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小说:林珩 作者:来自远方
    会盟结束,诸侯大排筵宴。

    宴会设在会盟台下,诸侯的席位左右排开,方形篝火矗立在会场中央,沿着篝火四周扎下火把,点燃后爆发强光,如万千星辰嵌入大地,坠入凡间。

    会场四周竖起图腾旗,朔风袭过,旗面在风中撕扯,猎猎作响。

    宴会开始之前,上首增设一席,专为天子准备。

    天子欣然赴宴,王室成员和贵族自然也不能落下。只是席位临时增设,难免有疏漏之处。

    单信身为礼令,看过会场的布置,同刁完私语几声,各自安排下去,贵族们老老实实入席,无一人提出额外要求。

    王族成员见到安排的位置,也没有任何异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经历过之前的种种,哪怕头脑愚钝也能认清自身处境。

    “天子恩德,我等总该识趣。”

    时至今日,诸侯问鼎,逐鹿中原板上钉钉。王族权威尽失,继续抱残守缺故步自封,迟早和废王一样声名狼藉。

    “天子留上京,我等出四境,实为姬氏寻到一条生路。”宗伯在席间落座,上首是西境诸侯,下首则为王子盛。

    其余王室成员位置接近,偶有末席也不算太远。

    反倒是姬超走到对面,摆明与王室割席,彼此间泾渭分明。

    看到姬超的举动,多数王室成员默不作声。王子盛皱了下眉,到底压下脾气没有开口。转而回应宗伯,提起组织人手北上之事。

    “北入荒漠,艰难未知,需提前做好准备,以防支应不及。我欲请旨天子,分出部分王师与族人同行。”

    宴会开始前,王子盛与姬典避开人群,匆匆进行讨论,定下初步章程。

    自废王休兵,王师颓废日久,连盗匪都不敌,彻底沦为笑话。如今机会摆在眼前,正好重整旗鼓,借搜寻胡部练兵。

    “王师无能,多混吃等死之徒,全无战力。纵然沃土唾手可得,无甲士驻守,无大军支撑,迟早会落入他人之手。”

    拿得下却守不住,到头来给他人做嫁衣。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王子盛放开眼界,看得长远,与姬典所想不谋而合。

    “王师出则上京空虚,谁来拱卫天子”宗伯心存疑虑,想法趋于保守。

    “如今的王师连盗匪都不敌,何言拱卫天子何况诸侯会盟,四王天下布局,未到最后时刻,天子仍能安稳。”王子盛压低声音,道出他与姬典商议出的结论。

    当着天下诸侯的面,天子向晋王弯腰,态度再明显不过。只要不出意外,上京应能安稳。加使未来九鼎易主,只要天子保持今日心态,未必不能平安余生,寿终正寝。

    王子盛曾经一叶障目,目光局限于方寸之地,行事多有不妥。姬典先于他清醒,又苦心点拨,他终于如醍醐灌顶,真真正正看清脚下的路。

    “王师拓境化外,既能偿废王之罪,也能为家族寻一条出路。”不知何时,王子岁出现在两人身旁

    。他的言辞出于好意,只是语气稍显冷漠。

    王子盛的视线扫过来,并未停留太久,仅是朝他点了点头,又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察觉到兄长的变化,王子岁目光微闪,和宗伯互相见礼,便继续迈开脚步,坐到诸侯的席位之间。

    宴会即将开始,诸侯多已就坐。

    大国与大国,大国与小国,以及小国与小国,爱憎摆上台面,彼此间的关系一目了然。

    西境诸侯坐在一处,对面就是南境诸侯。

    南境诸侯又分阵营,或依附越国,或附庸楚国。各国国君维持表面和平,互相客气寒暄,偶尔夹杂着几句恭维。实则言不由衷,眼底仍带着冷意。

    西南诸侯相对弱势,在田齐登位之后,隐隐以蜀国为首。

    他们清楚自身实力,逐鹿天下是奢望,就应该识时务者为俊杰,跟随蜀君抱牢晋王大腿。

    东境诸侯居齐王之下,都对本国境况有清醒认知,即便不附庸齐国,也不会公然和齐王作对。

    吴国作为横跨东南的后起强国,凡事要与四大诸侯比拼。可无论政治、军事还是商业都差上一筹,君臣始终憋了一口气。

    相比之下,西境诸侯突兀地和乐。

    晋王一家独大,敢挑事的郑国早就灰飞烟灭。见证郑国灭亡前后,西境诸侯达成共识,只要晋王不倒,晋国不分,大家还是压下心思,安守本分为好。

    “人间百态。”姬超独坐一席,看似形单影只,实则相当自在。

    在众人谈笑寒暄时,他端起酒盏自斟自饮。清冽的酒水入喉,胃里腾起暖意,逐渐驱散冬夜的寒冷,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天公作美,今夜月朗星稀,冷风消散。

    与宴众人全部入席,天子高居上首,林珩四人分坐左右。

    乐人敲响编钟,清越的声音流淌,中途加入瑟笙和鼓角,演奏出恢弘的旋律。

    编钟移自王宫,成排悬挂在架上,由大至小,每一只上都铸有铭文。今日出现在诸侯宴会上,称得上史无前例。

    乐声持续一段时间,姬典始终没有邀众人共饮,而是分别看向左右。

    林珩莞尔一笑,面朝众人端起酒盏,朗声道诸君,饮胜。”

    这场宴会专为贺诸侯会盟,天子为客,林珩此举不算为过,不至于被人指摘。

    “敬晋王”诸侯反应迅速,陆续站起身,双手托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一盏饮尽,众人未来得及落座,就见越王端起酒盏“诸位饮胜。”

    楚煜面带浅笑,火光映照下,红衣炽烈,灿烂可比晚霞。

    “敬越王”诸侯品出滋味,这次没有急着坐下。

    果不其然,楚王和齐王先后举起杯盏,邀在座之人共饮。

    这一幕前所未见,也未必能有后来者。

    四盏酒下肚,国君们终于能安心落座,开始享用美食,欣赏宴会歌舞。

    篝火熊熊燃烧,黑烟蹿升,融入夜色

    之中。

    身着皮甲的舞人鱼贯入场,或手持戈矛,或紧握刀斧。乐声同时一变,旋律厚重,几要震碎夜空。

    “吼”

    舞人同时大喝,高举手中兵器,舞姿雄壮,尽显晋国的强盛,晋人的奔放豪情。

    “晋舞。”有年长的诸侯看得入神,不觉回想起数十年前由晋烈公召集的会盟。

    彼时,宴上同有晋舞,一样的粗犷豪迈,震撼人心。今日与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晋王肖其祖,胜其祖,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乐曲接近尾声,旋律陡然高亢,犹如金铁交鸣。

    舞人再次发出吼声,舞动兵器相击,好似战场交锋,引得观者目不转睛,大声喝彩。

    “好”

    “彩”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晋舞告一段落。

    “赏。”林珩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得晋王赏赐,舞人们立即伏身跪地,无不欢欣雀跃,喜色难掩“谢君上赏赐”

    晋舞之后是越舞。

    越国舞人肩披彩帛,踏着鼓点翘袖折腰。

    伴随着乐音流淌,舞人舒展双臂,猛然间抛出彩帛。缤纷的色彩在眼前翻飞,好似灵蛇出洞。

    舞人笑得娇媚,丽色魅惑人心。

    这支舞美到极致,却也莫名使人战栗,忽觉一阵毛骨悚然。

    乐音结束,彩帛落下,四周却寂静无声,安静得有些诡异。

    突然,有击掌声从上首传来,众人定睛看去,是林珩放下酒盏,为越舞拊掌喝彩。

    楚煜单手支颊,环顾左右,发出一声轻笑“赏。”

    “谢君上。”越国舞人伏身下拜,急促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脸颊泛红,目光却十分平静,与舞蹈时的妖异有天壤之别。

    越国舞人消失在眼前,如同幻梦打破,众人瞬间变得清醒。回想方才的表现,不禁心神恍惚,感到不可置信。

    “为何”

    “越人有巫舞,祝祷,祭祀,祈雨,诅咒。”一名南境诸侯开口,遇身旁人看过来,却不肯多言,端起酒盏借以避开话题。

    会场上首,楚项将众人的表现收入眼底,抬眸扫一眼楚煜,嘴角轻掀,笑意不达眼底。

    只见他拍了拍手,恭立在旁的侍人迅速离开,身影隐入黑暗。

    不多时乐声又起,散发赤足的楚国舞人出现在篝火下。无论男女皆腰缠兽皮,额头勒一条皮绳,手腕和脚踝套着玉环和骨链,脸颊涂抹油彩,颜料中混合血液,色泽艳丽,在火光下近似妖邪。

    “祝”

    楚人高举双臂,围绕篝火起舞。

    赤足踩在地上,凉意自足底蹿升。他们却似感觉不到寒冷,继续用力踏着鼓点,仿效飞禽走兽腾挪跳跃。

    脸颊和脖颈沁出汗珠,身后焰舌跳跃,刹那间红光爆裂,竟似蟒蛇缠绕人身,引发一阵惊呼。

    “巫舞,楚国巫舞”

    越楚鏖战百年,两国数次掀起大战,彼此间有深仇大恨。

    会盟之后短暂歇兵,不意味着仇恨消失。先后在宴上作巫舞,未尝没有争锋之意。

    林珩看向楚煜,挑了下眉。后者笑意盈盈,还向他举盏“晋王,共饮。”

    楚项坐在近处,自然不会忽略两人的动作。他没料到楚煜的反应,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别提多难受。

    赵弼垂下眼帘,权当一无所知。

    不过三国展现出实力,齐国也不能落于人后。

    他召来一名侍人,简短吩咐两句。侍人应声后离开,许久方才折返。

    楚舞告一段落,舞人悉数退场。齐国的舞人与其交错而过,站定在篝火之下。

    看清齐人的模样,在场诸侯都是一愣,不由得抽了抽眼角。

    齐人尚青,舞人皆着青衣,腰缠贝壳,走动时互相碰撞,叮咚作响。舞人双臂绘满彩纹,末端蔓过肩膀和脖颈,一直延伸至两侧耳下。

    熟知齐地文化之人很快认出,这些图案都是变形的文字,专在祝祷时使用。

    “又是巫舞”

    乐声响起,证实众人猜测。

    各路诸侯再无心欣赏歌舞,纷纷望向上首。如此明显的互别苗头,难不成盟约初定就产生破裂危机

    “晋国没有参与。”

    “晋人作战舞,不遑多让。”

    乐声不停,舞人飞旋,诸侯惴惴不安。

    王室成员和贵族窥出端倪,不想受到波及,索性埋头苦吃,设法灌醉自己。方法虽然粗糙,管用就行。

    会场上首,姬典右手边是晋王和越王,左手边是楚王和齐王,无论哪一个,灭掉他都是轻而易举。

    四人谈笑风生,频频端起酒盏,笑容如春风和煦。

    他却如置身冰天雪地,右边风霜刀剑,左边森寒凛冽,别说设法灌醉自己,连动都不敢动,始终噤若寒蝉。

    姬典左右瞅瞅,心中滋味难以言说,真实演绎出弱小无助可怜。

    与此同时,北境荒漠中,一支犬戎部落正亡命奔逃。

    夜色浓重,伸手不见五指。

    脚下看不到路,跑出一段距离就会跌倒。万般无奈,犬戎只能冒险打起火把。

    火光明亮,在暗夜中无比醒目,为追兵指明了方向。

    “在前面”

    马蹄声逼近,火把排成长龙。

    骑士在夜色中追袭,好似狼群围剿猎物,直追得目标精疲力尽,为活命仍不敢停下脚步。

    火光照亮图腾旗,擎旗的甲士闪过,现出一人一马。

    马上之人体型娇小,身资却十分矫健,正是晋国女公子林乐。

    发现前方目标,她单手挽住缰绳,另一只手猛地向前一挥;“继续追,逐其向北”

    “诺”

    甲士齐声领命,当即策马扬鞭,如黑云向前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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