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澹把她抱得很紧,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的气息,热腾腾的。
沈遥凌伸手去推,都卸不下他的劲道,无奈道“你跑了一天,还不累使这么大劲做什么。”
宁澹的手臂松了松,低头道“你今天怎么样,累不累”
沈遥凌摇摇脑袋,宁澹眼神很深,轻声说“太子其人阴险狡诈,反复无常,与他打交道,本就是很累的事。”
沈遥凌一愣。
她特意来这里等他,就是为了早些告诉他这件事情,好有应对,结果他早就知道。
宁澹抚了抚她的鬓发,“你以为我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待在那里吗我留了古印随时注意你那边的情况,我听说你在太子面前维护我,我很高兴。”
他不善言辞,浓黑的眼眸灼灼闪亮,看起来比他说的“很高兴”,还要高兴许多许多。
沈遥凌无言。
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先生气,有什么好高兴的。
宁澹又更加弯下颈项来,看着她的眼睛说“很显然,你是在关心我,你不要又说你没有。”
沈遥凌躲了躲他的视线,撇开目光道“这是关心吗我只是看不惯有人任人欺凌罢了。”
宁澹唇角轻轻地弯了下,他当然不是“任人欺凌”,不过,他也不再反驳,沈遥凌不愿意承认的样子也很漂亮。
沈遥凌在他身上蹭了一手的汗,又热又滑不留丢的,便把手收回来,悄悄在他腰间的肌肉上擦了擦。
宁澹忍着闷哼,捉住她的手,系好里衣,又取来外裳穿好。
他把沈遥凌抱到马背上,一起往回走。
“好在我们并未打算在乌苏久留,现在既然已经与太子生了嫌隙,恰好趁早离开。”
沈遥凌点点头。
说到这个,她才开始有些后怕,那毕竟是一国储君,她要是哪句话没拿捏住,被人抓住把柄,不知道增添多少麻烦。
她仔细想了想,她之所以会这样胆大妄为,大约还是因为有上一世的经历。
她知道二十年后太子仍然没有登基掌权,且愈发惹得陛下厌恶,甚至有传言称,陛下已在扶持最年幼的皇子,似乎有要另立储君的意图。
因为从记忆里知道太子难成大器,所以沈遥凌潜意识里对他便并没有多少惧怕。
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这种念头也是颇为小人,难道她是笃定太子不能得势才这样肆意的吗
沈遥凌摇摇头,在心中做了一下自我反省,又想到宁澹。
就算她的任性是事出有因,那宁澹又不知道往后的事,现在他得罪了储君,会不会害怕
该不会他现在虽然看起来淡定自若,其实心里正害怕得不行吧。
沈遥凌想着,便回头打量宁澹,像是要从他的神情里找到蛛丝马迹。
“怎么了”宁澹问她,在她偏过来的眉心上吻了一记,继续挥动马鞭,“很快就到中秋了,如无意外,我们
的中秋日应该会在大宛度过。”
沈遥凌“嗯”了一声,“到时候多给家里写几封信。”
这么一想,她来到这个重生的世界已经快整整一年了。
这期间发生了好多的变化,不只她,宁澹也是。
沈遥凌忽然想到今日太子问她的那个问题。
宁澹为何来西域
其实,她也想问这个很久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改变了宁澹的轨迹,让他没跟上一世一样去南海,而是来了西域。
现在的沈遥凌是有些相信命数的,她有时甚至会担心,宁澹擅自改变了他自己的“命数”,会不会招致不好的后果。
只是放在以往,沈遥凌没有理由去问按道理讲,她不可能知道南海之事。
现在,刚好借着太子的话问出口。
听了她的话,宁澹果然一怔。
手中缰绳登时收紧了些,着急解释道。
“太子说的那些,你一个字都不要信,我从未那般想过。”
“好好好,”沈遥凌安抚他,又道,“我只是也有些好奇。”
“我自然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沈遥凌有些不自在,说“但是,这么大的决定怎可儿戏难道你的意思是,你只是为了这个小小的原因就”
就改变自己一生。
宁澹并不太能理解这句话。
什么叫做小小的原因永远和沈遥凌待在一起,分明已经是顶重要的事。
沈遥凌说“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人,很多事,应该坚持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事情才行。”
宁澹坦然道“我认为有价值的事,都与你有关。”
沈遥凌吃惊,随即明白他是在说情话,摇摇头道“两个人不可能永远感同身受,只有自己丰富了自己的生活,自己找到自己的意义,才能更加理解对方,也使对方更愉快。难道你每天早上醒来时,心中没有一个迫切的想要去实现的愿望吗”
“和你长相厮守。”宁澹打断她道,“这就是我每天的企盼。”
“我是和你说认真的。”沈遥凌语气严肃起来,听上去有些像是生气了。
“我也很认真。”宁澹垂眸看着她,眼神没有半分掺假。
沈遥凌心底忽地一凛,紧接着便是升起一股寒意,席卷全身,让她不自觉颤了两下。
让她畏惧的,不是宁澹始终不严肃对待这个话题,而是她从宁澹的眼神中看出来,宁澹说的确确实实是他心中所想。
她含着不知哪里来的怒气,说“那么,你的志向一点都不远大。”
宁澹微垂眼帘“我并不以此为耻。”
沈遥凌呼吸艰涩。
前方再不远处便是王城,留给他们谈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沈遥凌抓过缰绳勒停马,转头对宁澹严肃地道。
“你这样是不对的,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如果将所有心力都倾注在他身上,换来的只会是
失望。”
宁澹微愕。
他仔细地看着沈遥凌,似乎在斟酌着她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小心。
他犹豫地思考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不解“不会的,我喜欢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沈遥凌闭了闭眼。
“这与你喜欢的是谁没有关系。人应该有自己的幸福,感情只不过是陪衬,它是会变的,会消失的,你不能靠着它活下去。你明白吗”
宁澹怔怔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眼神里透出来一点伤心。
“你是想说,你已经决定了,你会让这段感情消失”
沈遥凌也不知道该认为他的说法对还是不对。
她相信所有感情都会消散,但这并不是一个“决定”,这与她的意志无关。
她原本以为宁澹对她的喜欢只是由占有欲转化而来,她明白那种少年的悸动,越是得不到,便越是冲动。
所以她才会纵容自己跟宁澹“将就试试”,满心想着,这爱恋的火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灰烟。
可是现在,她看着宁澹,好像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
她把所有有价值的渴盼都放到了宁澹的身上,最后她得到了什么后悔,甚至不敢说自己对宁澹的感情始终如一。
这份缺憾不是单独哪一个人的过错,而是人生的本质,短短的几十年,不能把自己的喜怒哀乐绑在另一个人身上,这是对另一个人的不公道,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既然如此,明知不可避免,为何还要创造出更多缺憾
她宁愿及时行乐,有一日的糖便吃上一日,而不去想以后。
她不愿意去想,上一世她对宁澹的失望,如果在她身上重演怎么办,她不想再面对一次感情衰败的过程,不愿意看到宁澹的后悔。
她想,若是宁澹如此草率地面对自己的人生,有朝一日他会像上一世的自己一样幡然醒悟,原来所谓感情一块用糖做外壳的布,天长日久,热情消散,糖吃光了,只剩下无法下咽的干涩。
想到那些漫长的以后,沈遥凌是真的打心里害怕。
“那你就当我是这个意思吧。”沈遥凌推开他的手臂跳下马背,自己往王城内走。
“”
怀中空了,宁澹心里亦是,只剩了些伤心,还有茫然。
当晚,沈遥凌搂着小白狐,宁澹听着乌苏王宫顶上的箫声,谁也没能入眠。
有乌波引荐,大偃的使臣队伍五日后便出发去大宛。
宁澹身为副都护,被太子留了下来,没能一起同行。
乌尔与沈遥凌他们一同过去,是为了庆贺大宛王后的生辰,顺便帮他们解决交流难题。
沈遥凌说“其实不用,我已经学会了你们的语言。”
“是吗那说来听听。”
沈遥凌就磕磕绊绊说了几句。
乌尔用乌苏语嘲笑她“你方才说的这一句里用错了三个词
。”
沈遥凌有些恼,她现在已经基本上都能听懂,但是说和写还有问题。
乌尔介绍道,大宛的地貌与乌苏很不相同,有大片高原,气候偏高寒,多河流湖泊,适宜发展农耕,因此大多数人民都在地里劳作,甚至不太需要打猎,因为光凭种植,就已经足够养活自己。
沈遥凌很感兴趣,这样的模式,与大偃的大部分地方都极为相似。
乌尔说“但是,大宛土地肥沃,常年遭到北戎觊觎,大宛人民又不善领兵作战,时常要向乌苏求助,这也是为何我们两个国家之间交好。好在大宛地势易守难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什么大的乱子。”
“听起来像是个偏安一隅的世外桃源。”沈遥凌点点头。
到了大宛,确实天朗气清,满目皆是莹莹青绿。
吃了这么多日大漠之中的风沙,突然到了这样一个地方,一行人乍然耳目一新,总算是松了口气。
大宛使臣很热情,拿出上好的果子招待,浓浓的异域风情,让沈遥凌目接不暇。
她拿起一个又一个,兴奋地向当地侍者请教。
乌尔信中已经替她阐明过来意,大宛侍者也是早有准备,一一向她详细介绍。
沈遥凌拿着一种圆圆的紫色果子,薄皮汁多,喃喃跟着大宛侍者的发音念,念了几遍,在小册子上用发音相近的大偃话记录下来。
“蒲桃,味甘平,生山谷,被称为焕生之水。”
大宛侍者还拿出壁画,为她展示采摘蒲陶和酿酒的情景,沈遥凌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进去。
“还有另一种酿酒用的果子。”大宛侍者笑盈盈地端过来另一个盘子,里面摆着两半切开的果实,截面全是小果肉,晶莹剔透。
沈遥凌吃惊“红宝石”
她是用乌苏话说的,大宛侍者听懂了,笑道“这个叫做涂林,产于安石国,是一种榴果,据说,在安石国的宗教中,它被称为圣果。新娘出嫁的时候随身从娘家携带一个石榴,办完婚礼就把石榴砸在地上,根据里面蹦出来多少石榴籽,来占卜婚后能生育多少儿女。”
沈遥凌看着那果实中满满当当的果肉,也明白,这是一种对子嗣的祝福。
沈遥凌便在纸上记下,涂林,安石榴。
沈遥凌光是研究这些瓜果便研究了好几日,忙得日夜兼修。
若青看她跟从前在学塾里准备考校时几乎没两样,便劝道“小姐,咱们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来做考卷的,难道谁会逼着您往前赶不成您歇一歇呀。”
沈遥凌摇头不语,她隔几日便写一封家书回去,但家中的回信传来得很慢,前两日才终于收到了第一封。
信中除去关怀,还有母亲特地替堪舆馆同窗们带的话。
说是水利工程已经差不多建起来了,而且修完之后,绵城终于下了一场雨,暂缓干旱之苦,简直是福星降临。
但沈遥凌记得很清楚,这可不是什么福星。
上
一世时,大旱之后便是大涝,死伤民众数百,流离失所之人不计其数。
因此同窗们临行之前,她一再叮嘱过一定要督修水利,不可另想办法取水偷懒,应该能派上用场。
她远在西域,但却能想象得到,大偃这个时候,刚开始水深火热。
等到明年,情形只会更差。
旱涝之外还有气温失常,阴寒干冷,六月冰雹,都会逐渐变得常见。
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会期盼着,熬过一两年就好了,但天地显然不会这样仁慈,严重程度只会逐年剧增。
有人说,这是神罚,可是,沈遥凌并没见哪位天神降世人间,用法宝神器杀死谁,她看到的只有皲裂的土地、暴涨的洪水、缺粮而一整户一整户饿死的人民。
所以,她只是要解决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并不是要对抗什么恐怖神秘的天神,当然会有办法的。
她只是,要抢在灾难来临之前而已。
老天不是也在帮她吗她在大宛,发现了太多太多意料之外的好东西。
沈遥凌给每一种果实画上图,记下耕种方法。
很多细节大宛的侍女也不清楚,她只能挨个去问耕种的农户,而且有时候每个人的说法还不一样,再加上语言不通,沈遥凌处理这些信息和资料就要花上不少时间精力,这几天实在是很辛苦。
沈遥凌趴在桌上,写着写着,自己也没察觉已经到了极限了,眼睛忽然自己闭上了,笔尖在手心一滑,摔落在纸上,她整个人也昏昏睡过去。
若青“哎呀”一声,赶紧想要去扶她,结果刚碰到人,沈遥凌指尖又动了动,像是想挣扎着再起来写几笔。
若青赶紧噤声,不敢再动她。
没落锁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若青转头看着来人,想要说话,但又不敢出声。
宁澹径直走到长桌边,俯身揽住沈遥凌的肩膀,带到自己怀里。
这样的一幕,若青也是见怪不怪了,而且她已经看到过自家小姐和这位宁公子亲嘴,所以现在也就没有阻止,还习惯性地走到外面,关上了门。
宁澹把人揽到怀里,等了一会儿,见沈遥凌没被吵出什么别的反应,才轻轻继续下一个动作,将人整个端到自己怀里,放在腿上。
沈遥凌靠着他胸口,睡得很沉,但宁澹一时之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坐在椅子上停了一会儿,打算等人更睡熟些再把人放回床上去。
坐着等待的时候,宁澹用另一只手帮她收拾了桌上的笔墨纸砚。
他拿起墨痕未干的册子,看她悉心写下的一笔一划。
沈遥凌除了陈述,还做了很多详解和备注。
那些植物的名字旁边,还特地注明了,易成活,适宜种植于某某郡。
又或者是,需细致灌溉,费人力费水,不适宜推广。
抑或是,易生虫,需与另一类作物一同耕种。
宁澹有些不解。
怎么需要这么详细仿佛是要赶着时间,急着将这些种子带回去,立刻种出成果一般。
若是在他记忆中另一世的大偃,百姓们能够根据这份资料种出这些作物,或许能救下许多人。
宁澹想着,忽然顿了顿,莫名有些神思不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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