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城阴雨连绵,天空中乌云堆积,少见晴日。数千里外的北荒之地却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日上三竿,气温急剧攀升,热风卷着黄沙扶摇直上,聚成一个巨大的龙卷,顶端直触天际。
广袤平原一望无际。
入目所及,黄沙漫漫。形状各异的土丘散落在沙地中,个别是天然形成,绝大多数是人工建造。
土丘的分布看似凌乱,实则颇富规律。
根据建筑材料不同,夯土所造多在西北,砖石堆砌的主要分布在东南。彼此间有深沟纵横,形成天然的分界线。展眼望去,不同的土丘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深沟嵌入大地,如同巨斧开凿。
沟壑横穿东西,纵贯南北,几道在中途交汇,似经过冲刷和撞击,留下上宽下窄的石台,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为。
沟底散落形状不规则的碎骨,并有破裂的贝壳,昭示这里曾有河流经过,在漫长的岁月中干涸。
热风席卷大地,扬起漫天黄沙,呼啸声不绝于耳。
在狂风背后,一个个黑影聚集地平线,缓慢向前移动,如同蚁群迁徙。
距离渐近,黑影现出原貌,赤足披发,腰间系一张兽皮,个个袒胸露背,手中抓着兽骨和硬石打造的兵器,向北荒之地碾压而来。
人群背后响起奔雷声,头戴骨盔的部落勇士策马奔驰,挥舞着手里的皮鞭,不断驱赶地面人群。
“快走”
“别磨磨蹭蹭,想挨鞭子”
呵斥声此起彼伏,鞭花接连炸响,破风声如约而至,鞭影甩过半空,狠狠抽打在一名犬戎背上。男人发出闷哼,背上鼓起青紫色的檩子。长鞭去势不减,陆续抽打十数下,更将两人抽出血痕。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不同角落,鞭声响彻整支队伍。
部落勇士策马穿梭在人群中,不断发出呵斥,甚至破口大骂。手中长鞭连续挥舞,好似在驱赶牛羊。
效果十分显著,慢慢吞吞的队伍开始变快。
为避开鞭打,部落成员纷纷加快脚步,速度比之前超出一倍。
见状,勇士仍不满意,继续扬起鞭子。鞭身即将落到一人背上时,后者突然抓过身边的人挡住。
鞭子抽打到脸上,倒霉的犬戎发出惨叫。
他单手捂住脸,掌心染上鲜红。疼痛感剧烈,使得他凶性爆发,转身扑向抓他之人,挥舞着石斧直奔头颅。
“啊”
骨裂声响起,随之而来就是一声惨叫。
抓人挡灾的犬戎倒在地上,四肢不断抽搐。头顶被劈开一个口子,颅骨塌陷,血从伤口流出,混合粘稠的脑浆,缓慢覆上黄沙。
队伍中死了人,犬戎却习以为常,没有给死者一个眼神,陆续从他身上踏过。
勇士策马走近,居高临下看向杀人的犬戎,询问道“你叫什么”
“蜥。”面对部落勇士,男人变得顺
从,丝毫不见杀人时的凶狠。
“你很勇猛。”部落勇士递出抽人的长鞭,见对方不敢接,直接丢到他的怀里,“这是晋人的马鞭,赏给你”
男人小心捧起长鞭,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前面有粮食,有布,有牲口,有女人。杀人,去抢,就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一切”
“我冲入南边的土地,焚烧村庄,抢走粮食和牛羊。我杀了三个男人,可惜女人性子太烈,带不走,就只能杀掉。”
“从这里南下,还有许多国家,他们不像晋人一样凶,能抢到更多”
部落勇士提高声音,宣扬自己的暴行。
部落众人听得心驰神往,畅想着能得到的一切,很快凶相毕露。
“春天不下雨,夏天酷热,牲口大量死去,天神降下噩兆。找不到草场,部落会变得衰弱。不想被吞并,拿起武器,去获得一切”
部落勇士的话极具有蛊惑性。在他们的煽动下,部落众人露出贪婪的目光,仿佛一群饥饿的豺狼,悍然闯入北荒之地。
跨过边境后,各部延缓行动,率先派出一批勇士探路。
百余人的队伍飞奔向前,越过一片熟悉的土丘,呈扇形分散开,十到十五人为一队,分别驰向西面八方。
犬戎勇士擅长骑射,没有马具,仅以双腿控马,策马时如履平地,更能在马背开弓。
一支十人的马队逆光而行,望见远处腾起的烟柱,以为是边境村庄,登时现出狞笑。
“过去”
“不回去禀报首领”
“只有几道烟,村子一定很小。狼太多,肉就分得少。我们去抢,人都杀掉,烧光房子,没人会知道。”为首的勇士拍着胸脯保证,做得利落些,不会被人发现。
“我们是勇士,本就应该多拿。”另一人附和道。
“没错”
“我们去”
其余人被说动,贪婪的念头压过一切,不约而同调转方向,打马奔向青烟升起之处。
马蹄声杂沓,似鼓点震动大地。
烟气蒸腾,远望不觉如何,距离接近才发现烟柱异常。
“不是灶火,不对”
“晋人的狼烟”
犬戎心中骇然,集体变颜变色。
他们上次来时,北荒之地尚未移交晋国,越军也未驻扎,自然不会燃起狼烟。
今时不同往日。
北荒之地归入晋国版图,壬章、智泽等人提前布置,边境建起多座烽火台,犬戎勇士一时大意,竟然自投罗网。
火焰熊熊燃烧,柴堆中投入狼粪,烟气乌黑,腾起时愈发浓烈。
意识到情况不妙,十名犬戎不敢再向前,而是纷纷调转马头,试图逃离这片险地。
“回去送信”
不想在同伴面前露怯,勇士们一边奔逃一边寻找借口,美其名曰发现敌情,回部落送信。
跑到中途,十人遇上另一支
队伍,看方向是从西南归来,样子焦急,显然也遇见了麻烦。
骤然间相遇,双方都没打算开口,一门心思打马飞奔。
破风声突然袭来,冷意逼近背心,马上的勇士察觉到危机,不禁寒毛倒竖。
“趴下”
队伍中有人发出警报,二十多人同时压低身体,胸膛贴上马背,双腿夹紧马腹,双臂环住马的脖颈。
他们的反应足够快,却快不过箭矢飞来的速度。
冷意侵袭,破风声持续不断,惨叫声频繁响起。中箭的犬戎跌落马背,接二连三摔在地上。大多数摔断了腿,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后来的战马踏伤甚至踩死。
遭到箭雨突袭,二十余人仅剩下六人。其中四人被箭矢所伤,好在不致命,强撑着没有落马。余下两人未被箭矢射中,却是脸色惨白,显然被吓破了胆。
嗡
怪声传来,不同于控弦声,令六人心头一惊。
暗影划过天空,呼啸着砸向地面。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受伤的四人再也坚持不住,先后滚落马背。两人仍在坚持,却在下一刻被巨箭穿透,连人带马被钉在地上。
箭头穿过马身,深深楔入地面。
犬戎勇士的胸膛被洞穿,骨头尽碎。血染红箭身,脸上的表情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落地的四人中,三人摔断脖子,当场气绝身亡。一人侥幸未死,但腿骨摔断,两条腿不自然扭曲,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风中传来号角声,苍凉豪迈,于他而言无异于丧钟。
犬戎勇士费力地抬起头,鲜血滑过额头,染红他的视线。他极力睁大双眼,光影仍在眼前扭曲,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伴随着号角声,地平线处冒出大量图腾旗,旗杆以金玉镶嵌,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图腾旗下,战车一排接着一排,宽大的车轮压过地面,前排留下车辙,转眼就被后排压过。
战车后戈矛如林,枪戟耸立。
全副武装的甲士在行进间列阵,单臂擎起盾牌,单手握紧长兵,一列紧随一列,迈出大步前行。
骑士穿行在队伍中,数百黑甲最为醒目,军容森严,杀气凛然。
阳光洒向大地,炽烈璀璨,为广阔的平原覆上一层金辉。
大军排成长龙,近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犬戎勇士趴在地上,双眼刺痛,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视野朦胧间,他望见数骑黑甲越众而出,直向他的方向奔来。马尾后垂挂长绳,绳索末端拖拽一个个人形物体,分明是探路的犬戎勇士。多数气息奄奄,身下拖曳出红痕,仿佛大地被刮擦出伤口。
骑士奔至近前,打马绕过地上的犬戎。
马身交错而过,光落在骑士身后,使骑士的面孔隐于暗影中,愈显森然可怖。
暗夜一般。
犬戎勇士试图握住兵器,手却使不出力气。他像落入陷阱的野兽,无力
挣扎,只能任人宰割。
一杆长矛突然袭来,锋利的矛尖扎入地面,距犬戎的眼睛不到一寸。
“晋刀。”
话音落地,矛尖破开黄沙,挑开犬戎的胳膊,现出他握在手中的兵器。
一道冷光闪过,长刀被矛尖挑起,飞过半空,落到一名骑士手中。
骑士翻过刀柄,查看刀背上的铭文,确认是晋国匠人打造,常为边民使用。只有一种可能,这些刀才会落入犬戎手中。
“他们就是袭击村庄的犬戎。”
骑士们不再多言,一人翻身下马,持刀大步走近。
死到临头,犬戎陷入恐惧之中。他想要开口求饶,头顶的发忽然被拽住,力道大得近乎要掀起他的头皮。
“边地三座村庄遇袭,房屋尽毁,村人死伤大半。君上有命,凡袭边者,一个不留”
冷光挥下,犬戎的视线突然抬高,他的头颅离开脖颈,被骑士单手提起,随即抛向地面。
马后的犬戎被解开,都已经气息断绝。头颅被当场砍下,尸体堆叠在一处。
骑士跃身上马,取走地上的长矛和巨箭,返回军中复命。
来到林珩车前,费廉翻身落地,抱拳道“君上,犬戎探子尽死,未走脱一人。”
“善。”林珩单手按剑,举目眺望前方,正是犬戎南下的必经通道。
壬章和智泽跟在他身侧。
两人数日巡视边境,衣冠不复平日里整洁,却平添一股彪悍之气。
待黑骑退下,林珩收回目光,扫视行在左右的西境诸侯,沉声道“镇守西境,我等责无旁贷。犬戎袭边,罪不容诛。破其部,斩首筑为京观,以彰武功于诸胡,一战毕全功,荡清西境”
“从令”
无论彼此间关系如何,对上荒漠犬戎,西境诸侯总能保持一致。
许伯曾是例外。
但在此时此刻,为能保住性命,他必须和众人保持一致,甚至要更加铁血,以示同胡部彻底割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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