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澹突然横插一杠,还点名要跟沈遥凌一组,搞得好像他是沈遥凌的什么人似的。
好似,是以家眷身份加入。
明面上虽然没人这么说,但心里难保不会这么想。
此时医塾之中也是一片混乱的嗡嗡声。
宁澹向来是医塾的保护神,此时却偏向外人一边,他们却还敢怒不敢言。
喻崎昕无人理会的声音静落飘散,齿根轻轻咬紧。
身旁有人安慰道“因为堪舆馆少人,宁公子才去那边帮忙的。”
至于堪舆馆少人跟宁澹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善心大发,就没人再去探究,也没人敢提起。
喻崎昕也装作不知,面色强行冷静着,应了下来。
“嗯,你说的是。”
而站得离喻崎昕远些的人,则不会那么体贴地顾及她的心情。
手掌拢在嘴边,交头接耳低语。
“宁公子这是何意莫不是,突然又觉出沈三小姐的好了。”
“不知道,这两人指定有点什么。”
“我怎么觉得沈三小姐是故意的从离开医塾后,时常有她出风头的消息,这次更是高调发起什么比武,那个破学塾怎么可能赢过咱们,沈三小姐难道不怕输”
“能被宁公子注意到,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郑熙在一旁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气得肺快要炸了。
他是搞不清楚那个宁若渊在想什么,但总之是跟沈遥凌没关系。
这些蠢货非要把他们两个扯到一起,听得郑熙一阵阵泛酸。
回头怒吼道“很爱说闲话没事儿干就滚出去,医塾缺你们几个了”
背后瞬间噤声。
但郑熙仍不解气。
流言蜚语就像蔓草一般斩不断理还乱,再怎么澄清也还是有蠢货听信他人的“小道消息”,越想摘清楚越是无力。
郑熙越想越是气得跳脚。
全然忘了,就在不久之前,他也是喜爱捏造此类谣言的其中一个。
但就算想起来,郑熙恐怕也不会感到懊悔。
曾经他爱在沈遥凌面前说那些难听话,是为了让沈遥凌“痛改前非”,自尊自爱,不再和宁若渊纠缠。
现在他厌恶这些人的胡乱猜测,也是为了让沈遥凌不要再和宁澹扯到一处。
目的一致,他当然不会觉得先前有错。
只是气恼沈遥凌为何不接下他的竹笺,若是沈遥凌干脆答应了他,老老实实和他议亲,哪里还会有人敢把她跟别的男子扯到一处
沈遥凌深吸口气,假装无事发生地对郭典学道“典学,我已经找好搭档了”
“咦宁公子不是你请来帮忙的吗”郭典学抓抓后脑勺,显然有点茫然了,“他方才告诉我,说你们之前已经配合过一次了。”
“”配合是指在戏院里调查的那次吗。
沈遥凌沉默着,还想找些理由来拒绝,钟声已经敲响了。
郭典学赶紧拍了两下掌心,退到旁边去招呼“所有人准备好,列队进试炼场了”
宁澹站到沈遥凌身边,原定做沈遥凌搭档的安桉自觉溜了,溜得飞快,头也不回。
所有人两两一排站着,试炼场的大门已经打开了。
沈遥凌只能不去想象同窗们会怎么看她,今天过后又会从别人嘴里听到怎么样离谱的话语。
宁澹在她身边站得笔直,面色依然冷漠得像是不想接近任何会呼吸的人。
沈遥凌看着手心,和宁澹并肩站在前面一排人的后面,没人开口说话。
就这样看着他们两个人,倒像是沈遥凌上赶着的。
前面的脚步动了,沈遥凌放下手跟上,仍然垂着眼,视线中宁澹衣袍摆动,每一步的幅度都跟她一样。
像他这种我行我素的人,怎么偏偏却能照顾到别人的步伐,在这种时候倒显得“贴心”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
他高高在上,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万人瞩目的中心,也不知道身边不想被牵连其中的人可能会为此感到苦恼。
算了,来都来了。
沈遥凌咬咬牙,抱着这种“来都来了”的信念,走进大门之内。
门后是单独的通道,意味着不同的关卡,同组的两人要合作通过。
反正以最后到达终点的时间计算。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里,同组的两个人都要单独待在一起,彼此照顾。
考验的是亲密和默契。
也多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试炼场的主事讲完规则,又扬声再对人群问了遍是否已经听懂。
沈遥凌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宁澹偏头看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瞬。
出声问“你不开心”
这句话听起来倒像是质问,仿佛沈遥凌应该为了能够跟他组队而感激涕零。
毕竟在试炼当中,沈遥凌不愿意跟他争辩多余的事,于是扯了个笑,假装轻松地问“没有。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开玩笑“该不会是特意来帮忙的吧宁公子真是位心善的好长史。”
宁澹当然不是特意来管闲事。他来这里,只是因为有话想跟沈遥凌说。
他心中有个很郑重的念头,最应该和他商量的就是沈遥凌。
而沈遥凌身边总是围绕着其他人。
恰巧这个试炼场中只有两人,刚好适合谈话。
宁澹目光一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声说“沈遥凌,我有问题问你”
话音未落,石扉缓缓开启,轰隆声响将宁澹的说话声完全遮掩下去。
沈遥凌走进通道之中,宁澹说了一半被迫打断,转头快速跟上。
不远处喻绮昕目光短暂地投来,也很快进了另一条通道。
试炼场连
着后山,穿过石洞后便是荆棘丛生。
看来沈遥凌运气不佳,选到的第一关便很难前行。
似乎在说他们根本就不应该来。
试炼中不允许带武器,宁澹的剑留在门外,内力催动掌风,树丛被拂倒一片,只剩残断落枝。
沈遥凌“”
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作弊。
罢了,她占了便宜就不要卖乖。
坦然抬手行了一礼“多谢。”便沿着清理干净的羊肠小道往前快步走。
她苍青衣摆如莲叶轻晃,宁澹跟上去,沉声道“你现在,很担心”
直觉一般,他觉得接下来他要问沈遥凌的问题,最好在沈遥凌高兴的时候问。
而此时,虽然沈遥凌否认,但她看起来确实就是算不上开心。
他只能猜测她是在为了试炼结果忧虑。
沈遥凌却轻松地摇摇头“我不担心。”
其实沈遥凌知道挑战医塾有多么不可能。
因此只想着尽力而为,却并没有想过一定要赢。
她真正的目的,只是鼓舞同学们的锐气,不要被这种小事击倒。
真正重要的是投入这个比武之中奋斗的过程,不论输赢,都会成为他们共同的美好回忆,也能帮他们在以后大偃需要他们的时候,更好地配合。
虽然现在里面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宁澹。
宁澹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咽下原本的话头,转了个方式问道“花箔期,你有什么打算”
这一句,既是探问,又是催促。
他分明已经预知到沈遥凌会给他送婚帖,却偏偏不能问具体日子。
到底要等多久沈遥凌现在一点苗头也没有,时日拖得久了恐要生变。
宁澹不愿生变。
他的生活中只有那么单调的几种事情,从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成婚于他而言,是从未考虑过的。
仿佛天外飞书。
是以母亲将婚帖交给他时,他只当作与己无关的事情,搁置一旁。
直到他在幻境中看到了沈遥凌送来的婚帖。
直到他意识到,要与他成婚的人是沈遥凌。
他才开始有了日益增长的期待,将与沈遥凌成婚的这件事列入计划之中。
一开始,他自然是想跟循预言,毕竟,就算让他自个儿去想,他都想象不到比那更好的事。
但突如其来的郑熙让他又乱了阵脚。
他希望沈遥凌不会被其他任何人看见,只跟他有关。
就像从前一样,她只看得到他一个人,而他身边也只要沈遥凌。
他们两个人彼此附属,不需要再与旁人去浪费一分一毫的注意力。
他曾以为这是共同的默契。
但现在却好像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他努力适应着沈遥凌有了新的兴趣、新的朋友、新
的目标这些事,努力跟上她的脚步,继续像从前那样陪在她身边,但却时常有种被甩开很远的错觉。
他至少不能被旁人比下去,因此也着急忙慌地想要给她送去竹笺。
他察觉到自己的无知,因此去观摩旁人的婚仪,提前学了之后可能需要的所有知识,已经在脑海中筹备了许多回完整的典礼。
母亲去帮他向陛下索要手诏,他则来与沈遥凌商量,以为诸事皆备,信心满满,只需沈遥凌确认一次心意,他即刻就能上门提亲。
结果事到临头,他竟有些紧张。
心悸而情怯。
他手中的剑向来直来直去,此时的嘴却自动自发学会了拐弯。
无法先表露心意,而要先征询她的打算。
“花箔期”沈遥凌蹙眉,宁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她摇摇头“没什么打算。”
这是什么意思。
宁澹胸口有一小块像是忽然塌陷了一下。
不。
不会的。
是他问得不对。
向来都是男子提亲,女子给男子送花笺的本就是少数,是特例,是说出来后要被人谈论个三天三夜的,因此沈遥凌就算平时大大咧咧,但也不会将这种事挂在嘴边。
所以她才会说没有打算。
她定然是连他也瞒着了。
即便这么想着。
宁澹仍然焦灼难言。
他确实不擅长琢磨人心。
但他善于观察蛛丝马迹。
宁澹观看了那么多对新人的典礼,没有发现哪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神是冷漠的。
而沈遥凌看着他时,常常泛着冷。
也不是厌恶,或憎恨。
而是一种太过复杂,他无法分辨的情绪。
像是不在意、仿佛随时都能和他挥手分别。
她的眼神中少了许多明亮欢欣的东西,仿佛被一条很长的河流给冲散、冲淡了。
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坏的兆头和好的预知在他心底不断拉扯,他分不清谁占上乘。
宁澹忽地伸手,拉住了沈遥凌的手腕。
沈遥凌惊讶回头“什么”
宁澹黑眸沉沉“沈遥凌,如果我。”
他喉头滚动一回,吞咽下去一些干涩,“如果我给你送去竹”
瞳仁深处猛地一缩。
手中攥紧,将沈遥凌用力拽过来。
沈遥凌站在高处,被他拉着回头,又用力一拖,就倒下来,像只蹁跹的青蝶坠进他怀里。
下一瞬,滚落巨石轰然砸在了沈遥凌方才站立的位置,一路顺着坡道滚落了下去。
宁澹掌心收得很紧,沈遥凌回头惊得都有些懵。
“这也是关卡中的一环吗”
但显然并不是。
轰隆声响引得门外主事也跑进来查看,最后确认,他们的关卡都已经
被落石摧毁,自然不能再继续通行。
主事遗憾地摇摇头“那只能算你们意外退出了。”
沈遥凌“”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们学塾还是得少一组。
她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参与。
反正没计较过输赢,沈遥凌倒是也淡定。
宁澹呼吸有些起伏,眸底不断闪烁。
他想说的话,接二连三地被打断。
这场并不太平的试炼,和并不顺遂的谈话,仿佛也是一个坏的预兆。
两人无所事事地坐在试炼场外,像是两个跟世界关系不大的人。
沈遥凌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她上一世已经体会得够多了。
沈遥凌眨眨眼睛,随便寻了个话题打破这种氛围。
“今天你突然过来,很多人夸你模样俊美呀。”
宁澹微怔,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些。
问沈遥凌“真的我不知道。”
沈遥凌笑笑“你当然不会在意。不过,你今天突然说要跟我一组,实在是很莽撞。闹出这么一出,以后你有心仪的女孩子,她说不定会很介意的。”
宁澹怔怔地看着她。
他觉得,沈遥凌的这句话里应该是带着醋意。
他当然很想告诉沈遥凌,什么别的女孩子,你根本无需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但是又有些享受她难得表露出来的占有欲。
这让他觉得那个预知的幻境似乎又更真实了几分。
说了一会儿话,前头突然传来一阵喝彩声。
沈遥凌倏地站起来,朝那边踮了踮脚。
“好像是结束了。”
沈遥凌急匆匆走过去,很快就离开了宁澹的旁边。
宁澹抿抿唇,不远不近地跟了过去。
沈遥凌没有发现他。
胜者已经决出来了。
宁澹看见沈遥凌过去时,李达背上背着安桉,两人都在手舞足蹈,看见沈遥凌,就张开双臂欢迎她过去一起庆祝。
身后不停地有人走出来,宁澹退到一旁的墙后,能看得更清晰些。
“我们赢了”李达欢快地说,高兴得像是捡了十盘大鸡腿,“我和安桉是第一”
沈遥凌笑出来,这个笑跟方才与宁澹在一起时勉强的笑意那么不同。
她眼睛也亮晶晶的“你们真的太厉害了吧”
安桉连连点头,从李达背上跳下来,不知想到什么,有些犹豫“遥遥,我们赶紧先走吧。”
她声音闷闷的“医塾的人一直在说些难听的话,我们去解释也没用。”
宁澹蹙了蹙眉。
什么难听的话
沈遥凌还没开口,已经有医塾的人围了上去。
有人调侃地问她,有宁公子帮忙的滋味怎么样。
这个第一对你来说是胜券在握吧。
要不你们堪舆馆
怎么能赢呢。
还有些人在远处目光不善地看着这边,接着交头接耳,随即爆发出一阵嬉笑,偶尔传出露水情缘之类的词。
宁澹心口有些不舒服。
他终于意识到一开始他说要和沈遥凌一组时,似乎就已经给沈遥凌带去了麻烦。
而后来沈遥凌的不开心,也并非是因为她在担忧,而是因为他这个麻烦。
对于刻薄的玩笑,沈遥凌并不想忍让。
她按住生气的安桉,转头看着那些人。
“是吗我不知道。我中途退出了。”
医塾的学子面面相觑。
退出
沈遥凌说道“主事那里有记录,你们不信可以去查。”
“至少在这次输赢中,我没有借任何人的光。”
更远处,喻绮昕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
沈遥凌的目光扫过她,落在另外的一群人身上。
声音变得更冷。
“至于你们说的什么情缘。”
“我与宁公子只是旧识,并无其它。”
“我对宁公子,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如果再让我听见你们用这些无中生有的传言污蔑我的清誉,我只能请父亲母亲向祭酒提请申告,若是祭酒不能给我满意的答复,就去礼部接着申告。”
场中静默了一瞬,其余人讪讪闭了嘴。
宁澹顿了顿,从墙后走出。
面覆寒霜,走到武器架前,伸手拿回了自己的剑。
捏在手中剑柄轻转,几乎能听到剑刃嗡鸣的声音。
方才僵硬静默着的人群霎时散了个干净。
宁澹无声地吐息。
似乎要把心中隐隐的刺痛也吐个干净。
什么叫做,只是旧识。
听起来倒像是个毫无干系的人。
又是什么叫做,从没有非分之想。
难道她的意思是,从没有喜欢过他
这当然是一句谎话。
宁澹心想,这应当只是沈遥凌面对旁人时的转圜之语,沈遥凌只是现在不愿意在旁人面前跟他扯上关系。
他可以理解。
沈遥凌那般好强,怎会愿意让她的胜利被冠以旁人的姓名。
是他鲁莽了,不应该随便插手她的事情。
她生气,也很正常。
但是再怎么生气,她可以跟他发脾气,可以朝他抱怨,却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胡话。
宁澹转过身来,望着沈遥凌,面色和眸光都带着灰沉。
他唇瓣嗫嚅了一下。
觉得沈遥凌现在当着他的面,应该至少要告诉他,方才她只是骗其他人的。
她知不知道,今天他本来是要来跟她商量亲事的。
沈遥凌发现他来了,也看到了他的脸色,知道他方才也听见了那句话。
倒也正好。
她从前对宁澹的喜欢,除了口头上没有承认以外,其实根本遮掩不住。
旁人清楚,宁澹自己当然也清楚。
而现在,她的心意已经改变了,却一直也没有机会告诉宁澹。
毕竟,从未承认过的事,无缘无故地要开口去否认,倒显得矫情。
借着这一次让他明白也好。
都说了个清楚,往后,他们彼此都不用再胡思乱想,也不用再感到尴尬了。
沈遥凌想着,朝他点点头。
很是平和道“宁公子,还有事吗”
宁澹攥紧剑鞘。
他想听的不是这一句。
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崩塌。
堪舆馆的学子们听了沈遥凌方才那些解释,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只是简单的旧识。
就说谣言骗人,传闻不可信。
纷纷友好地上前来,跟宁澹打招呼。
“宁公子,多谢你,方才也算是帮了我们。”
“以后常来咱们学塾玩啊”
一人一句地说着,像是主人招呼客人一般。
喜气洋洋地,谁也没发觉宁澹心绪难明。
很快,他们前呼后拥地围着沈遥凌离去,把宁澹落在了身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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