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凌越想越受不住,飞快地拒绝了宁澹之后,逃难似的走了,两条腿迈得飞快,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根离弦的箭。
本来就出了一堆的事,现在真相大白,所有人都不想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
国主也算乖觉,早早地准备好了大船,他们当夜就能出发。
亚鹘等人被押进囚笼,送进底舱,其余人也收拾东西上船。
若青早就吩咐人在船上准备好了房间床榻,只等着沈遥凌住进去。
沈遥凌咣当一声关上门,心有余悸。
若青关切道“小姐真是受罪了,定是被吓坏了吧,谁能想到这些道貌岸然的僧人竟然这般妖邪。”
沈遥凌定了定心神。
不,那个还不是最吓人的。
她眉心纠结“宁澹把我救出来后就一直这样”
若青眨着眼“哪样”
沈遥凌憋闷不语。
就是就是。
坐在一张凳子上那样。
若青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又道,“不止。”
“不止”
若青便详细描述了一番当时的情形。
宁澹刚收起剑,一身煞气血腥气交缠缭绕,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如同地狱修罗。而比起修罗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大约地府来的恶鬼并不会在背上背着一个人。
当时沈遥凌趴在宁澹肩上一动不动,若青当即被吓得半死。
后来得只是受了轻伤,又乏力昏迷,若青一口气才又活过来。
沈府的家丁想从宁公子手中把昏睡不醒的沈遥凌接过来,宁公子却没让。
只是淡声吩咐了几句,让人去把被绑住的国主还有断了一条手臂被打昏的亚鹘捡来,再召集相关人等过来问话。
一国之主和主教都在旁人手中,也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堂会很快开了起来,若青想着现在该把小姐扶回去休息了,宁澹却还是不肯。
说是什么,沈遥凌若是中途醒来,会急着想要听事件经过和结果,不会想要去其它的地方。
若青说那好吧,奴婢去收拾一架软轿过来。
宁澹又说不必,换了个姿势,把人搂在怀里,还说有人在旁边沈遥凌会觉得安稳。
若青看着自家小姐确实睡得沉沉的样子,也无法反驳。
期间还有宁公子为小姐点香、披衣裳、挡光等等行径,说太详细口都要干。
总之就是在现场时大家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惹得宁公子不高兴。
负责审讯的使臣大约绞尽脑汁才拿出又轻柔又严厉的气魄。
沈遥凌“”
她垂死挣扎问“有些夸张了吧,当时在场那么多人,而且刚刚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大家肯定都很急着想要知道真相,并不会有多少人关注我。”
若青骄傲道“没有呀,所有人都很崇拜小姐的,都围上来想要
关心小姐的伤势。只不过宁公子嫌他们太吵,用眼神把他们全都赶回去了。”
沈遥凌“”
她抱着脑袋一脸痛苦。
若青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是不是头疼”
沈遥凌确实头疼。
她本来就困得额角一跳一跳的,这会儿听了这话,强撑着困意,觉都不敢睡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众目睽睽。
但她不想再跟上辈子一样,在旁人口中与宁澹纠缠不清了。
沈遥凌深吸一口气。
“太失礼了。今日完全是个误会,要如何跟别人解释清楚”
沈遥凌以前从不屑于为自己辩白,自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现在要提起心神去应付,却越想越头疼。
“怎么会。”若青摇头,“小姐不必忧愁,小姐为了拆穿真相负伤又昏迷不醒,这种情形怎么会责怪小姐失礼倒是宁公子”
沈遥凌一愣。
若青挠着头道“今日,私下里,倒是听见好些人在议论宁公子。”
谁不知道宁澹是天下第一,再加上平时他的脸色就是一副“你们惹我不高兴就把你们都杀了”的样子,根本没有人敢随便跟他讲话,并且都觉得他平等地讨厌着每一个人才是很正确的。
然而今日突然见着这尊煞神低眉顺目,小意温柔的模样,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好似被天雷劈到眉心,纷纷觉得他也是被邪教给摄了神魂。
沈遥凌又是沉默。
“平时他在旁人眼中有这么坏吗”
若青道“也不是坏吧,这才是宁公子正常的样子啊。就是,总之大家都不会想要惹他。”
那倒是。沈遥凌揉了揉额角“但是若今日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陷入险境,宁澹都一样会去救他们。”
若青想了想,宁公子会救人她信,但是宁公子会把每一个人都抱在膝盖上哄睡吗这个情景想一想就很恐怖好不好。
喻崎昕那一碗镇静的药好像还不太够。
沈遥凌撑不住了,额角越来越刺痛,浑身虚软地栽倒在软枕上,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是痛昏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船队收拾停当,准备起航。
在船上用水不算方便,在出发前宁澹找了处水源,弯腰搓洗。
属下过来禀报“宁公子,该上船了。”
宁澹直起身,指间摊开抻平一条拧得半干的手帕。
这是沈遥凌在密室时从袖口飘落出来的,他顺手捡了,方才忘了拿给沈遥凌的婢女。
手帕沾了灰尘,再单独拿过去岂不是给人添麻烦,他左右无事,便自己洗干净。
身后的属下看着那双提剑直劈四野的手上晾着的淡粉手帕。
心底暗惊那手帕很显然另有所属,能把这位这样使唤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敢想不敢问。
宁澹旁若无人地捧着手帕走
到舷侧,余光瞥见喻家的大小姐站在角落里,朝这边看过来,神色难明。
喻崎昕这几天心中简直是大起大落,消化了许久,现在才勉强平静些许。
回想起上当的前后始末,羞愧难言。
她原本出使阿鲁国的目的便不纯,存心与沈遥凌比较。
一路上,便不受控制地一直注视着沈遥凌的一举一动。
她时常会想,沈遥凌若是生在她家里,大约会被看作一个疯子,一个无药可救的蠢材。
沈遥凌的一切她都无法理解。
父亲一直教导她各种规矩和掌控人心的技巧,她努力潜心学习,用心掌握,才能得到夸赞。
父亲是她的引路人,为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在帮她走向更好的地方。
她背后有整个喻家的智慧,不管从什么角度想,她都该是最耀眼的那个。
可是却出现了沈遥凌这样的异端。
以喻崎昕的标准来看,沈遥凌根本一无是处。
沈遥凌浑身充满了失败、危险、堕落的象征和预兆。
沈遥凌是她所受到的养育中绝对的反面。
可是沈遥凌却从未真正失败过。
所有人都愿意看着沈遥凌。
即便他们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对沈遥凌或捉弄或嘲笑,可是喻绮昕分明知道,没有人真的讨厌沈遥凌。
除了她自己。
她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努力却无法顺理成章地得到所有人的仰视,为什么世上总是要有沈遥凌这样的存在,为什么沈遥凌跟她不一样,无需耗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快乐。
这根本不公平。
她讨厌沈遥凌不知所谓的勇敢,也讨厌沈遥凌一往无前的执着。
她一直觉得沈遥凌是个错误,热切地期盼着沈遥凌会在突然狠狠地摔倒在地,盼着某个暗中的天神终于发现沈遥凌这个异端,然后降下一道意旨,没收沈遥凌所有不合道理的快乐。
宁澹出现的时候,她曾以为宁澹就是沈遥凌的劫难。
当她看到沈遥凌为了宁澹深陷其中,生出许多从前没有的忧愁和烦恼,喻绮昕觉得大为快意,心想沈遥凌你也有今天。
她巴不得沈遥凌多受些苦楚,她觉得天神对这个不讲规矩的女子的惩罚终于来了,同时也有些索然无味她觉得沈遥凌怎么能够真的变得这么愚蠢
可是当沈遥凌真的离开医塾,再也不在宁澹身上花心思讨好的时候,喻绮昕又想不通了。
沈遥凌做这些到底是什么目的
沈遥凌究竟从宁澹身上获得了什么她为什么突然失去兴趣了
喻绮昕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于是父亲再叫她去接近宁澹时,她也不再抗拒,不再只当做一个简单的命令,她也同样想得到沈遥凌得到的一切。
结果,换来的却是一次次难堪。
亚鹘就是在这种时候接近了她。
他告诉她,很少会有人懂得欣赏完美的石头,然而奇形怪状的石头总是得到旁人的吹捧。
后来,他又想方设法地让喻绮昕相信,只要她能够得到天神的认可,天神会帮助她开启身旁之人的神智,帮助他们学会欣赏她的完美。
现在喻绮昕终于明白,当时信了亚鹘的鬼话的自己有多么愚蠢。
她小心翼翼循规蹈矩,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做了自己所有厌憎的事。
她以为她讨厌沈遥凌,沈遥凌这样的反叛者只能配得上失败者的结局,可沈遥凌偏不,沈遥凌并没有如她所想象的那般,乖顺地去接受那些失败和痛苦。
喻绮昕曾笃信反叛只会带来厄运,然而最后,她发现她其实多羡慕沈遥凌。
压下心中复杂的酸苦,喻绮昕朝宁澹走过去。
扫了宁澹一眼,有些狼狈地又低下头。
低声快速地说。
“沈遥凌脉象太奇怪,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药里面应该有蛊虫,所以才会这样反复发作。蛊虫比毒药更麻烦,这阵子她身边都离不得人,你们,自己小心点看着。”
说完喻绮昕凝着脸僵硬离开,仿佛再多留一瞬就会羞恼得失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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