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得知小师妹抽中了那睚眦必报的蒙面男修后,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去无谓担忧,而是干脆到处抓了几位看客来问询,把那男修每一场比试的情况都打听了出来。四明峰的弟子,从来都是实干派。
她敲开小师妹的房门时,发现掌门也在,他正声情并茂地吓唬小辈,把男修某一场上撕裂对手半边耳朵之事讲给薛宴惊听。
看来他也做了和自己同样的事,燕回反手关上房门,正看到小师妹可怜兮兮地点头承诺“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我不想失去我的耳朵。”
燕回叹了口气,走到师妹身旁捏了捏她的耳垂。
薛宴惊发现她似在出神“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才发现你的耳垂未免太薄了些,”燕回看着小师妹的耳朵,“都说耳垂大的人有福气嘛。”
薛宴惊失笑“师姐你还信这个”
“我小时候耳垂也不大,祖母生怕我福薄,亲手给我打了耳洞,给我带金坠子,就是想把耳垂扯大一些,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有趣,”燕回笑了笑,“信不信倒在其次,但毕竟是长辈的一片心意。”
“真好。”薛宴惊感慨,幼时长辈的心意,被燕回铭记于心,过了几百近千年,如今想起来时,那一点暖意仍会在心底熠熠生辉。
燕回却不习惯如此煽情的氛围,随口转开话题道“你没有打过耳洞”
薛宴惊摇摇头“没有,我怕疼。”
她说得是实话,燕回心头却猛地一酸。一百余年匆匆流过,曾经连打耳洞都要怕疼的那个小姑娘,早已迷失在时光里,遍寻不至。留下的只有一个烈火淬炼出的薛宴惊,仿佛没有痛感一般,永远一往无前,遍体鳞伤都视作等闲。
见师姐移开视线,薛宴惊也猜到她大概是又联想到了什么。
于是这一次转开话题的变成了薛宴惊“说起来,化神巅峰的参试者怎么这么多比初期和中阶的都要多些。我以为巅峰期才该是少数。”
“巅峰期在修真界的确是少数,”掌门配合她转开话题,“只是为求稳妥,肯来参赛的初期和中阶修士不多而已。”
“稳妥”
“没错,”燕回接过话头,“每个人都想等到自己功力更高、招式更无懈可击之时再来参赛。总想着反正试剑会今后还有机会,不如潜心修炼,多准备准备,准备到足够完美”
“完美”薛宴惊抬眸,“什么程度才能被称作完美”
掌门慢悠悠道“修仙一途,哪有什么完美总有更高更远更加难以企及的目标。”
“是啊,越是追求完美,越是容易陷入某种怪圈,会生出很奇怪的心思,譬如都准备这么年了,不如再晚一届参试,再尽善尽美些;或是已经在化神中阶耽搁那么久了,不如再等等,先试着冲击一下巅峰期,”燕回总结道,“越是追求完美,越是容易失去参赛的勇气。”
薛宴惊竟不知有人参加比试前还有这般百转千回的心思,一时
有些愣怔。
我初入化神时,也险些陷入了这样的怪圈,想着等修为稳固些再去参赛,燕回又道,是师尊让我不要把输赢放在心上,就当是去玩,我才报了名。那一回我的确没能赢下太多场次,甚至连前五十都没进。但踏出这一步后,就莫名有了勇气,回看曾经种种纠结,都实在无谓得很。我随时可以从头再来,毕竟试剑会也没规定每人只能参加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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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宴惊狐疑地打量眼前两人“这不会是你们担心我在比试台上宁死不降,特地说出来劝我的吧”
“不是,我们只是配合你在转移话题,”燕回却很了解她,“这话劝别人也许有用,但劝你没用。你的问题是勇气过剩。”
“嗯,”薛宴惊沉吟,“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赢。”
她感觉到有温暖的手掌搭在自己肩头“那就去赢吧。”
薛四明和蒙面男修比试那一场,看台上仍是座无虚席。
“今日便教你有来无回。”男修一上场便是语气阴森地挑衅,令观众们都心生不喜。
“请。”薛四明则是干脆利落的一个请字,剑花轻挽,长剑起手,不燥不怒,一如她之前参与的每一场比试。
两者风度高下立见,让看客们都不由开始偏心。
不少参与试剑会的剑客都是冲着扬名而来,观众鲜少见到两位蒙面客的对决。支持薛四明的人想痛斥男修一句“藏头露尾,算不得英豪”,又觉得这话同时把薛四明也骂了进去,只能暂且把话咽下。
男修一如既往,一上来就对着薛四明的要害猛攻,双眼、咽喉、心口、丹田,掌势凌厉,在她眼前划过时带着一丝腥风。
他嘴里仍然不干不净地威胁着什么,这大概也算是战术的一种,搅乱对手心绪,让其恼怒之间出招不稳。
薛四明却丝毫没有被他扰乱步调,反手几剑,剑尖始终不离他那伤势未愈的眉骨,在他眼前绽开万点寒芒。
这几剑虽然被他避开,但似是勾起了受伤时的屈辱,反倒是他先被激怒,瞳孔放大,死死定准薛四明的咽喉。
他的气力太大,与他硬碰硬并非妙招。见他再度嘶吼着冲上来,薛四明足尖点地,一个纵跃,落在了他的身后。他立刻向后一个扫堂腿,同时振臂一挥,右手出剑,左掌握拳,拳风与剑气轰然击出,同时封住薛四明向上和向后逃避的路。
千钧一发之际,她向左跳开,这一跳却正在他意料之中,面罩无风自动掀起一角,他张口一吐,一只光球向薛四明砸了过去。
她委实没想到还有用嘴攻击这一招,连忙抬剑去挡,那光球却在她剑身上炸开,让整支长剑被腐蚀,连色泽都黯淡了下去。
她试图用剑诀指挥这柄四明剑时,它已不再听从召唤。
“那是什么东西”台下一片哗然,男修大概是从上场比试中尝到了甜头,上得台来尚未过几招就要毁掉对手的本命剑。
而本命剑对剑修的重
要性自不必多言,台下看客不免为薛四明心慌,却有看了她很多场比试的人面上一乐“放心吧,我从头看过她的比赛,她最开始用的可不是这柄剑。”
果然,台上薛四明一手收剑,一手已从储物戒中抽出了另一柄钢剑,剑影横劈竖斩间,毫无滞涩。
她这一生用过很多柄剑,最初的本命剑是遗失在魔界的雀翎,最如臂指使的是已经消散的斩龙,回到师门后陪伴她最久的是凌清秋,而她自己随便在铁匠铺里买来的无名钢剑和傀儡所铸的四明剑,自然都算不得本命。
见她果真未受影响,台下响起一阵欢呼。
“两柄本命剑吗”男修心下迟疑,本命剑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得其一已是幸事。也很少有剑修会穷极无聊到花费大量时间精力给自己磨合出两柄来,他动作滞了一滞,转瞬间下定决心,又是一口喷吐,打算如法炮制,将这一柄钢剑也毁于一旦。
薛四明连忙躲开,但她的剑总要刺向对方,而这就相当于主动递上去任他喷吐,她尽量从男修身后进攻,剑招奇诡,让他猜不到落点。
但这东西实在不好躲避,不过十招,剑身再次被溅到一点,虽暂且还能使用,但薛四明眼见这被腐蚀的斑点越来越大,心知这柄剑迟早也保不住了。
接下来呢她的储物戒里只剩下一柄凌清秋了,此时用出来,便相当于昭告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凌清秋也未必扛得住这家伙的口水攻击,她不想把陪伴自己十余年的长剑也毫无意义地搭进去。
失去兵刃的这短短几息间,对手已经欺身而上,她纵跃躲避几次,被他抓住机会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犹如铁钳般难以挣脱,薛四明左掌挥出,径直拍向男修胸口,他却宁愿受了这一掌,也要一手握住她的腕子,一手按住她的肩,双手使力。
这是要做什么联想到他上一场折剑,反应过来的看客们都惊呼起来。
他要将她的右臂从肩上扯下来
修者打斗之间难免受伤,参加华山试剑会重伤自负,但也鲜少有人使出这般凶残的手段,让看客们张大了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薛四明自然不能让对手如愿,她右臂被控制着,左手一改攻势,并指袭向男修的右眼,似是要赌一赌对他而言,一条手臂和一只眼睛,孰轻孰重。
男修看起来有些不甘,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手回挡,另一只手仍然抓着薛四明的腕子,尖利的指甲已经扎穿了她的皮肤。
但薛四明这一击只是虚招,一晃而过,此时已经并指凝了灵力猛地向他手腕削下,男修吃痛,却仍不肯放手,另一只手反手一个巴掌向她面门袭来。
薛四明本可以侧头避过,但这一掌临到她近前时却发生了变化,逐渐变大变厚,指甲也变得更硬更尖利,竟是在半空中化成了一只巨大的熊掌,裹着浓重腥风将她能够躲避的范围尽数笼罩其中。
“妖修”
眼看这一掌拍下去,薛四明已没有兵刃可挡,她的整个脑袋怕不是要应声破碎,看客间又是一阵惊呼,有人紧张地站起身来。
看台西侧这群人正对着男修背影,视线被遮蔽,看不清薛四明的应对,只能紧张地凝望着那恶狠狠的一掌,生怕下一刻传来的便是颅骨碎裂的脆响。
大家屏气凝神,场上落针可闻,一片宁静间,耳边传来的却是什么东西穿过皮肉的声响,看台西侧的人们,眼睁睁看着有什么东西穿过那厚重的熊掌,在其手背上开出一片清雅的梨花来。
他们连忙求助看台对面的家伙们给出解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间,很快将事情拼凑清楚。
有薛四明参与的场次,看客众多,场馆的墙壁和屋顶都已被掀开,以便容纳更多观众,比试台也变成了露天。不远处种着一颗大梨树,刚刚薛四明手中灵力一挥,折下了一根梨枝,以花枝为剑,灌注灵气,全力一刺。大概是灵气灌注得太多,那梨枝力透掌背之后,又被催生出朵朵繁花来。
梨枝上一片猩红,朵朵清雅梨花却丝毫未染上血迹,竟似以这熊血为养料一般,兀自开得生机勃勃。
混在激动看客当中的画师,略作思索,在画边题了一句
人世间,有折枝一剑,繁花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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