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飞升者们回到了家人身边、师门之中, 仙界的阴谋与真相被越来越多人知晓,从修界到凡间,世人皆是震惊不已。
民间,有人开始推倒仙人金像, 焚烧那些饱含对仙界美好幻想的神话话本。修界也有人开始着手修订史书, 把被仙人篡改的部分一一订正。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正本澄源, 大家拨开那些被扭曲、被抹杀的历史,小心地去寻溯上古神迹。
有不少修仙者对自己所修行的功法心生厌恶,甚至有些极端的想自废功力,好在被看得通透的人劝阻“功法虽是那些恶人所创,但拿到手的实力是自己的。实力这东西总不分善恶, 端看你如何使用它。”
用它去行侠仗义, 它便是好功法,不必问出处。
虽然这功法修炼至渡劫期便是尽头,但修真界人才济济, 谁知将来会不会有聪明人想到继续突破的法子,现在就陷入绝望也未免太悲观了些。
而薛宴惊,也终于回到了玄天宗。
昆吾群山,巍峨如昔。
漂泊十余年的游子, 终于回到了她的家园。
青山意气峥嵘, 似为我归来妩媚生。
玄天宗众人知她疲惫,并未第一时间凑过来看望她,而是放任她自己休憩。
傀儡还是那么喜欢种田, 早已把她小院周围所有土地都犁成了一望无际的田地,沙蟒从一片青菜苗间隙中敏捷地游动过来,欢快地绕着她撒欢,它又长大了不少, 也许再过上一、二十年,就可以把它送回万剑秘境,让它独立生活了,只不知它还愿不愿回去。灵驴则依恋地把大脑袋依偎在她身边,看得出它是真的很想念她。
傀儡与她肩并肩在田垄边坐下“还好你回来了,除了你,没人能欣赏我那些奇奇怪怪的小发明,我实在寂寞得很。”
“是啊,我回来了,你又有人可祸害了。”
“想找个皮实些的、坑之不死的伙伴,的确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薛宴惊大笑起来。
唯一的神明,自然备受瞩目。
最初的几日过去后,开始有络绎不绝的修士来玄天宗拜访薛宴惊。
有人来感激她,有人来试探她,有人出于好奇来看看她,有人则是存着心思想从她身上讨得些好处。
她笑着伸了个懒腰“到哪里,都逃不脱红尘。”
方源稀奇地看着她“你看起来倒是没有很不耐烦。”
“红尘是个好东西,”薛宴惊站起身来,“见识过了大奸大恶,再见到这些小心思都觉得亲切。”
“去吧,午时记得来我院子里吃饭,有你喜欢的糟蟹和雪泡梅花酒。”
“用膳这么重要的事,我何时忘过”
薛宴惊晃晃悠悠地飞到玄天正殿,回到人间后,她整个人都懒散起来。
一群须发皆白、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修士们在等她,一见面,先列队抱拳施礼,给足了她的排场。
象征性寒暄几句后,便有人开口奉承她“薛道友从此便是人间唯一的神明,救世之功,当可为九州六界共主。”
薛宴惊却是怔了怔“哪里来的六界”
“自然是人、鬼、妖、魔、仙、神。”
“鬼界没了,仙界被连锅端了,神界即是人界。”薛宴惊指出。
“这不是听着威风些吗”此人笑道,“九州六界,八荒四海,天下共主,唯尔独尊。”
薛宴惊硬生生地被雷到身躯一震“我大概是已经过了需要耍威风的年纪了。”
话虽夸张了些,其实却不假。
想想当初自称“琅嬛仙君”的马解,在下界时一手所创的盛况,一呼百应,从者云集。
这还只是个欺世盗名之辈,而如今薛宴惊是天地间唯一的修神者,吸收了所有巨树的神力后,真正万夫莫敌。
九州之主,只要她愿意,她便做得。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做很多事,翻手可令天下兴,覆手可使天下亡,而九州之内无人能够阻止她。
这些人是在恭维,也是在试探她的心思。如果她真有此意,只消半推半就应上一句,自然会有人把台阶递到她面前,卖未来的九州之主一个人情。
“让我考虑一日。”她说。
但一日后,重新来拜访薛宴惊的人却扑了个空。
玄天掌门笑得既骄傲又无奈“她去了天之涯。”
天之涯。
有酒楼蓬莱阁坐落于山中,此处此处风光最雅、视线极佳,无论朝云还是晚照都可算得绝世风景。春日望云蒸霞蔚,伴明月清风;夏季看壮丽河山,览千岩竞秀;秋日赏叠翠流金,观北雁南飞;冬季遇千里冰封,颂岁寒松柏。一向最受修真界的文人雅客喜爱,甚至常有凡人艰难攀登一日,只为在夕阳之下和着美景共饮一杯。
而文人雅客们观景畅饮之时,常常诗兴大发,蓬莱阁不远处有一面极高大的峭壁,正可供他们借着酒意,一诉诗情,挥毫书就一篇杰作。
此时,立在峭壁面前的,却是薛宴惊。
她自然算不得什么文人雅客,但其他人认出她来,皆是颇为兴奋能亲眼目睹未来的九州共主亲笔题诗,说出去倒也算是一段佳话。
薛宴惊却并未执笔墨,她以两指做笔,指尖金光一闪,笔走龙蛇,无需思索,伴着碎石落下,众人这才注意到她并非在写字,而是在刻字。
只是她功力实在深厚,饶是雕刻,仍是毫无滞涩,行云流水般一挥而就。
她刻一字,大家便在心中默读一字,渐渐发现了疑点“这似乎并非诗词歌赋平仄、用韵都不对”
“也许只是她作诗作得太糟糕了。”当然,这一句只能想想,没人敢说出来。
“字倒是不错,笔意精绝洒脱。”大家努力从中寻找着些许优点。
“还真不是诗词,九九归一,那是什么”
疑惑的众人看着飞在半空中挥毫题字的薛宴惊,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而真正将这篇文字认出来的人却惊怔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是修神的功法”
“”
“怎么可能”长久的静寂中,有人一字一顿地问。
是啊,怎么可能
谁会这般无私把压箱底的绝技拿出来传授给大家
普通的绝技也就罢了,但这可是能保她把九州天下握于股掌之中的神功,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功法,也是独一无二的尊荣,从此四海风云变幻只由薛宴惊一人来定。
就在修士们纷纷猜测她接下来会利用这份神功去做什么,并祈祷她不要行差踏错之际,她就这样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把功法刻在了岩壁之上不需要他们付出任何代价即可获取
平日擅作诗的文人雅客们心下翻腾,笔下似有千言万语要信口吐成一篇文章,什么神明、力量、慈悲、黎民、苍生但真正提笔时却没有写下任何东西,盖因这份震撼实在已经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想到近期纷纷扬扬的那些有关神明的传说,其中至少有一点已经被印证了修神者果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广阔胸怀。
天之涯下,神明执笔。
便就此为修真界铸就了一个新的时代。
薛宴惊把脑海中的修神全本默了出来,以十分潇洒的一捺收尾,满意地落在峭壁之下,仰首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有清风拂过她的发梢袍角,旁人仰视着她的背影,只觉其高深莫测、风骨峭峻。不知她此时在思量些什么过去、现在,还是有修神者重新行走天下的未来不消说,这般襟怀磊落的人物,心里盛着的必然是天下大势了。
但薛宴惊其实只是在检查有无错字而已。
发现并无笔误,她双眼微弯,露出一个很愉快的笑。
一笑生春,照彻微尘。
她是世上唯一的神明,但她并不想做唯一的神明。
当年修神者为凡界留了生机一线,不是为了让她藏私的。
回首时,刚刚的看客、食客们却都跪在她面前,要拜她大义。
“不必拜神明,”薛宴惊笑着一指身后功法,“试着成为神明吧。”
众人都是一怔,被她一句话激得浑身都在震颤,一股古怪的、激昂的意气从胸口漫延至全身。
不必拜神,人类该成为自己的神明。
人类本就是自己的神明。
薛宴惊将衣袖一拂,乘风飞去,留下不知多少人长久地仰视着她的背影。
此后很久,她再未公开露面过,这一转身便不知成了多少人的魂牵梦萦、心之所向。
在一个很普通的傍晚,一切丢失的记忆毫无预兆地忽然回笼。
彼时,薛宴惊正在渡口旁的一家酒肆中自斟自饮。
她感觉到那些回忆仿佛碎片一般飞舞着,一片一片填补了自己脑海中的所有空白。
那段过往啊归一魔尊的路途走得太精彩太嚣张,便常常有人忽视了当初那个一十六岁的小姑娘,其实只是想活下来。
薛宴惊抬手,拭去眼下一滴泪,又轻轻笑了起来。
时过境迁,那些往事她已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亦足可释怀。
所幸她这段空白的新生,最先遇到的是燕回,是方源,是冷于姝
是你们先将爱意予我,我又如何能不爱这个世界
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是有船只行将靠岸的警示之音,薛宴惊循声望去,正见一艘渡船拂波而来。早有孩童欢天喜地地等在渡口,待晚归的亲人靠岸,便把他们抱起来,笑着塞给他们一块饴糖。
笑语欢声,风灯摇动。
良辰美景,江山此夜。
山南水北,走过一程。
仙界魔窟,无需回首。
此间人间,此夕今夕。
我道浩远,我心安然。
纵用一生来守护这人世,似乎却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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