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执事大殿。
燕回拿着一封信匆匆拜见了代任掌门“师叔,大师兄来信。”
代掌门放下手中书卷,接过信件,仔细阅览后沉吟片刻“你可看过了”
“弟子看过,”燕回也并不隐瞒,上前一步急道,“信中提起小师妹离开青霄山已有五日,我担心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想出去找找看,那琅嬛仙君不是好相与的。”
“别急,稍安勿躁,”代掌门将手里一本典籍扔给她,“看看这个。”
“这是修界史”燕回瞄了一眼书封,这书她入门不过百年时便早已读熟了,有什么可看的
“嗯。”
见代掌门如此,知他必有用意,燕回按捺下性子,翻开史书第一页。
她一目十行,迅速看完前几个篇章,略作思索,还以为代掌门是要借这些古时事来提醒她戒骄戒躁,正要开口敷衍他一下,表示自己受教了,却见他摇了摇头“继续。”
燕回抿了抿唇,漫不经心地又翻了一页,片刻后眼神一凝,有些惊诧地念出声“二蛇妖乱世,幸赖琅嬛仙君援手,救世人于危难不对啊,我怎么记得我年少读史时,夫子教的明明是万年前的一位唔,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荷仙”
“还河鲜呢”代掌门没好气,“是清荷仙子”
“对,是清荷仙子除妖救人,”燕回略显羞愧,再看那史书,反应过来,“不对啊,书上怎么就变成了琅嬛仙君了”
清荷仙子是一位剑修,因其救助世人,凡人将其奉为仙子,与琅嬛仙君这种真仙路数不同。
“继续看。”代掌门却并不解释。
燕回稍稍端正了一下自己的态度,专注地翻看,半晌后再次读出声“遇岁旱,琅嬛仙君施法致雨,活民无数。”
“嗯。”
“不对,这肯定不对,修界史上,根本就没有会降雨的修士,那应是仙人才有的能耐,”燕回说着说着险些把自己绕晕,“我是说,虽然琅嬛仙君正是仙人,但五千年前他压根就不在凡间啊不过我毕竟也没那么大岁数,没能亲眼目睹那个时代,师叔你亲眼见过吗”
代掌门颇无奈地看她一眼“我也没那么大岁数你以为我有多老”
“哦您看起来不超过两千岁,”燕回嘴上恭维着,状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他的鹤发白眉,连忙收回视线,“我很久没翻过这本书了,记不太清,修界史上原本就有这一节吗”
代掌门揉了揉眉心,没有与她再作什么年龄之争,只是轻声道“我很肯定原本是没有的。”
这次不待他再行催促,燕回已经迅速翻找起来,半晌后又寻到一处“逢海溢,幸得琅嬛仙君移山填海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是才降世不久吗师叔,这本修界史您是从何处得来”
代掌门单指屈起,在椅子扶手上轻敲两下“玄天宗今年刚招收了新弟子,便叫执事下山去书局采
购回来一批新书,负责讲史的夫子翻看后觉得有异,就直接送到我这里了。”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此事是琅嬛仙君授意,那他又是图什么”燕回茫然不解,“只是为了给自己博一个好名声吗”
代掌门接过书籍,摩挲着书脊“我倒觉得,他所图甚大呢。”
“可是,这能有什么用呢”燕回觉得有些可笑,“大家都清楚是假的不是吗”
“对你们这一代兴许是没什么用,”代掌门长叹一声,就此不再多说,只叮嘱道,“回去转告四明峰众弟子,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单独外出。”
“那小师妹”
“我派人去找。”
“是。”
燕回躬身退下时,听得代掌门在身后轻声感叹了一句“风雨欲来啊”。
她心口猛地跳了一跳。
另一边,薛宴惊手持雀翎,伴着一声轻笑,对面父亲、师兄师姐、诸魔族统统凝固,一动不动,整片城池瞬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一人形在长街尽头落下,折扇一扬,颇潇洒地迈开步子。
他明明可以直接落在自己面前的,薛宴惊望了望天,懒得等他装腔作势地徐缓走来,抬手一剑劈了过去。
那人形连忙躲开,嘴里还抱怨着“你可真够暴躁的”
但好歹这一剑让他没了摆架势的心思,干脆利落地纵身落在了薛宴惊面前。
薛宴惊打量着他一身青衣“鬼族”
青衣连忙纠正“是魑族。”
薛宴惊一挑眉“那不还是鬼族”
“魑魅魍魉,魑可是鬼族中最高等的那一批,”青衣一抬手,“你见过其他鬼族有能力控制一座城池吗”
薛宴惊不以为然“我还见过考中举人的鬼族呢。”
“没完了是吧”青衣听了,却忽然失态,痛骂出声,“老子在鬼界时就日日听那小子的事迹,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考中个举人吗他只是低等的魍族,用得着你们天天挂在嘴边吗都十年了,他大爷的十年了”
“”薛宴惊没想到这厮的内心防线这么容易被突破,一时连出剑的动作都顿住了。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半晌,青衣强自冷静下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自己的杰作“我称这里为,无憾城。”
薛宴惊却懒得听这些“快让我出去,不然打死你。”
“真是对牛弹琴,”青衣一指街边她的亲人、友人,“留在这里不好吗人间有真仙降世,外面可是很危险的。”
“连鬼族都知道真仙危险,”薛宴惊突然觉得好笑,“要我留在这里做什么你变沈沧流还没变够”
青衣摸了摸鼻尖“那只是个失误,看看我的其他杰作吧。”
眼看薛宴惊又要拔剑,他晃了晃手指“耐心听完,我对你很有好感,并不想害你,反而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薛宴惊不由奇道“
你对我何来好感”
青衣正色道“我从你记忆里读到,是你杀了那个考中举人的鬼物。”
“想不到这也能成为一种人脉,”薛宴惊心情复杂,“行,你说吧,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些什么花样。”
青衣踱步至薛父身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记忆里严肃的、只知道敦促你练剑、从未给你庆贺过任何一个生辰、在你一十六岁时便弃你而去的父亲,在这里和蔼慈祥,记得你爱吃的菜,会特地从仙界回来看你,会叫上你的好友亲朋,给你一道庆生辰。”
薛宴惊抱着剑,看着父亲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心下并不为此抱憾,她自己记得自己爱吃的菜就好,何须他人记起至于抛下她去飞升,修士追求自己的前程又何错之有看来魑族虽读得到人的记忆,却始终看不透人的心思。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人心哪有这么容易看破
“他从来都不是我的遗憾。”薛宴惊简短作答。
“别急,”青衣又一指那一群以李家小姐为首的女子,“你看她们这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想知道她们现实中如何了吗李家小姐为了求仙问道,别过父母、兄长、夫君,却实在没有修仙的天赋,屡屡碰壁,平白蹉跎十年,年纪未至而立,却已经愁得满鬓华发,她的夫君已然另娶,父母也放弃了她,当作从来没有她这个女儿,断了她的花销,但她却仍执迷不悟,要将一生浪费在求仙的路上,哪怕沿路乞讨也要去试上一试;再看元艳秋,你把路费给了她母亲,而她母亲一直瞒着她,待她终于出嫁且有儿有女之后,母亲才告诉她真相,她为了幼年儿女选择留在凡间,却终生意难平;再看那边的姑娘,压根没去拜师,你给的路费,全都被她经不住诱惑拿去买了漂亮的裙子和首饰而在这里,她们全都得偿所愿了。”
“你编的吧”薛宴惊狐疑,“我的记忆里压根没有这一节,你从哪儿得知她们的现实生活”
青衣动作僵住“没想到你经过了五次白光洗礼脑子还挺敏锐,这个虽然的确有编造的成分在,但我是根据凡人向来行径所推测的,肯定八九不离十嘛。”
薛宴惊抬手去摸剑柄“你们鬼族,真是一脉相承的欠揍。”
“等等等等,听我继续说,”青衣连忙摆手,“叶引歌,她总是真实的吧现实里她想杀你,但这里你们可以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
薛宴惊用剑指着他“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想杀我的人做朋友你诱惑我的逻辑在哪里”
“这个嘛,那你的身份问题呢”青衣转移话题,“现实里你的师兄师姐们得知了归一的身份,岂会待你如初”
“现实里他们都以为归一已逝,”薛宴惊反问得轻松极了,“你觉得我是有多穷极无聊才会突然去坦白过往”
“隐瞒最亲近的人这样一段事实,难道于你道心无碍吗”
这倒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薛宴惊仔细想了想,郑重摇头道“完全无碍。”
“那、那”青衣深呼吸,“可是在这里,你可以安全地暴露身份,一边当着风光无限的魔尊,一边当着受宠爱的小师妹,不需要做出取舍了。”
“还风光无限呢”薛宴惊嘲讽,“敢问你这一座城一共能幻化出多少人啊有我做魔尊时座下为我冲锋陷阵的十分之一人多吗”
青衣哑口无言。
“说完了”
“那你的九师兄呢”青衣喝道,“他可是真真切切地死在了你的面前”
“”薛宴惊沉默下来,眼神一寸寸地描摹过街畔九师兄的眉眼,他脸上还带着浅笑,一如她记忆中的少年,意气风发,灿烂得如初升朝阳,眼里看到的永远是五彩斑斓、妙趣横生的世界。
他这样的人,实在不该早早葬身于三尺厚土之下。
看到她的表情,青衣终于松了口气,得意起来。
“他的确是真真切切地回不来了,”薛宴惊叹了口气,“但我也只能带着遗憾走下去,而不是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平生憾事。我相信,在我失落的那段记忆里,我已经和他正式道过别了。”
世上带着遗憾活下去的人何其多,她并不是当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那我只剩下最后一个筹码了,”青衣张开手掌,里面托着一只光球,“我读得到你失却的那段记忆,你想要我告诉你当年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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