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笺举起小黑猫,把它提溜到水盆那边,晃啊晃啊晃。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说,“这是你喝水的水盆,猫猫专用。”
“那个是我的杯子,我的。”
小黑猫好像听不懂的样子,委屈巴巴地冲他喵喵叫,轻舔他的指尖。
顾笺“”
小黑猫又软软地抱住他的手指,毛茸茸的脑袋蹭啊蹭啊蹭。
“”
顾笺能怎么办呢,顾笺只好原谅这只什么也不懂的可爱小猫咪。
逆着毛摸了一把,说“小龙比你乖多了。”
小黑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顾笺下意识说完那句话,又愣了一下,心想他今天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他愣神的时候,小黑猫就继续舔他的手指。
顾笺算了,这么可爱,肯定也没什么坏心思。
撸了一会猫猫,把绿植从阳台搬进屋里,洗漱过后,顾笺又看了一会书,接近十二点,准备睡觉了。
床上,一只小黑猫已经舒舒服服地窝成一团。顾笺刚刚躺下,这一小团就挪到了他的枕边。
他微微侧过头,脸庞贴上一团暖烘烘的毛茸茸,嘴角扬起一点,说“晚安。”
“喵。”
当天晚上,顾笺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一片赤红的山谷,寒风裹挟着萧瑟的冷寂,阴沉的天幕,不见一丝温暖的日光。
梦中,顾笺仿若游离于山谷上空的幽灵,他的视角不受控制,远远看见高空的边缘,出现了一片庞大的漆黑阴影。
黑龙。
一条身长至少百米以上的黑色巨龙凌空飞来,钢铁般的龙翼掀起飓风,身披坚硬而宝石质感的漆黑鳞甲,利爪如锋锐的剑刃,还有一条锐利而狭长,极具爆发力的龙尾。
在顾笺眼中,这条黑龙从头到尾都非常霸气,非常漂亮,挑不出一丝瑕疵。
因为太好看了,他甚至很想要伸手摸摸。
可惜,梦里的他没有手。
黑龙显然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它来到一片陡峭的山壁前,悬空停立。
足有数千米高度的山壁,黑龙选择了一个靠上的位置,开始挖土。
顾笺觉得,这条漂亮的大黑龙大概是想挖出个山洞。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巨大的山洞就在黑龙能够轻易削铁斩钢的利爪下成型,不过,山洞内部没怎么修整,到处都坑坑洼洼,肮脏的碎石和灰尘随处可见。
黑龙一声不吭地钻了进去。
顾笺脏兮兮的,而且地面那么硬,睡着能舒服吗
他的视角忽然拉近,好像自己也跟着进入了山洞。
乱糟糟的山洞里,黑龙原本宝石般的光泽美丽的鳞片,很快蹭上了一大片一大片灰尘和泥土。
顾笺蹙眉,很想像提溜他的小猫一样,把这只大龙摁到浴室里洗洗刷
刷。
然后,他看见,黑龙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布偶。
布偶用粗线缝出金色的头发、蓝蓝的眼睛,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明显特征,做工十分潦草,还到处脱线。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粗糙简陋的布偶,被黑龙的利爪小心翼翼地捧着,没有戳破一点脆弱的布料,轻轻地摆在用龙尾扫出来的唯一一片干净的地方。
黑龙趴在山洞里,灿金的龙瞳一眨不眨地注视那只金发蓝眼的布偶,片刻后,脑袋凑过去,轻轻蹭了蹭布偶脸颊。
刹那间,顾笺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庞大的黑龙抱着这只小小的,粗糙的,脱线的布偶,用翅膀拢着它唯一拥有的珍宝,在脏兮兮的山洞里,孤独地睡着了。
“”
喵。”
熟悉的轻软叫声,唤醒沉睡的意识。
顾笺睁眼,脸颊两侧一片湿润。
他茫然地注视着雪白的天花板,隔了几秒才意识到,并不是小黑猫在舔他,而是他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难受。
小猫窝成一团,紧紧地挨着他的脸侧,哪怕毛毛都被打湿了也不愿意挪开。顾笺躺了一会,胸口堵塞的钝痛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好转。
他无声地抱住自己的小猫,听见手机的消息声,打开。
周一了,上司让他早点去公司。
怎么就周一了
顾笺起身,太阳穴尖锐的疼痛,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似乎,昨天才是周六。
不过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和聊天记录,都没有什么异常。他甚至在周日的时候回了好友的消息,还和同事聊了会天。
顾笺低头,小黑猫抱着他的手,在他腿上蹭啊蹭,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
周一的早上,顾笺告别小黑猫和绿植,出门上班。
刚到公司没多久,他的上司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老板找他。
“你的工作能力非常出色,公司已经决定和你签正式的合同。”上司说,“去吧,老板想见一见你。”
老板姓福,公司里的人都喊他福总。
顾笺来到二十层,轻敲办公室的门,听见门后一道低沉的男声“进来。”
明明是大白天,办公室内却没有开灯,漆黑的窗帘严丝合缝地阻隔了外面的光线,顾笺站在门口,隔了几秒才适应眼前的漆黑,也看见办公桌上,坐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人影一动不动,沉在阴影之中。
这是什么鬼屋气氛。
顾笺“需要开灯吗”
漆黑的人影依然一动不动,声音沉沉“我讨厌光。”
“可是,”顾笺轻轻地说,“我看不见。”
短暂的沉默后,有微弱的光亮起。
那位老板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一片黑暗的环境里,森冷冷的白光,照出了他黑色
的西装,和煞白的脸庞。
顾笺“”
片刻后,顾笺沉默地与自己的老板面对面而坐。
平心而论,这位年轻有为的福总,还是挺好看的。
哪怕在这鬼一样的惨淡光线下,办公桌后的男子依然西装革履,容貌俊美,但是有些过分俊美,反而充满攻击性。
“你很优秀,我认为,让你留在公司,一定能为我们带来更高的前景。”
虽然是夸奖的话,但福总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将那纸合同推到顾笺面前。
“签了合同,你就是这里的人了。”
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顾笺谨慎地将合同浏览了一遍。
合同没有问题,给他的待遇非常好,也没有在哪里挖了坑。
他执笔,笔尖悬在姓名栏上,微微停顿了一下。
这的确是一份理想的工作,至少,可以给他的小猫买吃不完的猫罐头。
但是
顾笺手中的笔怎么都落不下去。
“怎么了”副总等了一段时间,似乎失去了耐心,“哪里有问题,你说,可以改。”
尽管他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但话中的内容,却是做了退让。
顾笺抬起眼睫,幽暗的光线中,他直视那位陌生的福总似曾相识的眼睛。
“抱歉,”顾笺轻轻放下笔,“我可能暂时不打算签约贵公司。”
福总“什么你居然拒绝我”
“你要去哪难道你想跳槽到对面去研究什么破照明灯管,什么高新清洁去污科技”
顾笺这不是互联网公司吗,照明灯管又是什么。
福总锐利的眉头都快挑上天了“不行,不可以快给我签”
“”
片刻后,顾笺从办公室出来,见到了自己的上司。
“怎么样合同签得还顺利吧”
对上上司关切的目光,顾笺歉意地笑了笑“我没有签。”
上司“啊”
“你,你不想留在我们这里吗我们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不是,这家公司很好,大家对我也很好。”顾笺说,“只是,最近,我可能会去其他地方旅旅游,散散心什么的。”
上司“那有什么关系,你签了合同,我们再给你批假啊”
顾笺“谢谢。”
“不过,不用了。”
他不想留在这里。
心底一直有一个隐约的声音,告诉他,他应该去另外一个地方,而不是这里。
可是,他要去哪里
这是他大学所在的城市,这里有他的朋友,还有将他从孤儿院接出,对他有数年养育之恩的谢老师。
原本,他最开始的打算就是在这个城市找到稳定的工作,攒下足够的积蓄,买一套心仪的房子,将谢老师接过来养老。
可以说,这个城市是
他后半段人生规划的,可是他还是觉得,这里并不是他应该停留的地方。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顾笺借口自己不太舒服,向上司请了假,在上司的唉声叹气中,安静地回到依然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小屋。
小黑猫蹲在门口,仰起脑袋望着出去了没多久就回来的顾笺。
顾笺抱起这只小猫,在沙发边坐下,说“如果以后我要搬家,搬到其他地方去,你也会陪着我的,对吧。”
“喵。”
小黑猫在顾笺的手边趴下。
阳台上,绿植叶片沙沙作响,银色的小花微微摇晃。
顾笺心道果然,他的小猫和绿植会一直陪着他,那,他就不是一个人。
他忽然有些困,突如其来的沉沉困意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将小猫轻轻放下,搬了床毛毯躺在沙发上“我睡一会。”
睡着之前,小黑猫凑过来,轻轻舔了舔他的脸庞。
伊阁
伊阁
有人在轻轻地喊他,但是声音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水面,哪怕他努力地去辨认,也只能隐约听出是个熟悉的少年的声音。
再醒来时,窗外正是日落的傍晚,血红的残阳,吞没了整片天空。
客厅没有开灯,如血的余晖大片大片渗进天花板和地板,将屋内到屋外都染成黯淡的血色。
顾笺的脑袋又开始剧烈疼了起来,他用力地按了按额角,低头。
小黑猫不见了。
那只总是粘着他,寸步不离的小猫,此刻不在他的身边。
心底仿佛有根弦被瞬间拉紧,不安的预感令他脊背生凉,顾笺豁然起身,在不大的出租屋内找了一圈。
哪里都没有。
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哪里都找不到他的小猫。
顾笺又冲到阳台,阳台空荡荡的,少了什么东西。
那盆绿植。
那盆昨天又炫耀似地绽开了几朵银白小花的绿植,也不见了。
他的小猫,他的绿植,都不见了。
“”
顾笺举目四望,死寂的出租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窗外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漆黑的影子透在客厅的地板上,融入了那片血红里。
片刻后,他慢慢地拿起手机,打电话给自己的好友。
没有接通。
手机里,只剩下机械的回音。
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安静,没有人声,没有车声,只有漆黑的手机里,那不断循环的机械回音。
什么也没带,顾笺冲了出去。
小区外,世界好像又恢复了正常运转,行人拥挤,车辆川流不息。
顾笺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的医院,熟悉的病房里,有一张病床已经空了。
就像很久没人躺在那上面一样,没有被子,没有被单,一件生活用品都没有。
顾笺随手拉住最近的一个护士,说“谢老师她去了哪里她出院了吗”
护士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说什么”
顾笺指着那张病床,说出了谢老师的名字“上周六我还来探望过她。”
护士的眼神更加奇怪了“抱歉,先生,这张病床的上一位病人半个月前就去世了。”
去世了
顾笺松开拉住护士的手,后退一步。
可是,他明明记得几天前,他来这里时,病床上,谢老师还开心地和他说,自己很快就要出院了。
忽然间,顾笺眼前恍惚,好像又看见谢老师对他的微笑,她坐在病床上,背靠着医院的墙壁,新刷过的墙壁很白,越来越白,越来越白,连带着女人的脸庞,也一点点变得惨白
顾笺定了定神,再睁开眼。
他站在墓园里。
他的面前,是一张黑白的遗照。
遗照里的女人依然在微笑,那张脸庞已经不再惨白,而是彻底失去了最后的颜色,凝固为诡异的黑白。
不仅如此,这座墓碑旁边,还有其他的墓碑,一张张黑白遗照,都是顾笺熟悉的脸庞。
“”
顾笺的头很疼,越来越疼,他痛苦地弯下腰,耳边开始回荡着很多声音,低沉的,愤怒的,咆哮着,嘶吼着
“福珀斯”
顾笺重复这个名字。
下一秒,他猛然抬头,冰蓝的眼眸,一片森寒。
“福珀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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