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准高三年级的两周暑假已经接近尾声。
初澄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近几日就准备离开家回亭州。
自放假以来,他其实一直都想和父亲聊聊,几次话到嘴边都因为难以开口而折返。
今日又一次在书房外徘徊,依然纠结,却被老父亲发现了。
“小澄,你在那里转悠什么呢”初先生坐在颜色黝黑的实木方椅上练字,无意间抬起头,看到一道修长的影子落在折门边,时远又时近。
初澄只好走进去,站到案前叫了声爸。
“准备回学校了”老爷子执笔俯身书写,手下的墨迹潺潺流畅。
他平日虽然不大表示,却也在心里认真算着儿子待在家的日子。
“嗯,高三学期初很关键。”初澄如常聊起天,“过一阵子肯定会特别忙,我又没什么经验,所以提前两天过去做做准备。”
初先生“工作再忙也要顾身体,少熬夜多休息,注意饮食规律这些话你母亲肯定都嘱咐过不止一次了,我再说怕你觉得烦。”
初澄帮对方移动有些摆偏的镇纸,垂首答“没有,我都听进去了。毕竟身体是自己的,我也不想年纪轻轻就成为医院的常客。”
“这么懂事都不像你了。”老爷子抬头笑看儿子一眼,又继续潜心于自己的作品。
书房里静下来,只有细索的纸张摩擦,和流水摆件的波动声。
初澄低着头,看着父亲的侧颜。
这几年他衰老的速度明显加快,鬓边的白发一波接一波疯长,堆了皱纹的眼角遮盖不住深炯的目光,却为他增添许多分亲蔼。
近来每当这样看父亲时,初澄的心中就会闪过愧疚。老爷子一生清白要强。初澄很怕他因有一个取向不正常的儿子,而在晚年遭受非议。
“对了,你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初先生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纸上。
初澄只应了声,没有再说下去。
老爷子见儿子嘴边吞吐,眼底却是一副有许多话要讲的样子,忍不住笑笑。
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藏不住丁点心事。
他压腕落下苍劲深厚的最后一笔,然后换了张崭新的宣纸,连同毛笔一起递到儿子面前,说道“很久没瞧见你练字了。既然那么纠结说不出口,写给我看总可以吧如果有什么实在不妥的,我就当你只是胡乱抄写了一篇文章。”
或许以信件代替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初澄点点头,坐到一边,心绪复杂地拿起了笔。
初澄的字体,无论是硬笔还是软笔都尽得父亲真传,把婉约和刚劲,规整和飘逸,游刃地平衡了起来。
他一直低头书写,老爷子便耐心地等着。
书房里没燃熏香,也没有挂钟,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空白的纸张已经被洋洋洒洒铺上千字。
终于,陈情书一样的纸被递给初先生。
老爷子只看过前几行就
陷入了沉默,眼神中表露着一种难以置信。可纸上字字都写得那样恳切小心,不可能是玩笑话,必然经过了深思熟虑甚至是煎熬。
所以,他选择继续看下去,即便眉头已经不自觉地深皱。
“爸”初澄空了很久才开口,足够对方看完纸上的全部内容,然而依旧不得回应。
父亲的年纪已经这样大了,理所当然难以接受,但他的反应又太过平静。
就在初澄感到强烈不安时,对方开口了,语气轻而沉缓。
他问“小澄,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什么
初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老爷子心性平和,从不疾言厉色。初澄知道他不可能会情绪失控,愤恨咒骂,却也没料想到父亲开口第一句,竟然是问自己的顾虑。
“是怕自己做错选择以后会懊悔怕成为异类被人另眼相待还是怕因为自己的行事让家里遭受诟病”初先生不得回应,又继续问道。
事实上,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也猜得到,最后一种的可能性最大。
“这件事我知道了,也很欣慰你能有勇气主动告诉家里。”茶室内良久的沉寂后,初先生说,“但我想先和你母亲聊聊,我们要仔细地想一想才能给你回复。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初澄很清楚,父母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件事。
他点点头,沉默着离开书房,回自己卧室的路上,还能听到老爷子的唤声。
“舒淇,你可以进来一下吗”
“什么事啊”
“”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初澄没有再听到过父母的声音。就连晚饭时间,也没有出现再提起这件事的预兆。
坐在餐桌上,初澄观察了父母的神色。两人一如平常,只是稍微寡言了些。
他们都是情绪稳定而且善于自控的人。对于这样的局面,初澄不觉惊讶,但有些食不知味。
终于,在晚餐结束的时候,金教授率先打破沉静。
她把手掌搭在初澄的肩膀上拍了拍,开口说“等会儿我想把画室里的几种花移盆另栽,如果你不出门的话,过来帮帮我的忙。”
母亲爱花,更爱亲自打理的过程。大多时候,初澄只能帮她打打下手。所以,这不过是她用的托词。
初先生看着已经吃得差不多,但还在愣神的儿子,和蔼地提醒道“过去陪她聊聊天吧。”
“好。”初澄略微欠欠身,离席跟过去。
夏日的玻璃花屋明亮绚烂,沿着那条静谧的长廊向前,至少可以在高低错落的架子上看到上百种花竞妍盛放。
初澄只晚了几步进来,就已经看到金教授戴上园艺手套准备干活了。
他也挽袖帮忙,但因为技艺不够熟练,依旧只能打打下手,顺便陪她聊天。
金教授腾不开手,向身旁寻求协助道“拿两根细棉绳给我。”
“好。”初澄站起身到一边
去翻找,递了东西后,还被摆在架子上的书册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初励宁文集的第九卷,也是专门记录初澄的那一卷。但它和外面发售的版本不一样,就连厚度也增加了一倍,像是专门印刷的私人典藏款。
初澄好奇地翻开看看,发现果然不一样。在市面上架的自传都是全文字版,而这本却是每一页都有手绘插图。
“这是”初澄有些诧异。
金教授看过来一眼,语气淡然“噢,那是你爸前两年就有的心愿了。”
“心愿”
“嗯。他说他想要一份礼物,就是让我帮忙为以前的书籍配图。”
初澄翻看着那些关于自己的插画形象,不解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金教授手上的动作稍顿,答道“你细想想就知道了。”
初澄脑中思绪一闪,动动嘴唇“是因为姥爷”
他的外公金钊曲先生是位国画花鸟大家,可惜晚年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到临终之前,他甚至认不出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了。这件事导致金教授伤心许久。
初澄怔然道“老爷子是担心自己也变成那样”
金教授点头“是啊,所幸他用书籍记录下了关于儿子的全部。他说,哪怕有一天自己忘记了,看见这本书大概也会想起一些。”
听到这样的话,初澄心中很不是滋味,怅然地开口“他的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想到这些呢。您怎么也不劝劝,还和他一起”
“我觉得也不算是没根据的忧虑吧。”金教授很认真地看着儿子,述说事实,“等你到而立之年,父亲已过古稀了。我们陪不了你很久,但是希望把你教育成独立优秀的模样,所以不敢太纵容你。有时候就会显得刻板严厉些。”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而后继续“可是,我们从来没有以扭转你的想法、改变你的决定,和干预你的人生为傲。”
初澄愣了愣。
下一秒,他清楚地听到母亲说“如果你觉得喜欢上一个同性,得到或者付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爱意,就算影响家门清誉的话,那我们真的白教你了。”
“妈,你们”
“我与你父亲的意见非常一致。”金教授说,“如果我们可以亲眼见证你找到那个能陪你生活更久的人,无论是谁,无论性别职业年龄家境,只要他正直诚恳,只要你发自真心,我想,我们都会高兴的。”
除了感谢,初澄不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他觉得心中百感交集,安静地陪在母亲身边,直到把所有的花都移栽完毕。
“好啦,都走出校门工作这么久了,还是喜欢把情绪都写在脸上,像个傻的。”金教授摘下手套放在一边,把湿纸巾递给他,“忙自己的去吧,我和你爸很好。”
初澄接过擦了擦手,依然忘不掉那本在别处看不到的书,询问道“我能先把它拿去看看吗”
“可以。”金教授点点头,“不过只印了这么一本,别忘
了还回来。”
“会的。”
初澄向母亲承诺完,带着书离开画室,回到自己的房间,靠在沙发上认真地翻阅起来。
因为老爷子的书中都是记录自己儿时的事情,初澄从未读得像这样仔细。
原来,父亲讲述的事和自己所经历的感受真的不一样。静下心来看,这本书中,每一个文字,每一道线条好像都倾注了浓浓的爱意。
初澄把书重新翻回扉页,发现上面还记有姥爷说过的话,再下方是一排印刷小字。
诞育孩子,并非是任何人生命的延续,我们将教他以热爱的方式,过完独属于自己的一生。
[私人收藏版,独赠初先生。]
[著作初励宁]
[绘画金舒淇]
翻看片刻后,初澄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眼眶也湿润起来,书页上的字都变得朦胧不真切。
直到床边的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是喻司亭打来的视频电话。
初澄放下书,吸了吸鼻子,点击接受。他本想隐藏好情绪,但没说两句话就被对方发现了端倪。
“怎么哭了”喻司亭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眼圈泛红,鼻音也不大对劲。
“没有。”初澄笑笑,解释说,“我是看书看的,有点忍不住。”
电话另一端的喻司亭有点担心,轻声试探“那,想出来散散心吗我去接你。”
初澄看了看还早的时间,点头道“嗯。”
喻司亭“等我。”
对方说完,挂断了通话。
夏夜的风温柔惬意。
初澄懒懒地倚着后海湖边的石头围栏,边吃夜宵,感受晚风拂面,边听着背后酒吧街内传出的歌声,或嘹亮或沧桑。
“给。”喻司亭拎着男朋友要的麻酱爆肚和小馄饨从远处回来,递给他。
初澄的手里已经拿着其他小吃了,快速把最后一半蛋烧塞进嘴里,吸一口瓷罐子的老酸奶,然后才伸手接。
“晚上没吃饭啊”喻司亭问。
初澄摇摇头,又点点头。
喻司亭看着他乖巧又有点委屈的模样,接上去买东西之前的话题,询问“到底怎么了”
“没事。”初澄说,“就是,我把我们的事情告诉我爸妈了。”
喻司亭动作一顿,想起自己出柜时与家里老头子对峙的场景,试探道“家里不同意”
初澄又摇头,用方便筷子搅了搅裹满酱汁的爆肚,口感脆嫩浓郁。
“那是怎么了”喻司亭看着对方云淡风轻的样子有些不可置信,“难道他们是同意”
“嗯,他们尊重我。”初澄鼓着腮边努力地嚼着,把食物咽下去后才继续说话。
喻司亭听他完整地讲述完全部经过,以及为什么会掉眼泪后,才放下心,轻叹一声问道“好吃吗”
初澄“嗯。”
喻司亭“我尝尝”
初澄闻言,夹一筷子凑向他。喻司亭却无视递到面前的美食,偏头绕过,快速地亲了亲他嘴角的酱汁。
“”初澄慌张地回头,向四周望望。
“没人看。”喻司亭噙笑,“再吃点别的”
初澄“饱了。”
喻司亭“那走走吧。”
灯光璀璨,湖波粼粼。天色昏暗,却能映得人的眼眸清澈明亮。
两人围着湖畔散步。喻司亭自然地拉起初澄的手,一路牵着他,聊着天,慢慢走回停车的地方。
初澄倚着车站立,感受宁静夜晚和饱腹后带来的满足。
喻司亭顺手拉开后排的车门,坐进去休息,仰头看着初澄片刻,忽然开口问“我们见过僚机,一起吃了饭,现在双方家里也都知道了,算是有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了吧”
“所以呢”初澄追问。
“既然关系都已经这么正经了”喻司亭单手拄在背后的座椅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引诱着开口说,“那是不是可以做点上不得台面的事中和一下”
初澄刚吃饱本不想动,可是看着他的姿势,不免生出玩闹心思。
他也从后排座椅挤进去,扑着喻司亭压倒上去,十指相扣与他对视“可以啊,把眼睛闭上。”
车厢空间狭小,喻司亭被限制了动作,只能顺从听他摆布,缓缓阖上眼睑等待。
初澄俯身凑近,正要主动吻上去时忽然顿住动作,只是蜻蜓点水地亲了亲。
喻司亭闭着眼笑笑“耍我呢”
初澄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他耳语“其实,我家里人还不算都知道。”
“嗯”喻司亭仰面躺着,等待下文。
初澄扶着后排座椅爬起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打出一通电话。
几声等待音后,扬声器里传出和婉的女声“初澄先生晚上好,我是金董的特助。他正在开视频会议,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我转达吗”
初澄对着电话开口“所以他现在是在公司吧大约什么时候结束”
特助停顿一秒,思考后回答“预计在一个小时之内。”
“好,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初澄说完,挂掉电话。
因为两人的距离相当近,喻司亭清楚地听到了电话的全过程,却依旧不清楚对方意图。
“要干什么”
“提款,五五分账。”
初澄笑笑,正准备开门下车坐回前排去,忽然被身心都不满足的男朋友抓住了手腕,
“这么急”喻司亭没理解他的意思,徐徐地直起上半身,紧紧地攥着初澄不肯松手,语气慵懒,“不能亲完再去吗”
初澄的眉眼间染着风逸,挑着眉梢道“去了再亲。”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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