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柏云晚意的番外
江南时有梅雨落下,天地间呈现青烟色,雾蒙蒙得万物都若隐若现,但依旧是春光无限,仿佛是个温柔乡,引人眷恋。
云晚意赶着晚色回到府中,衢州没有宵禁,但这个时间也是有点晚,她转头问门前的小厮
“娘有问过我何时回来么”
门前小厮摇了摇头,他压低了声音“二公子在春风楼惹了麻烦,输了三千两银子,夫人正着急拿银子去春风楼赎人呢。”
云晚意停了一刹,才问
“人回来了么”
“回来了,但老爷和夫人吵了一架,姑娘您还是早点回院子吧。”
云晚意冲小厮点头应声,但转身之际,眉眼间情绪悄无声息地寡淡下来。
她藏住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许久,她轻扯了下唇角,有点轻讽和自嘲的意味。
她早应该习惯了。
她是府中唯一的嫡出姑娘,但她不是男子,在她娘亲眼底,只有她两位兄长才是最重要,一旦被两位兄长吸引了注意,自然会忽视掉她这个女儿。
夜幕将云府将要掩埋,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翌日,云晚意去正院给娘亲请安,云母见到她时,下意识地一愣“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家有一位姻亲,也就是姜家,姜家主母和云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也是云晚意的嫡亲姨母,姜家和云家离得不远,都在衢州城南这一条街上,加上她和表姐年龄相仿,云晚意年少时就经常在姜家借住。
后来表姐成亲,今年表姐夫得中探花,带着表姐一家进了京城,云晚意和姨母关系亲昵,担心姨母觉得孤单,时常会去姜家陪姨母。
前段时间她就是在一直住在姜家。
但她早在三日前就送信回来,告知了府中,她会在昨日回家。
可惜,她有心提前通知,却是没人记得。
云晚意端着杯茶水,低头抿了一口,掩住眸中的情绪,语气仿佛自然“昨日就回来了。”
不等云母有反应,她紧接着下一句话就是
“我三日前就让人送信回来了,娘没有收到么”
她到底是意难平。
都是女儿,为什么姨母待表姐就是如珠如宝,她却是经常被忽视怠慢
云母脸上有片刻的尴尬和不自在,但很快,这些情绪散去,她转而和云晚意抱怨道
“还不是你二哥,昨日闹出一通事来,让我忙得连连转”
云晚意很想再问,是不是只要一遇到两位兄长的事情,她就必须要往后排
不论二哥有多么不堪,行事有多么混不吝。
但云晚意没有问。
答案不言而喻,问也不过自取其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她心底觉得没劲,云母却是没察觉到她的异样,还在和她抱怨“你爹也真是狠心,不过三千两银子都不
肯给你二哥花,要是不去赎人,人家就要把你二哥的手剁了你爹居然还说什么不许管你二哥的话来”
云晚意觉得好笑。
三千两
娘是当家主母,难道不知道三千两意味着什么吗
云家不是姜家,不是商户,她爹爹也不过一个秀才出身,平日中教教书,全靠祖上蒙阴才有了点家底,三千两足够她们一家子生活一年,但在娘口中却是仿佛轻飘飘。
云晚意不想再听娘抱怨之语,其实她心底清楚,在爹爹和娘亲心底,都是看重她的两位兄长。
爹爹骂得再狠,也不可能不管她二哥。
否则,她二哥怎么敢随意挥霍三千两银子
云晚意打断了云母的话,转而问娘,二哥怎么样了”
云母果真被她打断,顺着她的话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样被你爹关了禁闭,不许他出门呢。”
只要不涉及两位兄长的安全,云母就是一个典型的出嫁随夫的妇人,她一般什么都听云父的,云晚意低眸,掩住眼底的情绪,她也跟着叹了口气
“二哥没事就好。”
她早习惯了怎么在云府中生存,要做一个时刻牵挂兄长的好妹妹。
说得难听点,还不如在姨母家自在。
云晚意偏了偏头,她撅起唇,语气绵软地撒娇道“娘,我看中了一根簪子,要一百两,娘给我买嘛”
云母听见一百两,当即皱眉,有点没好气
“哪有一百两给你糟蹋”
到底是亲生姑娘,云母白了她一眼“前些时日不是刚添了两套首饰么我让管家给你支二十两,省着点用,女子家不要大手大脚。”
云晚意一点也不意外地扯唇。
前些时日刚添了两套首饰那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其实她根本没有看中什么簪子,她从姨母家出来就直奔府来,哪有闲工夫去逛街
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试探一番。
结果却一点不出她意外,二哥去春风楼潇洒,三千两银子娘亲也舍得给,偏偏轮到她,一百两就是糟蹋。
看重和不看重就是差别这么大。
云晚意不是有奢望,只是她需要这一次次的警醒,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的处境。
人人都有疼爱的人。
她必要拿出十足的力气疼惜自己。
云晚意轻笑了一声,云母诧异地看她,云晚意什么都没说,依旧弯着眸眼笑,她和表姐眉眼有三分相似,只因她眉目格外像云母,云母见状,难免有片刻哑声。
这是她唯一的姑娘,她也不是不疼爱,也不是看不出云晚意笑声的疏离,但她终归是个姑娘,而且,谁家不是这样
都是重男轻女。
她也只是和寻常人家一样。
怎么就她这姑娘贪心地非要和她两位兄长比
想到这里,云母皱起了眉头,刚欲说
什么,云晚意已经欠了欠身,眉眼仿佛都乖顺了下来。
她说“谢谢娘。”
云母脸色缓和一些,但不等她说话,云晚意接着道
“我和姨母说好了今日陪她去钟鸣寺上香,便先走了。”
话音甫落,她转身就走,没有一点迟疑。
云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云晚意其实态度也算温顺,从不反驳她,也不和她争论,偏偏她越是这样越是格外疏离,仿佛两人不是母女,只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云母忽然狠狠地拍了下桌“她是什么意思在她眼底,到底我是她娘,还是我那妹妹是她娘”
一旁惯来伺候云母的嬷嬷哑声,片刻才低声
“夫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姑娘也是您亲生的血肉,您别叫她寒心。”
云母骤然哑声。
她也念过两年书,也懂得这个道理,但人偏心是能控制的么
云母有点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许久,她闭上眼
“随她去吧。”
她其实心底清楚,她那妹妹只有一个孩子,就将她这姑娘也当亲闺女疼,相较而言,她对姑娘的确不如她妹妹上心。
云晚意从府中跑了出来,没有去姜家,她昨日才从姨母家回来,怎么可能和姨母说好去钟鸣寺上香
要真的说好,她昨日根本不会回府,至少也要等上香结束再回去。
可就是这么浅显的一个谎言,云母都没有看穿,或许不是看不穿,只是没在她身上费心思,自然也不会在意她找的借口。
云晚意在衢州大街小巷地转,转得腿脚发软发酸,她也不想回那个家。
其实按理说,她活得比许多人家的女子都好太多了,但她就是意难平,都是娘亲生的骨肉,男子和女子就当真是天壤之别么
云晚意想起云母时常挂在嘴边的“我们家就靠你两个哥哥光耀门楣了”,她不由得想笑,就凭她那只会吃喝嫖赌的二哥
不把家底败光,她娘就该去钟鸣寺烧香拜佛了。
逛到午后,她在路边随意吃了碗馄饨,她心想,她才不会虐待自己,凭什么要让自己饿肚子
吃完,她刚要离开,外间就落了一片细雨,这在衢州,实在是太过常见,众人习以为常,唯独云晚意皱了皱鼻子,觉得老天爷都欺负她。
她在馄饨铺中躲雨,外间有人路过时认出了她,十分诧异
“云姑娘”
云晚意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她余光瞥见水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若隐若现,妆容没有一丝凌乱,她表姐被誉为江南第一美人,她容貌自是也不差,和表姐温柔婉约不同,她五官较为明艳,秾艳昳丽,她抬起眸眼朝来人看去,轻抬下颌
“商公子。”
商清卲,商家的二公子,家父任职衢州太守,官居四品,商家是衢州难得的高门,这商清卲又是嫡出的二公子,平日中赢得了不少衢州
未婚女子的青睐。
云晚意一直都知道,这位商二公子对自己的心意,他过于殷勤,以至于将他的心思暴露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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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云晚意不喜欢他。
这位商二公子是出了名的孝子,云晚意不是觉得孝顺不好,但过于愚孝却是叫她头疼的了。
云晚意一见到他就想离开,她对商清卲点了点头,带着盼雪就要转身走,结果被商清卲拦住,商清卲其实生得也煞是好看,贵公子风度翩翩,此时拦住了人,不等云晚意有什么反应,他自个儿却是先脸红上了
“云姑娘,外间下了雨,我送你回去吧。”
云晚意弯眸,巧笑倩兮,却是明言拒绝“多谢商公子好意,我的婢女带了伞。”
其实没带,但早在落雨的那一刻,她就让盼雪去买了油纸伞,她可不是在雨地中等着别人来接的人。
商清卲想要献殷勤却是没了机会,当即有点着急,他无措又期盼地看着云晚意,他其实隐约知道云晚意早猜到他的心思,这番话也是在拒绝他。
但人都是下意识屏蔽掉对自己不利的消息的。
他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姑娘,她貌美、骄矜、明艳,无一处不好,只见到她便让他觉得心情甚好,他实在是舍不得和她划清关系,日后再无纠缠,他忍不住一而再地靠近她。
他听出了她的拒绝,话音都有点无助“云姑娘”
他笨口拙舌,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话才能讨好眼前的心上人。
云晚意没有一点心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件事什么回旋的余地,她一直觉得关于感情的事,明言拒绝才是恰当,那种明明不喜欢反而还要给希望最后再打破的做法才是恶劣。
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商清卲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从一开始,商清卲就不在她未来夫婿的考虑之中。
云晚意没有一丝迟疑和留恋地对商清卲点头
“商公子,告辞。”
盼雪替她撑着油纸伞,她和商清卲擦肩而过,不论他再怎么期盼,云晚意也不曾有过回头,雨幕下,她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被烟青色彻底掩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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