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小说:林珩 作者:来自远方
    金秋时节,天朗气清。

    持续整月的雨水消失无踪,雨云流散,天空数日放晴,入目一片蔚蓝。

    通往纪州城的道路上,马蹄声由远及近,两支商队结伴而行。观领队衣着打扮,应是来自齐国。

    队伍计百辆大车,车轮既宽且高,车板极长,两面有护板竖起。

    强壮的奴隶在前驾车,另有数人在车后推动,足迹覆盖车辙,行进间排成一条长龙。

    商队护卫策马行在左右,大多背负弓箭和短矛,腰间悬挂一柄长剑,沿途警惕盗匪,保护商队安全。

    大车分成三段,前段主要装载布匹粮食,蒙布高高隆起。中段运送箱笼,用绳索捆扎结实。后段的二十几辆车上挤挤挨挨塞满了人,大多是年少的奴隶,一个个瘦骨伶仃,面黄肌瘦,和货物一起运往楚国。

    自从齐楚定下历城之盟,前往楚国的齐商日渐增多,开始在纪州城内占据一席之地。

    与之相反,来自魏国的商人大批减少,许多人离开纪州后再未露面。

    魏国依附楚国日久,两国密不可分,商贸往来频繁。上溯几十年,类似的情形少之又少,实在是罕见。

    目睹这种变化,楚人自然觉得古怪,各种猜测接连出炉,城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人提及魏公子展,言他领兵赴邳城俨然是包藏祸心。不然地话,也不会战后随公子项入纪州,至今不能归国。

    “邳城之战,魏军所为何来怕是不怀好意。”

    “不是相助”

    “不好说。”

    “若鼎力相助,公子项岂会这般反应”

    “确实。”

    楚人议论纷纷,提到关键处又集体闭嘴,仅以目光交流,样子讳莫如深。

    道路旁,一名高大的老者袖手而立,身后跟着几名强壮的奴仆。奴仆拖拽两辆大车,车上堆放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还有用绳子捆绑的藤筐。

    这行人穿街而过,样子十分普通,并未引来更多注意。

    附近的楚人扫过两眼,以为老人是外来的商人,车上的货物也不见稀奇,很快就失去兴趣,重新投入之前的话题。

    庸伪装成商人混入楚国都城,在城西下榻,行事低调,同寻常商旅别无二致。

    他前日收到消息,明确林珩的旨意,开始频繁在城内走动,寻机刺探消息,以期接近公子弦。

    死士跟在他身后,身上穿着短袍,脚下踩着草履,发髻斜向左,用草绳捆扎,和楚国奴隶的装束一般无二。

    庸一路走向商坊,时刻留意身旁的动静。

    死士也竖起耳朵,沿途听到城民议论,获得不少有用的情报。

    “前边就是女公子府。”一名中等身材,五官不起眼的男子迎面走来,与庸擦肩而过,低声说了一句。

    庸不动声色,表情未见丝毫变化,继续迈步向前,仿佛与男子素不相识。

    就在这时

    ,身后传来一阵喧哗,马蹄声犹如奔雷,踏碎城中街道。

    直觉有危险,庸本能向一侧避让。就在下一刻,身边掠过疾风,一骑快马飞驰而过,马上骑士嫌行人挡路,沿途不断甩动马鞭,厉声道“让开”

    破风声袭来,鞭梢擦过庸的头顶,只差些许就会留下伤痕。

    两名楚人没有他的好远,由于躲闪不及,当场被鞭子扫中。

    其中一人发出痛呼,掌心覆上伤痕,看到染红的指腹,当即虎目圆瞪,怒吼道“胆敢伤人”

    他穿着花色短袍,腰间系宽带,脚上套着皮履,而上悬金环,分明是有战功的国人。

    骑士跋扈惯了,加上确有急事,一时不察,竟然挥鞭伤到国人,事情自然不能善了。

    受伤的国人发出一声怒吼,路旁迅速冲出数条人影,当街横起木杆拦截战马,欲将骑士扫落马下。

    “大胆”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骑士大惊失色,在摔落马背的同时调整姿势,牢牢保护住要害。落地的样子稍显狼狈,万幸只受了些擦伤。

    他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呵斥拦马之人,就被团团包围。

    “打”

    国人怒火中烧,围着骑士拳脚相加,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类似的事时有发生,周围的楚人早就见怪不怪,无一人上前阻拦,反而大声叫好。

    “楚人散漫不羁,恣意狂妄,视礼法如无物,果真非虚言。”百闻不如一见,庸不禁摇头。哪怕之前听过传言,亲眼目睹仍感到不可思议。

    换成肃州城,或是禹州城,绝不容此类事发生,否则必会重惩。

    这边的动静引来巡城甲士注意,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甲士迅速排开人群,用长戟荡开国人,总算救出飞骑。

    不过是眨眼的时间,骑士变得面目全非,眼眶青黑,鼻孔下挂着两管血,身上满是尘土,背上的皮甲盖着两个鲜明的脚印。

    殴打他的国人一哄而散,各自奔入路边小巷,眨眼不见踪迹,根本无从抓捕。

    骑士勉强站稳,不小心按到伤处,一阵呲牙咧嘴。

    甲士搀扶起他,见他被揍得凄惨,非但没有同情,反而幸灾乐祸。

    他们分属不同将官麾下,彼此早有不和,时常针锋相对。如国内林立的氏族一般,公子项麾下军队也非铁板一块,争执斗殴不鲜见,遇战却总能大胜,称得上一件奇事。

    “嘶呸”

    骑士发出冷嘶,张口吐出污血,血中包裹着一颗断牙。

    没时间惋惜掉落的牙齿,他按住甲士的手臂,尽可能将话说得清楚“速报公子,晋女拒婚,书信辱公子。晋侯派胡骑沿途张扬,多国已知”

    “什么”甲士大吃一惊。

    “速,不能耽搁”骑士连声催促,满面都是焦急。

    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甲士不敢耽搁,当即命人扛起骑士,大步向楚侯宫奔去。

    在他们身后,人群

    一片哗然。

    公子项欲聘晋室女,事情早已经传开,国人、庶人皆有耳闻,南境诸国也陆续听到风声。

    这才过去几日,就传来晋室女书信拒婚,晋侯还命胡骑大肆宣扬

    “晋竟派胡骑,简直是欺人太甚”

    “奇耻大辱”

    “伐晋”

    “必要与晋人不死不休”

    楚人越说越怒,群情激愤,无不义愤填膺。

    庸和死士置身事外,看着楚人的样子,眼底闪过不屑。

    公子项挑衅在先,君上不过以眼还眼,一报还一报,何言欺人太甚

    上门挑衅晋国,既要利用又要轻蔑,简直是痴心妄想。楚国也该尝一尝踢到铁板的滋味。

    随着骑士入城,晋室女拒婚一事在城内传开,一同传开的还有女公子乐之名,以及她拒婚的理由。

    “君老,我少。”

    “晋楚大仇,至纪州城,必踏血而入。”

    消息持续扩散,事情快速发酵,楚人倍感羞辱,无不火冒三丈,眦目欲裂。

    这个关头,来自晋国的胡骑竟大摇大摆出现在纪州城外。

    他们专为激怒公子项而来,压根不怕死,行事出格放肆,直接在城门下大喊“闻公子项仰慕我国女公子,奈何不为配。君上命我等前来,专为给公子项带话,为全仰慕之情,何不引颈就戮,博女公子一笑”

    “敢否”

    “公子项敢否”

    胡骑不入城,策马在城外来回奔驰,重复林珩之言,不忘穿插林乐的拒婚理由。言辞直白,对公子项大加嘲讽,将楚人自傲的勇猛果敢撕成碎片,丢到地上践踏。

    他们故作猖狂,丝毫不惧怕城中的楚甲,甚至期盼着对方动手。

    出发之前,他们就曾在部落立誓,一定会完成使命。

    如果他们死在纪州城,就是部落的英雄,会被族人世世代代牢记,这是勇士最高的荣耀。

    怀抱着必死之心,胡骑愈发恣意,对公子项大肆嘲讽。

    可以想见,今日事情传出,公子项必定颜面扫地,楚国也会被诸侯看轻,因此事沦为笑柄。

    “敢否”

    在胡骑又一次发出嘲笑时,城头的楚甲终于忍无可忍,凌空放出一箭。

    箭矢破风,却未射中胡骑,而是擦着胡骑的头顶飞过,斜插入地面。

    甲士还想再开弓,却被甲长按住手臂。

    “为何”甲士愤懑不解,就见甲长向身后示意。

    甲士转过头,一名侍人手捧竹简登上城头,目光扫过众人,道“公子项有旨,射杀来人,一个不留”

    声音落地,楚甲登时目现凶光。

    “领命”

    少顷,箭矢如雨飞落,呼啸着砸向胡骑,将骑士与战马一同钉在地上。

    楚弓之强,可见一斑。

    “斩其首,断其四肢。头颅封匣,随此书一并送入晋。”侍人继续道。

    甲士领命步下城头,挥刀砍下胡骑的首级,单手提起返回城中。

    在他们身后,一阵秋风掠过,掀起大片沙尘,覆盖流淌的猩红。

    不少商人亲眼目睹这一幕,事情无法隐瞒。南境诸国获悉情报,君臣聚集商议,皆感到局势紧张,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与楚接壤的越已经先一步行动,在边境部署重兵。

    大军向边境开拔时,一只信鸟飞入禹州城,振翅掠过街道上方。

    信鸟飞进越侯宫,在正殿上方盘旋两周,找到敞开的窗口,如一道流光飞了进去。

    殿内萦绕暖香,轻幔垂挂,随风轻扬。

    漆金屏风前,楚煜手捧一卷画册,正聚精会神看得认真。

    在他周围散落数只木箱,箱盖敞开,里面的竹简和绢大多取出,部分堆在案头,部分随意摞在一旁。

    信鸟飞入殿内,振翅声引来他的注意。

    他抬起手臂,信鸟收起双翼飞落,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楚煜解下信鸟带回的木管,管身有蜡封,上面的图案十分清晰,赫然是一枚玄鸟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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