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小说:病症 作者:岁欲
    蜱虫叮咬后的潜伏期330天。

    医生告诉周念,一般四天后没发病的话,那基本上不会有太大问题,尤其在很及时到医院做了清理消毒的情况下,不用过于担心。

    只是对于蜱虫,周念有太深的心理阴影,自从鹤遂被咬的那天晚上开始,她就开始无休无止地做着同一个噩梦。

    梦里面,是周尽商因为高热不退,腹泻不止,外加大口大口呕血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身体。

    周尽商在她的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六岁那年被冉银摔碎的陶瓷德牧小狗,也在死神奏出的音符里一次又一次地碎掉。

    每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周念总是一脸的湿涔涔,泪水和汗水全混在一起。

    她惊魂未定地坐起来,把枕头抱在怀里将脸埋进去,在漆暗的黑里把枕头哭湿一大半。

    焦虑和恐惧的情绪同时达到顶峰。

    床头上摆着的那瓶萤火虫还亮着,周念伸手拿过瓶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暖黄的光点在一闪一闪,在黑暗中特别醒目温暖。

    这些都是鹤遂亲自为她抓的。

    真的很怕鹤遂会像周尽商一样。

    周念从第二天开始就每天花一大半的时间和鹤遂待在一起,不管冉银去不去市里忙活保险理赔的事情,她都会风雨无阻地出门,去找鹤遂。

    她必须亲眼看着他安好,才会稍微安心。

    还是老样子,周念会在鹤遂家院子里的杏子树下画画,鹤遂就睡在旁边的u形藤条躺椅里。

    他是安静的,不会主动开口说话打扰周念画画,时不时帮她削铅笔。

    鹤遂削铅笔的技术,周念可不敢恭维,等他削好,拿过来一看,要么就是太尖要么就是太顿。

    这可是逮住说他笨的好机会。

    周念没放过这个机会“鹤遂你这人好笨,削个铅笔都不会。”

    鹤遂转笔很有两下子。

    墨绿色的2b铅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飞旋转,他转笔时不看笔,目不转睛地偏脸盯着周念看,漫不经心地笑着说

    “没发工资还这么挑剔”

    周念抗议“但是你没削好,我就用不了。”

    鹤遂像是被她说服,又像是纯粹妥协迁就,懒懒轻笑了下“我给你削,削到包你满意,行么。”

    “这可是你说的。”

    时间就在两人相处的点滴中分秒不停地流逝着。

    好在三天时间过去,鹤遂都安然无恙,周念终日里悬着的一颗心才逐渐放松。

    生活却总是充满戏剧性。

    它擅长玩弄人心,将那颗好不容易放下去的心瞬间提起来。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倒不是因为鹤遂突然有什么身体不适的问题,而是

    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在画画的周念吓了一跳,墨黑色的铅笔芯断在纸上。

    她下意识看向旁边躺在藤椅上的鹤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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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躲到树后面。”鹤遂说完这么一句,便起身去开门。

    周念迅速从画架前离开,躲到树后面去。

    开门声传来。

    就算再好奇,周念也不敢把头探出去看。

    一道慌里慌张中年女声响起“小鹤,你快去看看你妈呀,她店子给人砸啦”

    周念听得心头一紧,在她的印象里,宋敏桃很温柔亲和,不像会与人发生矛盾冲突的样子。

    怎么会突然就被人砸了店

    接下来,周念听见鹤遂夺门而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又在两秒后朝她逼近。

    她一转脸,鹤遂已经来到眼前。

    他整张脸都沉得可怕,眼锋锐得能杀人,像是放心不下她,低低道“收拾东西,快回家。”

    周念喉咙发紧,怔怔说好。

    眨眼间,鹤遂消失在眼前,余留下一缕沾着皂香的风。

    周念心神不宁地开始东西,画架上没画完的画,打开的画具箱,桌上还有一杯鹤遂给她榨的西瓜汁没来得及喝。

    一一收拾好后,她从鹤遂家离开。

    百来米的小巷深长,周念刚疾步走到中段位置,就隐隐听见嘈杂喧闹的人声。

    嗡嗡嗡响着,很像苍蝇闻见腐尸的动静。

    近四十度的高温天气。

    周念走出巷口时,已经汗流浃背,她用手擦掉额头的汗珠,转眼看见旁边宋敏桃的按摩店门口围了一堆人。

    全是些凑热闹的看客。

    周念的心悬在嗓子眼里,她背着画板不动声色地混进围观的看客里,故作平静的表情,让她看上去也像个合格的看客。

    前方人影幢幢,周念羸弱,被挤来挤去好半天才看见按摩店里此刻的情形。

    按摩店里一片狼藉,不,是一片废墟。

    洗脚椅被砸得弯曲变形,按摩床被斧子劈成几段,斧子正插在其中一张断床的截断面,满地的陶瓷碎片是插着塑料假花的花瓶骸骨。

    墙上更是被泼满红色油漆,漆味已经顺着空气飘至人群里,周念也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味道。

    至于人

    宋敏桃站在屋子里的那张深红色帘子前,侧对着人群,正低着头用手里的纸巾擦泪。

    周念看见她的眼睛哭得又肿又红。

    此外,狼藉的废墟里还站着好几个女人。

    气势汹汹,凶神恶煞。

    这种时候,无需特意去追问事发的原因,只用静静在人群里站着,那些好嚼舌根的男女就会自动吐露出全部的来龙去脉。

    周念从不绝于耳的议论声中得知,带头砸掉按摩店的人,就是隔壁快递驿站老板刘跛子的老婆,刘春花。

    刘春花一直都觉得宋敏桃在勾引她男人,勾引刘悍去照顾宋敏桃的生意。

    就在昨天晚上,刘悍又去按摩店找宋敏桃被刘春花发现,刘春花不敢当场发作,又怕像上回那样,撞到疯狗的枪口上,便暂时忍下来。

    当天夜里,刘春花便联系了镇上其他几个女人,这些女人的老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喜欢到宋敏桃店里洗脚按摩。

    嫉妒心是很可怕的东西。

    招至嫉妒的就是宋敏桃有一副太过美丽的皮囊,她甚至什么都没做,但只是存在,似乎就是一种罪恶。

    她被女人们羡慕,嫉妒,唾骂,羞辱,再极尽可能的构陷。

    原来在同类中太出众也是不行的。

    她们会疯狂打压那个出众者,要么将她驱逐,要么将她同化。

    刘春花纠集着一群女人,趁着鹤遂不在的功夫,野蛮粗暴地砸掉宋敏桃的店。

    现在还非要掀开那张深红色的、垂至地面的帘子,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时候,周念看见那张深红色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角。

    鹤遂从里面走出来。

    那是完全陌生的鹤遂,他又变成周念第一次见他的那个模样。

    冷漠,阴鸷,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温度。

    他走出来,气质散寒,深沉的黑眸一一扫过那群女人的脸,冷声问“你们想在帘子后面找什么”

    dquo”

    “”

    “呵。”鹤遂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

    他朝后伸手,修长手指攥住帘沿,眸光寒凌“要是帘子后面没有你们要的东西,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最后半句,是让众人都不寒而栗的字字威胁。

    划拉

    鹤遂当着所有人的面,寒脸蹙眉,扬臂掀开了那面神秘的深红色帘子。

    众人的视线凝汇,固定。

    关于那张深红色的绒面帘子,周念听说过不少传闻,其中大多都和情色交易有关。

    他们都说宋敏桃做的不是按摩生意,做的是皮肉生意。

    直到此时此刻,真相大白。

    众人惊诧不已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周念情不自禁地抬手,捂住了嘴。

    里面的确有一张床,铁制的一米二单人床,上面躺着的却不是什么皮肉客,而是一个样貌畸形女孩。

    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留着寸头,后脑勺扁得像平面,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半睁着,不是她想半睁一只眼睛,而是那只眼睛的眼皮粘连在一起,根本让她无法正常睁开。

    她的脖子是歪的,两只手都畸形地扭曲在胸口前,手指间的皮肤也是粘在一起的,整个人都非常瘦小虚弱。

    周念一下就想到她曾经画过很多次的青蛙和鸡鸭鹅等动物,它们的足部皮肤也是粘连在一起的。

    铁床的旁边就是一个马桶,还有一个小方桌,桌上摆着一些简单的日用品,牙刷,水杯,纸巾。桌子上方的墙上有粘钩,挂着一张粉色毛巾。

    赫然一看,帘子后面不过就是一个畸形女孩的小居室。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鹤遂沉冷的声线贯穿在所有人耳边,“里面没有你们想看的东西,只有我妹妹。”

    “”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鹤遂眸光一动,与人群中满脸错愕的周念对上视线。

    不过一秒。

    一秒后,他迅速移开目光,谁都没有发现他在一秒前曾经看向她。

    周念在这一瞬间很想哭,她隐在人群中,当着一个合格的看客,不敢去帮他说话,甚至不敢勇敢地站着他身旁,而他却生怕多看她一眼就会给她招惹麻烦。

    内心弥漫着无限悲凉。

    她是胆小的、懦弱的,也是自私的。

    人群中有人看见她,亲昵地和她打着招呼“念念呀,乖孩子又出来画画啦”

    周念强颜欢笑地嗯一声。

    那人又说鹤遂这样的孩子真是完蛋玩意儿。

    一个毒鬼父亲。

    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

    现在又冒出一个畸形到不能自理生活的妹妹。

    拿什么活下去呀

    周念默默听着,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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