛰紧张的时候,五根脚趾会缩得紧紧的,看着圆乎乎,微微弓起的脚背倒是
光滑,摸过去,脚腕下,仿佛有着两三道浅浅的伤痕。手指在那里流连忘返,摸得惊蛰一颤一颤,好似某种酷刑。
他咬着牙,感觉自己好像被某种刑罚逼供着,最终还是被迫回答“很难不怕。”
惊蛰最开始认识的容九,是在北房巡逻,虽然后来一路到侍卫处的副手,却也是晋升上去,惊蛰见识过他最开始的模样,很难心生敬畏。
然而,就算是容九,惊蛰也不是完全没怕过。
有过那么几次,容九杀气四溢时,惊蛰也还是会怕的。只是怕归怕,容九又不是什么杀人魔,他又不是犯人,惊蛰自诩在容九心里,也有那么点位置,这种无意识的害怕,不会上升到恐惧。
可是赫连容不一样。
乾明宫的血色洗刷了一次又一次,身为景元帝,他掌握着全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他想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当他不愿意掩饰的时候,那种凶残可怕的威压,远不是容九能比拟的。
惊蛰没办法控制每个瞬间,那种本能的恐惧。
哪怕这会刺伤赫连容,他也无法改变。
“你就像是百兽之王,其他动物都是你的猎物,你不能要求一头猎物轻易对捕猎者放下戒心,”惊蛰试图向赫连容解释明白,“谁不怕死”
他们之间,还待解决的事情还有许多。
只是明雨的话,以及下午发生的事情,让惊蛰惊慌意识到,哪怕他再怎么难受容九的欺骗,可他对赫连容的喜爱,还是有那么、那么多。
若非如此,他不会那么痛恨先帝与慈圣太后。
惊蛰动了动脚,这一次,赫连容松开了手,惊蛰连忙将自己的腿收回来,跪坐在软塌上。
脚上的感觉还很鲜明,让惊蛰很不自在。
他强行压下那份羞红,试图认真说话“你不能一直把我囚在乾明宫,这样不好。”
“为什么不好”终于,赫连容才开口,“你在这,住得不舒服”
“一切都比直殿监要好,但是,”惊蛰“但是”了半天,才小声说,“这不是我该待着的地方,会给人传闲话。”
“你不想住在乾明宫,那是想住在后宫”
一听赫连容这话,惊蛰脸色微白,疯狂摇头“不,我也不会去住后宫。”
甭管赫连容碰没碰过那些宫妃,一想到后宫里那么多妃嫔,惊蛰要与她们相遇,这气就有点喘不上来。
这是何等尴尬痛苦的画面
赫连容平静地说道“你是不想遇到那些宫妃”
惊蛰紧张地抬头“你不要不要杀她们。”有些小主,他还曾见到过,都是很好的人。
惊蛰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却连累其他人去死。
赫连容沉默了片刻,惊蛰更加紧张地看着他,甚至还主动膝行了几步,更加靠近赫连容,他抓着男人的袖子,“赫,赫连容”
他磕磕绊绊地叫着。
赫连容像是有些无奈,
低头摸着他的侧脸“下午的时候,不还叫得那么流畅”
惊蛰抿嘴,那是因为气急,才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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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呼皇帝的名讳,这可是要脑袋的事。
“你想要留着她们的命,也不是不行,等黄氏的事情处理完,若她们真的与黄氏没有勾结,我会让她们平安出宫。”赫连容淡淡地说道。
惊蛰总算松了口气,下意识道“你不会又骗我吧”
赫连容冷冷地说道“再问,就骗你。”
惊蛰立刻往后挪了挪,扯过书挡在自己脸边,还没翻开两页,就被赫连容拿走。
“该睡了。”
听到赫连容这么说,惊蛰这才意识到,刚才谈到住处的话题又被男人岔开。
惊蛰气馁低下小狗头,被赫连容一把抱起来。
“你不要总是抱着我走来走去,”许是殿内没其他人,惊蛰没那么害臊,不过还是小声打商量,“我自己可以走。”
总是给他抱来抱去,弄得他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你比我小六七岁。”赫连容淡淡说道,“我既比你年长,想抱着你怎么了”
冷淡的语气,却说出这么直白的话,让惊蛰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至于他和赫连容的岁数差,早在惊蛰的预料中。
惊蛰被放到床上,顺势往里面滚了滚,抱着半床被褥紧张地看着赫连容。
赫连容慢条斯理地脱着自己的衣裳,“紧张什么”
之前几日,惊蛰一直在生赫连容的气,两人根本没什么接触。现在的惊蛰还是在生气,只是没那么气,可能大部分的怒火都朝着他无良爹妈去了。
惊蛰很清楚,这无疑是用一个更大的问题来掩饰过现在的问题,不过他就是没办法再朝着赫连容板着一张脸。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然后更往被子里挪了挪。
他们睡觉。
只是保持着一个在这边,另一个在那边的姿势。
只是到了后半夜,赫连容重新睁开眼,看着怀里正呼呼大睡的惊蛰。
长久以来刻意培养的习惯,在这个时候无声无息发挥了作用。不管惊蛰理智上再怎么抗拒接近赫连容,可是他的身体都会比他的更加主动些。
赫连容的手指往下,按住惊蛰的腰。
惊蛰哼哼了两声,往赫连容的怀里钻了钻。有些地方经过调教后太过敏感,轻易就会有奇怪的感觉。他在梦中觉察到一点异样,只是所处的环境实在太安全,以至于惊蛰根本没醒来。
在距离京城百里开外的地方,一队人马正在准备撤离。他们在这里待着的时间不足够长,但已经足以让他们知道发生的事情。
阿星命令所有人整理东西,在一刻钟后撤退。
他们是先头部队。
现在这个局面,已经不需要他们。
瑞王的判断是对的,景元帝对这一次事件,并非毫无准备。
陈宣名站在阿星的身后,脸色并不怎么好看。身为瑞王座下最重要的幕僚之一,陈宣名这一次本不该跟着阿星冒险外出,不过他强烈要求。
“阿星,你觉得,景元帝对瑞王的心思,一点都不知吗”
“不可能。”阿星抱着刀,冷冷地说道,“他不像是面上这么疯狂。”
陈宣名点头,要是景元帝是个无脑的疯子,那整件事情会显得容易许多。
“他挫败了太后两次计划,我只是不理解,以他的性格,为什么会容忍太后到现在呢”陈宣名喃喃地说,“不过,太后和瑞王,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格。”
“太后冒进,瑞王谨慎。”阿星淡淡说道,“谨慎很好。”
“太过谨慎,也未必是好事。”陈宣名意义不明地评价道。
阿星皱眉,下意识看向陈宣名。
“你在暗示什么”
陈宣名“不,我没在暗示。只不过,你不觉得这几年,瑞王比起最初,变得越来越谨慎了吗”
“你想说胆小。”阿星冷冰冰地说道。
这话由陈宣名说出来,就有些不可思议。不管怎么说,他是距离瑞王最近的人之一。
陈宣名揉着脸,缓缓说道“我不想这么说,不过,瑞王殿下似乎比起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更趋于收敛。”
不管是屯兵积粮,这些年瑞王一直在做。
谨慎是好事,但太过谨慎,就会错失许多机会,比如这一次。
陈宣名其实是赞成出击的。
景元帝的确有可能预料到太后的计划,然里应外合,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依照他们在京城里的密探传出来的消息,这一回太后造成的损失很大,甚至连御前的人都被控制了不少,如果不是太后手里的人太少比如,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个外来的力量帮助她这就是太后送信来给瑞王的目的。
瑞王的确是赶来了,也的确是带来了应有的人手,然而他把那些人,都安排在了距离不远的同州。
而最终,他也没有真的这么做。
陈宣名不能说失望,到底这不是他期待的结果。
瑞王的作壁上观,只会让他失去更多的助力,譬如最开始的黄家,以及现在的太后。
不管太后在皇城的地位到底如何,可只要她还在,她能做到的事情就有许多,如今太后成为阶下囚,瑞王就几乎失去一大助力。
景元帝已经逐渐砍掉了瑞王在京城中的左膀右臂,但他几乎毫无办法。
阿星“这没那么容易。”
他瞥了眼陈宣名,硬邦邦地说道“谁能保证,一定能成功”
“只要一直不做,就一直不会成功。”陈宣名尖锐地说道,“这一次五军都被京城的骚乱惊扰有了空缺,这样的机会都不能把握住,那之后”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星就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陈宣名立刻闭嘴。
有人从后面走了
过来,副手的脸上带着狐疑的神色“两位是在争吵吗”
陈宣名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我还想再继续留下来观察,不过阿星劝我最好不要这么做。”
副手恍然,点了点头“的确最好不要这么做,陈大人,这里不够安全。”
陈宣名“阿星已经给出足够多的证据。”
副手冲着他俩点点头,然后对阿星说道“已经收拾好所有的东西,随时都能上路。”
阿星看向陈宣名,陈宣名无声点了个头,于是阿星道“出发。”
队伍消无声息地褪去,所有痕迹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炭灰与少许温度,很快被大雪覆没。
同州。
张家镖局的人,比之前少了些。
官府有好几个施粥点,相较于镖局,很多人更相信官府,这也为他们缓解了不少压力。原本在除夕到来前,张夫人已经开始担心,镖局现在的房间都快满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眼下,除了几个受重伤的人,镖局已经空荡荡,只剩下来往的自己人。
张世杰勉强能下地,就是必须得拄着拐杖。他的徒弟总是大呼小叫地跟在他身边,镖局内时常响起张世杰的怒吼。
张夫人对前来的柳氏说道“别去理他们,这些泼猴一日不招惹他,自己就皮痒。”
柳氏微笑着说道“良儿是不是在这”
张夫人颔首“她在和娟娘说话。”
岑良和娟娘成了朋友,养病的时候,她生怕娟娘无聊,给她送来很多布头,让她没事的时候打发时间。
娟娘很喜欢动手做东西,已经做了不少小玩意。
柳氏“我原本是想劝她,那孩子有时会忘记,养病的时候不该太过操劳。”
张夫人笑着摇头“大夫已经说了,娟娘的身体基本恢复,再过些天,也能出来走动。良儿带来的那些解闷的东西,让她更高兴了些。”
柳氏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就看到一个年长的男人匆匆自门外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小伙。
张夫人一看他们的神情不对,就迎了上去“陈达,出什么事了”
“嫂子,城外的秋明山,好像有点不太对。”陈达停下脚步,匆匆说道,“我们一起去见头儿再说。”
张夫人点了点头,朝着柳氏招了招手,柳氏有点茫然地跟了上去。
张世杰正在后院里晒太阳,大夫说他的腿三个月内都不能乱动,能走动的范围顶多就是院里,再远就一概不许。
这对他这种到处乱跑习以为常的人来说,简直是要命。
听到脚步声,张世杰将盖在自己脸上的手帕拿走,看到那么乌泱泱一群人进来,就被吓了一跳。
“陈达”张世杰挑眉,“你来做什么”
“头儿”
“别叫我头儿,你现在不是有自己的队伍吗”
张世杰摆摆手,他这话说起来还带着笑。
陈达是张世杰一手带出来的,后来他不想局限在同州,出去闯荡了几年,去年回来自己拉了一支队伍,一直在干些小活。
虽然还没到镖局这一步,不过张世杰相信,再过几年,等他积攒下来钱财,也就差不多了。
陈达紧张搓了搓手“头儿,你听我说,秋明山不太对劲。”
同州外有一座秋明山,距离城池不远,地势陡峭,来往虽不方便,不过在必要时,也是一条不错的通道。山路虽然难走,不过没有山贼,还不如需要绕道,走的人虽然少,不过是个抄近道的好选择。
陈达最近押的东西,就是从那走的。
秋明山没什么富饶水土,就连猎物也少得可怜,好像是因为土壤的缘故。但再是贫瘠的土地,来往也会听到虫鸣鸟叫。
那天陈达却一点没听到。
从进山开始,就非常奇怪,隐隐有种自己被盯着的错觉,那种无处不在的背后灵感觉,几乎逼疯了他们所有人。
再发现没有虫鸣鸟叫后,陈达做出了撤退的打算,但因为太过深入,他们不得不在山中过了一夜。
起来的时候,六七个兄弟,就只剩下他们三个。
陈达的小队本来就没有多少人,一下子失去一半,这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损失。他把守夜的人拖起来质问是怎么回事,却听到他哆嗦着说,他们几个是半夜要去方便,生怕出事,就几个人结伴一起去的。
谁曾想,就一去不回。
陈达检查过,那几个人走的时候,并没有偷走货物,那就说明守夜的人没撒谎,他们并不是背叛或者盗窃,而是真的只是半夜起来去方便。
可是人呢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通,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好像这座山,会吃人。
这种感觉无疑很荒谬,但还是吓到了他们,陈达最终放弃了那几个人,带着剩下的人撤了出来。
张世杰听到陈达的话,朝着他颔首“你做得是对的,不然有可能把剩下的兄弟也折在里面。”
陈达脸上带着痛苦,听了张世杰这么说,虽好过了点,却也还是难受。
一下子折损了几个人进去,他还要一个个亲自登门说这个不幸的消息,一想到这个,陈达就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张家镖局自打张世杰出事后,就不再接活,一来都要过年,二来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不过陈达带来的事情,的确很有蹊跷。
“你去找官府了吗”
“去过,他们不相信我的话。不过说开春的时候,会派人去检查下。”
张世杰叹了口气,同州府城对待他们这些江湖人的态度已经算是不错,最起码还是会有回应尽管会非常、非常延迟。
“夫人,”张世杰看向一言不发的张夫人,“你觉得呢”
张世杰摔断腿的山,不是秋明山,不过张家押送过的镖,也曾走过那地方。秋明山对他们来说,是一处安全的道,如果近在咫尺
却出了事,的确会影响到后续的押镖。
张夫人吐气“我亲自带队去看看。”
陈达吃了一惊,站起来“嫂子,这太危险了。”
张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陈达“你打得过我”
陈达哽住,呃,他的确打不过张夫人。
张世杰也是这个想法,听到张夫人这么一说,就笑了笑,轻声说道“注意安全。”
陈达“那我也去。”
这是他带来的事,总不能让他人涉险。
张夫人不客气地说道“你不去也得去,跟我走。”
她是个果断的人,一旦下定主意,就已经决定开办。
在张夫人风风火火离开后的第五天,他们赶回来了。
张世杰整日翘首以盼,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正想问,就看到他们身上各有狼狈,立刻皱眉“你们遇到袭击了”
“不是。”张夫人说。
“但也差不多。”陈达立刻补充。
张世杰没明白,皱了皱眉“何意”
张夫人拿着茶壶给自己灌了一肚子的水,然后皱着眉对张世杰说道“我怀疑,秋明山曾经藏有一支队伍,”她扫了眼陈达,声音压低下来,“就在深山里,痕迹很新。”
张世杰听出来张夫人的暗示。
痕迹新,就说明是刚撤走不久。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可怕的猜想,让他的心口有点紧绷的压抑。
“你们身上的痕迹,是去仔细搜查过了”
张世杰扫了一眼,看到张夫人脸上的擦伤。她随手摸了下,幽幽说道“相比较一只普通商队,我更觉得,有可能是”
她的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陈达霍然起身。
他的动作有点粗鲁,还有点惊慌,“我觉得,这不是我们应该参与的事情。”
陈达的表情比起上一次来的时候,还要难看,他的嘴巴干裂,眼底满是血丝。
“头儿,你就当做我之前没来找过你,什么都没有发生。”
张夫人皱眉“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想当做不知道”
陈达“那该怎么做那不是我们能掌控的”
在两人吵起来之前,张世杰沉声说道“这件事,本来就和我们没关系。陈达,是你太惊慌了。”
不管那只队伍到底是谁现在他们离开了,而这又是同州,就算再危险,能危险到哪里去
陈达咬牙“你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好歹打听一下京城发生的事。”
“太后试图谋夺皇位,然后呢”张夫人冷冷地说道,“你觉得那可能是谁家的兵马,然后怕了”
陈达被张夫人的话吓得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看向她“你就没想过,如果真的出事,同州会怎么样”
“不管我们怎么想,事情已经发生了。”张世杰道,“你想太多了,将这些事情交给官府,后续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陈达似乎
还有反对的意见,可是张世杰的态度远比他还要强硬,最终还是不得不服从于他。
等陈达离开后,张夫人皱着眉看着他的背影“还是这么怂。”
陈达有能力,也有本事,唯独特别胆小,干他们这行,有时候就成了缺点。
张世杰不想说他,看向张夫人你真的觉得,那更像是heihei兵马”
张夫人的脸色沉了沉“是。”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同州临近京城,如果在同州外,悄然出现兵马,这无疑是剑指京城。
“不管到底是谁的人,他们退走,就说明放弃了。”张世杰抓住张夫人的手,宽慰道,“还是按照之前说的办,将一切都交给官府,其余的事,也与我们无关。”
茅子世步伐匆匆,跑了几个地方,都没有等到景元帝。最后,重新回到乾明宫前,宁宏儒才暗示道陛下不想被人打扰。
茅子世吹胡子瞪眼,手里拿着一叠东西恨不得摔倒皇帝的脸上可惜他不敢,只能憋屈地说道“那什么时候能打扰”
这皮笑肉不笑的技巧,茅子世已经掌握到了精髓,愣是让人品尝到了阴阳怪气。
宁宏儒淡定地说道“茅大人可以在偏殿等候。”
至于被念叨着的景元帝,的确正处在不能被打扰的环境下。
自从惊蛰抗争无果,暂时还得住在乾明宫后,因着实在是没事,惊蛰不得不给自己找了不少乐子。
其中之一就是睡午觉。
惊蛰这几天已经养成习惯,会在午后小睡一会。这是个有些奢侈的习惯,每次睡醒,惊蛰都会迷糊一会,那个时候的他特别好说话。
就为了那么一小段时间,赫连容也会特地赶回来。
朦胧间,惊蛰挥开了烦人的手,嘀嘀咕咕地说“不要碰。”
“该起了。”
“烦人。”惊蛰翻了个身,“你好吵,烦人,出去。”
“这是我的寝宫。”
“那我出去。”惊蛰坐起来,抱着一角被子,想要爬走,“你挡住我了。”
就像是在看什么可恶的东西,惊蛰凶巴巴地瞪着拦路的人。
赫连容仅仅是一根手指,就把惊蛰重新戳倒在被褥里。
一条惊蛰翻涌了下,非常努力才拱进被子里,试图用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自己包围起来。
“你在做什么”
“做巢。”惊蛰十分之不耐烦地说道,“看不懂吗”
赫连容沉思,惊蛰的脾气,比起前几天,好像暴躁了不少。
惊蛰像是个蚕宝宝一样,很努力又翻了个身,更努力将所有的东西都堆到自己身上。
惊蛰不想承认,但这种被温暖布料包裹起来的感觉非常舒服,他恨不得自己几乎一直待在这里。
这源自于惊蛰那既是失败,又是成功的任务。
在阻止太后暴露秘密的这件事上,惊蛰自认出力不多,基
本还是赫连容自己的能耐。
就算太后真的在宫里弄来了说书先生可也因为景元帝提前离开中止所以最终这个秘密,只暴露在了惊蛰的面前。
系统和惊蛰就“暴露”这个范围发生了激烈的争辩,最终任务的判定非常奇怪。
算是成功了,也算是失败了。
系统能获得一点能力,与此同时,惊蛰也得遭受一点小小的惩罚。
碍于这个特殊情况,惊蛰抽取到的buff并没有非常强力的效果,只是带着一点点影响。
随机buff筑巢
效果在持续72h约莫36个时辰内,宿主都会产生强烈的筑巢冲动。
附赠筑巢,需要一个巢穴,同时也需要一只伴侣
惊蛰很想吐槽,一只是什么量词
一只赫连容
这听起来不怎么有趣。
在惊蛰今天也发誓要和床共存亡后,赫连容最终还是认输,没真的把惊蛰从里面铲出来。
等殿内没有声音,惊蛰才从被褥里探出毛绒绒的脑袋,转悠了一圈没发现赫连容后,他有点失落地低下头。
等下,他失落做什么
惊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难道忘记他们两个人的问题还没解决吗
他吸了吸鼻子,感觉赫连容离开后,属于他的味道也变得越来越淡。
惊蛰坐起来,犹豫了一会,在床上,属于赫连容的气味是最浓郁的。
他本能喜欢这种味道。
惊蛰试图把自己团得更紧,但还是有点不够。他想要更多,属于赫连容的味道。
他皱了皱鼻子,然后拖着被子慢吞吞下了床。
惊蛰披着被子到处乱走,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都卷走,只要沾染过赫连容的气息,都会成为他的猎物。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鼻子居然会这么好用,就连一根毛笔也都能闻得出来。
救命,这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个变态。
惊蛰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决定要搭建一个最完美的巢穴不对,他是人,不要巢穴多一点,这件大氅也拿走。
他应该庆幸,自从他在这住后,内殿并不会出现太多人,就连换下来的衣裳,也会到固定时间才会有人进来收拾。
不然都没这么多东西嗯,这件里衣也拿走
好闻。
“陛下,此举不妥”
除夕后,本该还有几日休沐,才会开朝。然宫里发生叛乱,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官都不可能继续悠闲。
景元帝要是再不召开朝会,这些焦虑不安的朝臣,怕是会把整个宫门都堵住。就算是在今日的下午,这些朝臣还是摩拳擦掌地来了。
“太后如此犯上作乱,难道还要继续容忍”另一个朝臣厉声说道,“纵然她是太后,也不能姑息”
“太后只是一个弱女子,单凭她
一人,怎么能够做成这样的事在太后身后或许还有更危险的幕后者”
笑话,难道刘大人暗指的是瑞王殿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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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封地距京城少说几百里,怎可能和太后商议这样的事情这一来一回,耗费的时间未免也太多。”
朝堂上,各路人马唇枪舌剑,那叫一个唾沫横飞,有人想为太后辩解,也有人想要借此事踩死瑞王,更有人觉得,要废除太后的位置,贬到皇陵云云
只是诸多见解里,却没有一个涉及到太后的命。
这可是太后。
是上任皇帝册封的中宫,就算真的谋害皇帝的事,然归根究底,她毕竟是太后。
赫连皇室在历代里,并没有诛杀自己人的记录。
隐约记得几代前,也有人试图谋反作乱,大军都已经攻到皇城附近,然那一代的皇帝,也只是废除了他皇室的身份,贬为庶民圈禁起来。
从前就如此,而今更是如此。
景元帝在朝会上一言不发,待朝会结束,几位阁老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小阁老。
小阁老是经过黄家的事情后才得以进入内阁,在许多事情上,和景元帝多少是有些默契。
可正因为熟悉皇帝陛下,这才心中更为警惕。
这位帝王冷不丁就会做出叫人震撼的事,上次袭击外族就是这样,这一次,无声的皇帝无疑也给了他们这种可怕的压力。
百善孝为先。
这是每一代皇室的治国之本。
小阁老心里叹息,只希望景元帝发疯的时候,还能残留着些许理智,莫要真的将事情弄得太过难看。
太后正被关押在一处,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待着的地方。
肮脏,污秽,冰冷。
就在她隔壁的囚牢里,还有一个看起来被抽掉全部骨头的男人,他从她醒来后,就一直跟一团烂肉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太后在这样的环境下几乎睡不着,她心里咬牙切齿地恨,却已经懒得再费力气,直到几乎精疲力尽,才勉强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将太后猛地吵醒,这腐烂冰冷的囚牢里,终于响起了其他的声音。
太后眯着眼,才总算看到一点光亮。
在黑暗的地方待太久,太后几乎被这点光亮刺痛到,她拼命眨眼,眼泪不住落下,过了一会,她才看清楚出现在她眼前的人。
景元帝带着石丽君,就站在囚牢外。
他看起来和这地方格格不入,光是那张脸,就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景元帝没有说话,是他身后的石丽君走前了一步,慢条斯理地开口。
太后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石丽君在念的,是关于瑞王的行踪。
从他离开封地,再到他回去,这一路上的行程与时间都赤裸裸地宣布一件事。
瑞王曾无比接近京城,却还是选择了回去。
太后的脸庞几乎扭曲起来,她原本一直坐着,却因为石丽君的话猛地站起来,那哐当的声音停不下来,是她身上的枷锁。
这些沉重,令人憎恶的枷锁,简直是屈辱。
“皇帝,你想说什么”
太后没有看着石丽君,而是盯着景元帝“你想拿他来羞辱我”
“寡人只是觉得,太后这么一心一意为瑞王着想,可他到底还是辜负了你的一片苦心。”
太后的嘴唇蠕动了下,阴冷地说道“哀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景元帝知道瑞王的行踪,这不奇怪,但重要的是,他是何时知道的
如果是在瑞王已经顺利离去后才知道的,那还好说,若是一路上都被盯着
那无疑太可怕了些。
“真可惜,寡人派人去请他的时候,没能将他顺利请来。”景元帝笑了笑,那笑意丝毫没有抵达眼底,“不然,母子相见,该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事。”
“那你呢,皇帝,这不是你一直摇尾乞怜在期待的事吗”太后冷冰冰地说道,“只可惜,你的母后一辈子都不会在意你。”
石丽君的脸色阴沉下来,盯着太后的模样活似要生撕了她。
太后留意到石丽君的神情,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谁让她心中笃定,自己就算再怎么样,都不会真的出事。
“太后,看到你身边那个人了吗”
景元帝没有生气,反倒是向边上看去,那个瘫软在地上的男人,似乎还是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他尝试着要蠕动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仿佛正如太后的猜想,他也只剩下这么一堆烂肉。
“你想知道,对试图用他们的事来激怒寡人的人,寡人一般会怎么做吗”
太后微愣,跟着看向边上的人。
她微眯起眼,她完全不然认得地上的,可皇帝的话用先帝和慈圣太后的事来激怒刘家
太后倒抽了口气,刘浩明
景元帝的声音还在不紧不慢地响着,带着淡淡的笑意,“寡人一根根抽出他的骨头,看看到底是哪来的骨气,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无奈地摊手。
“可看起来,效果不是怎么好。”男人笑着,却带着残酷冰冷的煞气,“应该让太后也听听看,那一根根骨头被抽出来的时候,他的嚎叫声”
太后缓缓转头,对上景元帝冷酷的黑眼。
“会是多么动听。”
太后似有明悟,一瞬间,她像是无形间被什么东西平敲打着脑袋,猛地倒退了一步,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不,绝不可能。”太后厉声说道,“你不能,也不会这么做。”
“寡人当然不会这么做。”
石丽君上前一步,打开了牢门。
景元帝略一弯腰,从小门走了进来,他甚至还在笑,他的眼底有一种长久以来压抑后的兴奋,那种阴郁,
癫狂的压抑彻底蜕变成将要喷发的火山。
太后下意识往后又退了一步,她手里能抓着的牌,不外乎那么几张,当最后保命的牌都失去作用时,她才真正头一回,感受到无数人在景元帝身上觉察到的威压。
那种宛如屠杀万物的兴奋感,浮现在景元帝的眼里。
“对你,就太便宜了些。”
她该活着,痛苦的,扭曲的,如同蛆虫一样挣扎着活,很快,德妃也会来陪她。
“不可能,到底是谁,你不可能”太后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不可能逃离你发过誓”
她费劲千辛万苦才挖掘出来的秘密,怎么可能会毫无作用在过去这么多年,如果景元帝真的能杀她,早就已经动手了。迟迟没有动手的根本原因,不就是因为慈圣太后那怨毒的死前赠言吗
倘若景元帝连这个都不在意,那他到底还算什么撕开人皮的怪兽
“失去护身符的感觉,美妙吗”
景元帝今日特别有谈兴,又或者,那种古怪的兴奋,让他的眼神也异常扭曲,带着某种阴郁的黑暗。就像是长久以来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被打开了。
有人,把这头怪物解放了出来。
这让他活生生变成某种怪物。
活着的,可怕的兽。
什么人
那个,惊蛰
夜色已深,就算是对景元帝来说,这样的时辰回到乾明宫,也已经是太晚。
宁宏儒吸了吸鼻子,总觉得在陛下身上闻到浓稠的血腥味。他对此缄默不言,只是欠身“小郎君一整日,都没有离开过内殿。”
“一整日都没有外出”
景元帝冰冷的声线里,还掺杂着某种古怪的轻快,就像是刚刚解决了什么事,流露出过于兴奋的热意。
宁宏儒应是。
沉默了会,景元帝还是吩咐人准备冷水。
宁宏儒哽住“冷水”
景元帝阴冷的视线扫过来,宁宏儒立刻坚定地重复“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
等到景元帝重新踏足内殿,那温暖的感觉让他冰凉的皮肤都刺痛起来,不过这也压下心头嗜血的冲动。
男人缓缓漫步,那无声无息的动作,本不该引起床上鼓包的注意,谁成想,那鼓包挣扎了几下,毛绒绒的惊蛰钻出来一颗小狗头,到处吸吸鼻子,仿佛是在嗅闻着什么味道。
他的眼角湿漉漉,鼻子红红的,就连那张嘴巴,也被自己折磨得有点发肿,带着某种淫靡腐烂的气息。
赫连容没想过自己会看到这种画面,他沉默了一瞬,轻声说道“惊蛰,你在作什么”
惊蛰委屈地说道“不够。”
“什么不够”男人耐心地问他,人已经走到了床边。
惊蛰朝他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硬生生将他往床上扯。赫连容任由他动作,轻易摔倒在床上。
他的腰,好像被什么硌到。
赫连容摸索了下,摸出一根毛笔他盯着这根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床上的毛笔沉默了会,然后试图掀开惊蛰的被子。
惊蛰用力攥住被子“我的。”
他超凶。
赫连容和他对视了一眼,缓缓松开力道,惊蛰以为他放弃了,这才稍稍安心,结果就在他放松的下一刻,男人的大手猛地掀开了惊蛰辛辛苦苦搭好的巢。
赫连容的大氅,赫连容的毛笔,赫连容的里衣,赫连容的荷包,赫连容的玉玺刚刚就是它硌到腰数不清的零碎小东西,以及浓郁的兰香。
全部,都是赫连容的。
“我的东西”赫连容挑眉,勾起了一串黑玉,“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惊蛰一天猫猫怂怂就在做这个
惊蛰冲他龇牙“我的”
他抢过被子,将所有的东西都圈在起来。
包括赫连容的胳膊。
男人黑沉的眼眸微微眯起,紧接着瞪大,露出古怪的兴味,他的声音带着某种暗色的蛊惑,“也包括我”
惊蛰重重点头“我的。”他抖开宽大的被子,将赫连容也卷了进去,非常霸道,非常不讲理。
惊蛰护食地将所有赫连容都包进来,不叫味道外散一点。
这是我的。
那也是我的。
这张床上,统统都是我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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