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弟,果真要走”
天子知晓自身能力,有心留王子岁在上京,奈何王子岁去意已决,遇到天子挽留也矢志不移,态度始终如一。
“臣请开国。”说话间,王子岁双手交叠躬身至地,彻底将自己摆放到臣子的位置上,态度分明。
天子想要扶起他,他却坚辞不起,只求离京开国。
“求陛下恩准”
王子盛站在殿内,见证王子岁的决心,也看清天子的态度,嘴巴翕张数次,终究一字未吐。
许久,殿内响起叹息声。
在这场拉锯中,天子未能胜,王子岁得偿所愿。
“准。”
“谢陛下”
唯恐天子反悔,王子岁直起身,当场求一道旨意,将诏书捧在怀中方才能安心。
“罢。”天子再次长叹,既然答应了对方,也不打算拖泥带水,当即命侍人准备笔墨,挥毫写下诏书,册封王子岁爵位,准其开国。
“中原多已分封,三境诸侯林立,唯北境存无主之地。然诸胡游弋,开国之初定会艰难。”
诏书写毕,天子铺开一张舆图,手指上京以北。
和其他方向不同,北境大片荒芜,少见诸侯国标注,反而是戎狄羌等部落众多。
“早年曾有王族就封,短短数载人即不存。传言是被犬戎所害。为此父、废王率王师北上,灭胡六部,可惜被犬戎大部逃脱。”
生在王家,礼仪和王族史是必修课。
天下分封四百年,北境始终不太平。广阔的荒漠一望无际,最适合部落迁移躲藏。纵有王室和诸侯几度围剿,大大小小的胡部仍如野草焚之不尽,大战之后休养生息,蛰伏一段时间就会卷土重来。
天子口中所言的王族是废王的兄弟,因有膂力备受先王信重,一度成为王位的有力竞争者。
可惜他的母族被人抓住把柄,引发先王猜忌。事情牵连到他身上,惹先王不喜,与王位再也无缘。
成王败寇,在废王登位之后,他与同母兄弟自请就封。
“其名卓,封于北,弟名超,封于中原。”天子说道。
废王的理由光明正大,王子卓勇武,封北守土,可大展长才。王子超尚未及冠,封在中原以示仁德。
乍一看,这道旨意无懈可击,废王更被盛赞英明。然而,王子卓就封两年便遇胡部联合压境,城内守军受困,派人求救却被截杀。
待诸侯率兵赶来救援,城门已被攻破,守军死伤殆尽,王子卓也战死在城头,家眷自戕死殉。
胡人在城内烧杀劫掠,未留下一个活口,其后扬长而去。援军面对的是滚滚浓烟,以及被火焰吞噬的残垣断壁。
此事非同小可,震惊诸国。
废王以救援不力向诸侯发难,连续问罪多人。同时率兵北上连击六胡,归来后又声势浩大举行祭祀,一时间聚集民心,为世人称颂。
可惜好景不长。这次
出征耗费巨大,国库险些搬空。以上京的财力,无法再维持此等军事开支。
在执政的谏言下,天子终于宣布息兵,不再向诸侯耀武,代之以扣押质子,用以牵制各国。
名为邀请,实则强索。
大胜之威在前,诸侯纵有千般不情愿,也只能将亲子送往上京。
事情发生时,三人都还年少,并未亲身参与,对过程仅知大概。如今仔细回想,不免发现怪异之处。
一是王子卓兄弟就封之地,二是胡人突然大举袭城,三是天子出兵大获威望,但剿灭的六部之中竟无一支犬戎大部。
怪异感涌上心头,再也挥之不去。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都是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时过境迁,王子卓已死,胡人首领也已轮换,即便是想要追查真相也无从着手。何况他们是废王亲子,从自身利益出发也不应该揭开这件旧事。
“王子超封地为连,位于中原边界,比邻西境诸国。连地以北有一片荒地,虽也贫瘠,但远离荒漠,且常有商队经过。此地封给岁弟,如何”天子手指图上,在上京和西境之间划出一个圈。
他遗憾王子岁离开,心中很是惋惜。但事成定局,也不会故意给对方为难。
这块土地的确贫瘠,谷物出产不丰,但位置不错,发展商贸大有可为。封给王子岁也算是一种施恩。
“陛下厚恩,臣铭感五内。”王子岁知情识趣,表现得感激涕零。
定下王子岁的封地,天子又看向王子盛,问道“岁弟开国,盛弟有何打算”
言下之意,是留在上京,还是一同就封
“臣请留京辅佐陛下。”王子盛很干脆,直接表明立场。他头脑不及王子岁,言辞也逊色一筹,索性不绕弯子,直接道出心中打算。
“善”天子很是快慰。
王子岁决意要走,如果王子盛也要离开,他真会变成孤家寡人,连个帮手都没有。
届时不提诸侯,连大贵族都能拿捏他,日子会更加难熬。
“如此,便授弟为刑令。”喜悦之下,天子下达旨意。
“恭喜盛兄。”王子岁笑着道贺。
王子盛向天子谢恩,样子十分感激,心中却不自在。
刑令。
如果没有之前种种,他应会兴高采烈。可惜,天子先问过王子岁,这是对方不要的。
若王子岁不离上京,刑令的官位怕轮不到自己。
天子会如何安排他
心中闪过多个念头,王子盛目光晦涩,少许的喜悦飞速消散,只余下愤懑、嫉妒和满心不甘。
彼时,废王被带上战车,一路风驰电掣进入连城。
“家主归来,速开城门”
战车飞驰城下,护卫的甲士仅存半数,余者奉命拦截追兵,大多命丧途中。
城头守军听到喊话声,探头向下望,认出姬超的战车,立即向身后挥手,大声道“开城
门”
伴随着绞索的吱嘎声,厚重的城门向内开启。
姬超亲自驾车行入,甲士迅速跟上。
最后一名甲士入城,军仆在门后推动,以硬木打造的门板快速合拢。
砰地一声,城门紧闭,门后架上木栓,并以木桩抵住。
守军的动作很及时,几乎就在城门闭合的一刻,视野中扬起尘土,百余骑兵策马追来,行动迅如闪电。
“严守城头,靠近就放箭”
姬超在车上下令,派人巡视城头,做好严密布防。
连城虽不大,但防守严密,更有专门打造的守城器械。哪怕越甲和楚甲悍勇无比,能以一当十,仅凭借百余人也无法攻城。
果不其然,在城头驾起长弓时,骑士就停止前进。
在城下逡巡片刻,队伍中分出两骑,前后向来路奔去,显然是要回军中送信。
“连城。”带队的甲长仰望城头,双眼微微眯起,眼底浮现暗光。
城内,姬超驾车穿行街道,没有去往家宅,而是径直奔向位于城东的一座建筑。
城中多是土路,路面很不平整。战车一路疾驰,途中不断摇晃颠簸,废王本就伤势未愈,长时间奔逃,又惊又吓,顷刻间头晕眼花,积攒不出半点力气。
姬超扫他一眼,发出一声冷哼。单臂一撑跳下车辕,随即探手扣住废王的肩膀,用力将他拖下车,任凭他摔在地上。
剧痛袭来,断腿又遭重创,废王发出惨叫。他惨白着脸抬起头,透过冷汗看清姬超的表情,也看到了对方身后的建筑。
夯土为墙,黑瓦为顶,门窗雕刻山川纹,屋前立有图腾柱。
这是太庙
废王瞪大双眼,满脸震惊之色。
姬超弯下腰,大手一捞抓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姬永,这一天,我足足等了二十年”
说话间,他转身推开大门,单手将废王拖入室内。
室内光线昏暗,飘散尘土的气息。
一应摆设均依照王族礼制,只是供桌上仅有五尊排位,分别是王子卓和他死去的妻儿。
“你该不会以为我真是要救你”见废王神情大变,姬超表情阴沉,声音仿佛浸染毒汁,“你当年争得王位,我兄长遣散门客,主动请封于外。你仍不放心,设计害死了他。你这样的人,如何配为天下共主”
“所幸苍天有眼,你恶事做尽终遭报应。”
“二十年,我足足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手刃仇人的机会。我要用你的血祭奠兄长,将你的头砍下来,摆到这张供桌上”
姬超表情狰狞,抓住废王的发髻,强迫他抬起头,直面姬卓的牌位。
“你不能杀我。”废王艰难道。
“不能”姬超似听到笑话,哈哈大笑,“你恶贯满盈,早就不是天子,杀你又何妨事情传出去,只会人人拍手称快。”
“你”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着急杀你
。城外的是越人和楚人吧我打算和他们谈一谈,让你死得更有价值。”
“你、你想做什么”废王趴在地上,伤处剧烈疼痛,冷汗湿透全身。
“我想做什么”姬超嘿嘿冷笑,一字一句说道,“得知兄长去世真相,我就向天地祈愿,必使你身后无祭。背弃先祖誓言和犬戎勾结之人不配留存于世,所有的肮脏都该大白于天下”
“你疯了,你会毁灭王族”
“毁灭又如何姬氏内里腐朽不堪,四百年了,天下早该变一变”
话落,他不再理会废王,而是召来心腹侍人,道“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诺。”侍人领命,抬头看向废王。一道长疤横过他的左眼,一直延伸到嘴角。右半张脸堪称俊秀,左脸却狰狞扭曲,形似恶鬼。
夕阳西下,天光将尽,旷野中又起冷风。
第二批送信的飞骑尚在途中,先前出发的两人已至上京城外,进入大军军营。
楚煜见到来人,得知具体情况,表情中浮现一抹诧异“王族”
“正是。”骑士披星戴月,满面风霜,声音略有些沙哑,咬字却十分清晰,“王族战车和战旗,图腾鲜明。观方向,奔向西。”
“西边。”楚煜坐在屏风前,转动腕上的手环,细思封在上京以西的王族有几人。
半晌,他命骑士下去歇息,同时召侍人入内“备车,寡人去访晋君。”
“诺。”侍人领命,立即退出大帐安排。
帐帘轻轻晃动,灯盘罩下暗影。
楚煜铺开一张绢,提笔写下几个人名,皆是王族成员。斟酌片刻又划去三人。
看着剩下的人选,他放下笔,轻轻叩动指尖。
如他所料不差,必是其中之一带走了废王。不过,究竟是有意救废王性命,还是另有所图,尚且值得商榷。</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