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件事,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幸村。
探望快结束的时候,真田弦一郎忽然开口这样说道,让幸村精市有些诧异,不过他还是点头同意了真田弦一郎的请求。
其他人很有眼力见,纷纷提出道别,先离开医院,给幸村和真田留下了充足的独处时间,只有我妻结夏察觉出异样来,不安而固执地留下了。
幸村精市无奈,只好让他先留在病房里,他和真田弦一郎去了医院的天台谈话。
天台上能看到宽阔的天空,穿越整片大地的风刮过他们的身体,幸村精市不能久站,就坐在了长椅上。
真田弦一郎避过了他的目光,背身站着,这对于他而言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其实,刚刚我去找过医生。”
真田弦一郎始终觉得,关于幸村的病,他们之间该有一场谈话,但他不善言辞,总是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所有劝慰的话,从他这个健康的人嘴中说出,仿佛都像是一场炫耀。
后来知道我妻结夏一直好好地陪在幸村身边,幸村也在好好地接受治疗,他也就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会好转起来的。
直到今天,直到刚刚得知了那个消息。
“我听医生说,即便之后痊愈了,你也再也不能打比赛了,这是真的吗”
真田弦一郎的手攥的紧紧,那只从小握着武士刀、在比赛中绝不会有丝毫颤抖的手,此刻忽然无比动摇起来,分明的骨节紧绷着,不自觉地发着颤。
幸村精市沉默了片刻,开了口,“是真的。”
他空荡荡的病服传出游离的风声,蓝紫色的发丝像柔弱的鸢尾花般被风撕碎,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也依然平静而坦然。
“我没有办法再拿起网球拍去打网球了所以,只能靠你们了。”
那像是要放弃掉网球、隐隐带着颓废的话语让真田弦一郎的身体剧震,他猛然回过身来,一双眼睛里含着熊熊的怒火。
砰
真田弦一郎狠狠给了幸村精市一拳。
这是他第一次对幼驯染动粗。
“我认识的那个幸村,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网球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可以轻易舍弃的东西吗”
幸村精市闷哼一声,听着真田弦一郎的这些话语,心中仿佛也有种无名的怒火猛然腾升而起“你才是什么都不懂”
他紧攥着双拳,胸腔仿佛撕裂成两半,有让人烦躁的风声在其中不停回响。
“网球对我而言就是生命。”
只有站在网球场上,感受着草地的呼吸,追逐着耀眼的金色小球,听见球拍击中网球时响亮的声音,对他而言才能真正能体会到生命的热烈与自由。
一开始只是为了锻炼身体,连他自己也没能意识到,最后的最后,网球竟然会在他的生命力占据掉这样大的分量。
“如果不能打网球的话,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也还有着重要的东西。
幸村精市想起了结夏。
那个曾经为了得到他的夸奖而拼命努力的人,那个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前保护他的人。
不知不觉间,他也成为了他人生命里重要的存在。
这才是会让他畏惧的事情。
“即便不能比赛了,也不意味着就要放弃掉网球。”真田弦一郎握住他的肩膀,医生只是说没办法再做精细的动作了,如果只是普通地打网球的话heihei”
“所以说弦一郎你才是什么都不懂。”幸村精市看向他,那双蓝紫色的眼眸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如果不能胜利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难道你打网球的时候是怀抱着要输掉的心去打的吗”
真田弦一郎哑口无言。
幸村精市站起身来,他的面颊上还带着於痕,瘦削的肩膀挺直地支起了空荡的病服,“弦一郎,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再次拿起网球拍的时候,为此在所不惜。但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自己所愿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真田弦一郎伫立在原地,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一动也无法动,久久无言。
“幸村,我的祖父曾经说,不要因为别人去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或许听懂了幸村精市的无奈,“否则经年过去,当你回过头来时,就会心生怨恨。”
真田弦一郎最后深深望了幸村精市一眼,给出了最后的告诫,“你要顺从自己的心意。”
幸村精市一怔。
到头来,他也会心生怨恨吗
。
幸村精市一直在思考着真田弦一郎的话。
回到病房里,他也显得心事重重,我妻结夏试着像往常那样跟小幸撒娇。
但他的笑容总显得心不在焉。
没到晚上,幸村精市便忽然开口说,“结夏,你先回去吧。”
他的目光凝在窗外夕阳的余晖上,眉眼间似乎笼罩着散不去的忧愁,“我想要一个人认真思考一下。”
我妻结夏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很不安。
内心的惶恐像头怪兽,一步一步向他走进,浓黑的阴影就那样一毫一厘地将他吞噬。
事实上,我妻结夏的预感没有错。
这之后没多久,幸村精市便告诉了我妻结夏他的决定。
“我要接受手术,真正的让身体痊愈。”
他的眼神像初见时那样闪闪发光,犹如宝石般闪耀着历经打磨以后依然灿烂的坚定。
那是拨开迷雾、初见太阳般的美丽眼神。
然而,我妻结夏感受不到丝毫的欣喜,他深深望着幸村精市的双眼,要通过这扇心窗,试图找到一丝破绽、一点脆弱。
但是,没有,没有。
没有一丝破绽,也没有一点脆弱,没有任何可回旋的余地,幸村精市已经下
定决心了。
他的心脏不停地、不停地下坠,咕咚一声被不见底的冰窟吞没。
遍体生寒。
。
我妻结夏并不知道弦一郎和小幸之间有过怎样的谈话,他只知道,这次谈话之后,小幸忽然变了。
变得一点也不听话、一点也不可爱。
固执地改变了心意,拒绝了已经进行到一半、最好的保守治疗方案,坚持要进行手术,还说服了父母支持他的选择。
为什么要去冒险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只不过是网球而已,难道能比得上生命重要吗
如果是遗憾立海大三连霸还没完成,只要是小幸想要的,他拼尽全力也会去弥补,不是已经在做了吗不是一切都已经如他所愿了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变得这么不听话
那些压抑在心中、拼命忍耐过的阴冷愤怒仿佛在那一瞬间灼烧过全身,连骨髓里都渗着漆黑发粘的怨恨,像是那滩烂泥终于撕破了人形,要从那罅隙中喷涌而出。
好痛苦、好痛苦啊。
为什么一点点、都不能体谅体谅我呢,小幸
我妻结夏有好多天没有再去过医院,他害怕看见小幸,更害怕见到小幸之后的自己。
他将自己关在那间童年的储物间里,好久不见的爸爸妈妈被灰尘弄脏了,乳白、纤长的指尖泛着黄,隔着狭窄的铁笼,他温柔地抚摸着爱着的爸爸妈妈,那些决不能被外面的人知道的话,也只能说给爸爸妈妈听。
“爸爸、妈妈,今天小幸说了很过分的话,我好伤心。”
结夏想了想,用这句起了头。
“明明只要吃药就可以好起来的,明明已经答应过我的,究竟为什么、要反悔呢”
“我有些讨厌小幸。”
“又有点舍不得小幸。”
“如果小幸乖乖听我话就好了。”
“就像爸爸妈妈这样乖乖的。”
他的语调絮絮叨叨的,有些温柔,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现在要怎么才好啊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小幸放弃掉那种危险的念头,爸爸、妈妈”
他不说话后,昏暗的储物间里透不进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声音,像间方方正正的黑盒子,只盛装着我妻结夏一个人。
寂静无声。
“为什么不回答我呢你们也没有办法吗”
他有些失望,即便如此,他的语调也是轻轻柔柔的。
“爸爸妈妈好没用啊。”
结夏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也跟爸爸妈妈一样没用,没办法让小幸改变念头,于是扑簌簌地掉着眼泪,粉红的浅瞳都被冲洗的透亮,眼眶、鼻头都冻伤般变得红红的,可怜极了。
这样可怜的结夏,带着哭腔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可怜别人,“小幸,真的太可怜了。”
他是带着发自内心的爱怜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要是死掉就好了。”
再也不用承受病痛的折磨、再也不用品尝无法打网球的痛苦、再也不用面对手术失败的恐惧他们之间,也再也不会存在争吵和分歧。
留下的只会是那些棉花糖般柔软又幸福的回忆,咬上一口,都会甜蜜到牙齿发痛。
无比快乐、无比珍贵、无比温暖的那些记忆,不应该蒙上灰暗的色彩,不应该被肮脏的雨水冲刷殆尽,不应该在乌黑的炭火里融化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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